32.第32章 東歐欲曉,中日工業化的角力(6)
但是在道奇計劃中,美國人單方面制定的單一匯率為1美元兌360日元,這樣日本縫紉機在國際市場的價格就變成了66.67美元,競爭力將大幅下降。在這種情況下,日本政府只有通過補貼才能抵消匯率過高的不利因素,保證出口貿易的順利發展。當邁出艱難的第一步后,隨著經濟的復甦,兩年之內,縫紉機的月產量從3萬台迅速增加到13萬台,生產成本則不斷下降,當政府不再補貼時,日本的企業照樣能夠實現利潤。到1960年,縫紉機的製造成本從26000日元直降到4300日元,在國際市場中賣到十幾美元還能賺錢,此時,日本勞動密集型產品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變得難以抗衡。
單一匯率儘管開始對日本並不十分有利,但一旦靠上了美元帝國所貫通的世界市場,那麼日益增長的生產規模和不斷下降的成本,將逐漸抵消匯率的不利影響,而後,固定匯率將越來越有利於日本的出口貿易。
道奇路線奠定了平衡的預算,緩解了通脹壓力,實現了單一匯率,這一切只是建成了日本經濟起飛的跑道,真正起飛所需要的加速度,還是來源於1950—1953年的朝鮮戰爭。
「朝鮮景氣」為日本帶來了23億美元的超級戰爭紅利。棉紡業的十大公司的利潤增加了9~19倍,其中90%的利潤形成了資本積累,鋼鐵、化纖和造紙業取得了相似的利潤增長。再加上美國給日本提供的18億美元的援助,日本在歸順美元帝國的選擇中,在1945年到1955年的十年經濟恢復階段,總共獲得了41億美元的「好處費」。不過,背靠著急速擴大的國際市場,日本工業的規模迅猛擴大,同時,日本從世界所吸納的海量新技術,進一步提高了日本產業的利潤率,對美元帝國的依附所贏來的海外訂單「紅利」,遠遠超過了美國真金白銀的援助。
「國民收入倍增計劃」,日本工業化的變軌與加速
日本工業化的底子雖然是明治維新時就打下的,但到了1937年中日戰爭爆發時,已經被蘇聯的兩個五年計劃大大地甩在了後面。8年戰爭下來,日本的國民經濟全面轉向戰爭機器,工業化的深度與廣度,已嚴重落後於美國和西方國家。朝鮮戰爭期間,美國曾考慮讓日本生產重武器系統,以便就近供應朝鮮戰場,但美國的工業專家到日本考察了一圈之後,放棄了這一想法,因為日本的工業技術已嚴重落後,根本無法滿足美軍的需要。
當1955年來臨之時,中國的工業化在蘇聯的幫助下,正在迅速接近世界水平;而日本雖然從戰後的廢墟中,成功地完成了復甦,但卻是以輕工業為中心的「淺工業復甦」,重工業的技術水準,甚至不如中國直接引進的蘇聯最先進的工廠。如果從硬體條件看,中日雙方大體處於同一工業化的水平上。
但是,這一年也是中日工業化發展戰略錯位的關鍵拐點。中國仍把鋼鐵視為工業化的核心,而日本卻已經深刻地認識到電子工業和石油化工的重要性,並將自動化作為新的發展目標。這種戰略眼光的差距,在隨後的15年中,把中日之間的差距擴大到難以追趕的程度。
日本人對新產業的頓悟,讓他們意識到原來的戰爭行為是多麼愚蠢,石油在世界市場的充分供應,使佔領中國東北煤炭能源基地顯得毫無必要,石油化工帶來的廉價、豐富、優質的合成橡膠,讓南下掠奪東南亞天然橡膠的軍事行動成了不可理喻的冒險。在石油化工成千上萬的衍生品海洋里,輕工業的原料來源幾乎獲得了充分的滿足。日本決心放棄軍事侵略的立國傳統,因為既沒有必要,又沒有好處。
石油化工取代了農業,成為輕工業的主要原料來源,電子工業和自動化則是工業化的加速器,有了這兩個撒手鐧,只要石油來源由美國保證,日本通過工業產品來征服世界,就遠比用軍刀馬靴要簡單得多。
中國和法國一樣,雖然贏得了戰爭,卻輸掉了經濟。
正是在這樣的經濟戰略之下,1960年日本人提出了「國民收入倍增計劃」。日本通產省的經濟戰略眼光,遠高於中國當時的計劃經濟制定者,他們首先在重化工業中,指定應該優先發展的種類。其中包括:石油精鍊、石油化工、人造纖維、機動車、工業機械、飛機、電子工業等。然後給這些行業提供絕對的保護和發展援助。為了避免國外產品對這些日本戰略行業的激烈競爭,通產省拿出了進口限額、進口許可證、高關稅、對國內產品優惠的商業稅等五花八門的貿易保護手段。
當日本加入關貿總協定后,直接的財政補貼過於扎眼,對於戰略行業的發展,日本通產省怪招迭出,令人防不勝防。當造船業需要補貼時,政府不方便直接出錢,而這時日本市場上食糖的價格很高,利潤豐厚,政府就對造船業提供食糖進口許可證,讓他們在國內食糖市場中賺足了差價,作為政府的變相補貼。僅這一招,就讓日本造船業的出口價格降低了20%~30%。
為了加快戰略行業的快速發展,日本開始了瘋狂引進先進技術和設備的浪潮。在進口最新機械的補助金制度上,實行進口價的一半由政府出,國內同類廠商的成本,政府也支付一半的財政補貼。對企業設備實行特別折舊制度,加速設備更新,擴大資本積累。日本政府規定,企業購入新設備的當年,就可以提取相當於設備價格50%的折舊費,從利潤總額中扣除,不需納稅。在政府的鼓勵下,各企業競相增加投資,更新設備。1961年,民營企業的設備投資在國民生產總值中的比例竟高達23%!此外,日本發展銀行和日本進出口銀行等政府財政機構,還為戰略行業提供長期的低息貸款,而且貸款的成本在利潤中被先期扣除,因而也不需要納稅。
通過各種政策和金融手段,日本企業在世界發達國家中的稅負最輕,1972年日本企業總稅負為21.2%,美國是28.1%,德國則高達36%。
政府、工業家和金融家採取了密切合作的方式,那些被指定為國家戰略性的工業,受到政府的精細保護和悉心扶持。對於這些行業,通產省和大藏省為企業提出詳盡的行政指導,當他們認為產量過高時,就會建議企業減產,當他們認為投資過多時,會提出投資調整。企業也願意接受這些指導,它們總是蜂擁在政府周圍,以獲得好處。政府對一些企業極為偏愛,對另一些則非常冷酷。即便是政府的意見或通知,只要是來自通產省,任何企業都害怕如果不遵守,可能就會被打入冷宮。
日本央行在提供信用時的「窗口指導」,也是在日本被廣泛接受的行政指導。它與政府對整個經濟政策密切相關,相當於經濟政策的金融版。央行對各家銀行的放款總額設置一定的上限,當各銀行來到央行窗口時,這種指示是一種「單純的暗示」,但是,這種暗示卻總是被無條件地接受。在各銀行貸款總額受到行政制約的條件下,它們將優先貸給財閥客戶。對於大藏省來說,資金的供應是基於特定政策的考慮而採取分配形式的,利率只是第二位的因素。
通過十年的發展,日本的產業結構朝高利潤率的方向急劇轉化。在工業領域中,重化工的利潤率高於輕工業,重化工業1955年占日本經濟總量的51%,1965年達到了64%,1975年則高達75%,創發達國家的最高紀錄。從1950年到1969年,日本的工業生產擴大了17倍,其中老產品比重僅佔60%,而新產品,特別是電子和石油化工產品的比重則急速擴大。
日本經濟的發展模式與西方自由市場競爭的模式存在著巨大的差異,計劃性的特點十分鮮明。日本政府在工業化變軌與加速的關鍵轉折關頭,高瞻遠矚、魄力驚人,對戰略性行業的支持力度堪稱成功的典範。正確的戰略、完美的執行、悉心的指導、大力的扶持和精細的保護,是日本戰略產業獲得巨大成功的關鍵要素。
關於競爭,日本的觀念與西方迥然不同。日本是一個競爭激烈的社會,但不是個人之間的競爭,而是企業集團之間的競爭。公司僱員之間的和諧,對公司的獻身精神,是被日本社會認為值得提倡的,而公司僱員之間的競爭則不被鼓勵。所以在國內,日本企業集團存在著競爭;而在國外,則體現為日本企業之間的合作,共同與外國企業進行激烈的競爭。
日本經濟學家都留重人曾驕傲地升華了日本的奇迹:「『凱恩斯先生曾在1937年講過這樣一段話,根據過去的經驗,生活水平每年平均提高1%以上是不現實的。即使有很多發明創造,能夠提高得更多些,我們的社會對於1%以上的增長率,也是不能輕易地使自己和它相適應的。在過去的幾百年裡,英國大概有過一兩次生活水平按年均1%的速度提高的時候。但是,一般來說,生活水平的提高按平均年率計算,總多少要低於1%。』凱恩斯的這番話是在20世紀陰暗的30年代中期說的,他在演講之際或許在心理上受到了當時的悲觀主義的影響。然而,歷史卻可以證明,大英帝國從1860年到1913年這光輝的半個世紀里,每人實際收入平均年增長率只有0.9%。因而,當時幾乎沒有一個經濟學家懷疑凱恩斯的這一看法……(但是日本)至少到1973年,平均每人實際收入的增長率,在20年間幾乎一直保持在年率8%以上的水平。面對這一事實,凱恩斯將何言以對呢?」
即便考慮到1860—1913年的半個世紀中,英國執行的純正金本位的堅挺英鎊,與1945—1971年,金匯兌本位下與疲軟美元之間的貨幣貶值因素,人們也必須公認日本國民收入的增長率的確大大高於英國人的時代。不過,一個客觀因素是當年的工業革命並沒有擺脫對農業的天然依賴,1%以下的收入增長,真實地體現了農業增長潛力的極限。如果沒有工業革命,經濟的實際增長僅在零的上下波動,這就是為什麼農業社會上千年的社會經濟,基本處於停滯的狀態。只有在20世紀50年代以後,當石油化工產品大規模取代農業原料,從而突破了輕工業的增長瓶頸時,國民收入才具備了以更高速度增長的可能。
工業化曾給西方帶來了繁榮和富裕,工業化進程中,各國對原材料和市場的爭奪,也給世界帶來了戰爭與災難。當工業化開始在東方擴散后,世界經濟與金錢的權力天平,開始向東方傾斜。中國與日本,無論選擇哪種路徑,也不管要經受何種挫折,前進的方向始終是通過工業化來實現富裕和強大的夢想。亞洲的所有國家,將陸續跟進這一歷史的洪流。世界其他地區的發展與壯大,將日益打破美國戰後一家獨大的局面,世界將越來越呈現出戰國時代的大趨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