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38章 蛇形漸進,通往歐洲合縱國的歐元之路(6)
1951年以來,政府一直堅持東德馬克與西德馬克等值,儘管雙方的生產力差距日益擴大。到1989年,根據雙方貿易指數折算下來,東西德馬克比值為4.4:1,11月柏林牆倒塌之後,東德馬克直線貶值到20:1。對社會制度信心的崩潰,直接反映在貨幣的黑市價格中。後來,人們承認,東德的外債規模被誇大了,經濟狀況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糟糕。不過,人們信心的崩潰,加速了東德馬克的貶值,也破壞了東德經濟的基礎。
為了穩定東德馬克,1989年11月,科爾與東德政府達成協議,西德央行將提供38億馬克,供東德的旅遊者們兌換,兌換比價為3:1。由於這一比價遠比黑市價更優惠,巨大的套利誘惑促使更多的東德人來到西德,他們以3:1換取西德馬克,回去以更高的價格拋出。結果,西德的馬克供應遭遇了東德人瘋狂的「需求」。這也許是科爾的「貨幣計謀」,當西德馬克在東德大行其道時,德國將事實上先完成「經濟統一」,其他國家再堅持反對德國統一,也不能逆轉堅強的貨幣利益紐帶捆綁下的國家統一進程了。
東德人陷入了一種貨幣誤區,他們把西德馬克想當然地當成了財富本身,卻沒有意識到貨幣的價值在於其背後的生產力。放棄努力工作,只想靠擁有貨幣而致富的思想,瀰漫在整個東德社會之中。東德自身的經濟,在這樣的普遍心態下,日益沉淪。同時,對西德的馬克需求量卻越來越大。實現貨幣統一的呼聲,在東德形成了巨大的社會問題。東德人高呼,西德如果不把馬克送過來,我們就搬到那邊去!
這也正是科爾迫不及待地推出馬克兌換的壓力所在。
1990年7月1日,科爾宣布的馬克兌換比價不是大家猜測的4:1或3:1,而是驚人的1:1!東德人當然喜出望外地實現了「立刻富裕」的夢想,但是,德國的財政和貨幣,則背負起難以承載的巨大壓力。如果東德人能夠開始勤奮地工作,那麼西德經濟的負擔就會逐步減輕,但後來的情況遠非如此。當「貨幣富裕」驟然來臨時,東德人遠不像西德人戰後20年那般吃苦耐勞。德國馬克的輝煌,在歐元誕生之前,都沒有徹底恢復元氣。
德國被迫靠印鈔票來填補東德的經濟窟窿,結果必然是通貨膨脹。到1991年8月,德國的通脹已逼近罕見的5%。央行被迫大幅度提高利息。僅僅在三年前,德國的利息比美國低3%,德國統一之後的一年多里,利息竟然比美國高出6%!這是二戰以來,大西洋兩岸最大的貨幣態勢逆轉!
德國的利率飆升,造成了歐共體各國貨幣的一片混亂。各國被迫跟著德國提升利率,結果導致20世紀90年代初的經濟衰退進一步惡化。剛剛加入歐洲匯率機制的英國,還沒來得及摸到匯率穩定的好處,卻在德國升息的壓力下,讓英鎊遭到索羅斯等人的飽和攻擊,被迫退出了歐洲匯率機制。義大利、西班牙和法國也接連遭到匯率投機暴徒的血洗。
1991年12月,在衰退和危機中,歐洲的首腦們齊聚荷蘭的馬斯特里赫特,共同簽署了《馬斯特里赫特條約》,歐共體變成了歐盟。根據《德洛爾報告》的調門,以德國央行為首的中央銀行家們,起草了歐洲中央銀行章程。《馬約》將貨幣聯盟的最終完成時間定在了1997年或1999年。各國的財政赤字、通貨膨脹、利率、債務等各項指標,將變成能否邁入歐元帝國的門檻。
歐元的誕生,終於進入了倒計時。
歐元帝國創世紀
儘管歐洲央行理論上屬於超主權機構,但在實際運作中,卻很難擺脫主權意識的滲透。1994年,圍繞著歐洲央行的籌備機構——歐洲貨幣局的成立,德法之間再度爆發爭執。
首先是歐洲貨幣局的地址問題,這將意味著未來歐洲央行處於誰的勢力範圍之中。德國當仁不讓,提出法蘭克福作為最佳選擇,這裡是德國央行的所在地,歐洲央行設在德國央行的眼皮子底下,便於施加有形和無形的影響。這是一個實質性的安排,德國總理科爾毫不妥協地拒絕考慮倫敦、阿姆斯特丹、波恩等其他城市。法國人最終還是沒能守住底線。
在歐洲貨幣局的運作方式上,德國人堅持貨幣局必須擁有公開市場操作的職能,實質上發揮著中央銀行干預外匯市場的作用,但法國人卻擔心大量的外匯交易將使法蘭克福取代巴黎,成為歐洲大陸最大的金融中心,因而建議用歐洲央行與各國央行聯合操作的模式,試圖對公開市場操作進行「分權」。不過,由於德國人提供了貨幣局的主要貨幣儲備,最終還是錢說了算。
1995年,希拉克在法國總統大選中獲勝,戴高樂主義再次獲得了政治影響力。希拉克雖不如戴高樂那麼具有鮮明的法蘭西主義色彩,但對法國主權問題還是非常敏感。他雖然不是歐元的反對者,但至少稱得上是個懷疑者。尤其對歐洲央行的巨大權力,希拉克始終憂心忡忡。歐洲央行一旦開始運作,法國在貨幣、匯率、利率方面的國家主權,將喪失殆盡,法國經濟的命運將由法蘭克福那幫人來決定,對於篤信國家主義的希拉克來說,這是一個非常糾結的局面。在希拉克的支持下,法國財政部部長卡恩(DominiqueStrauss-Kahn)建議成立一個歐洲的「經濟政府」,以便在政治上對歐洲央行進行制衡。這個卡恩就是後來擔任IMF總裁,因緋聞事件被美國拿下的那位著名人物。
在這一非關鍵問題上,德國人倒是願意作出讓步。這就是1997年成立的「歐元集團」(EuroGroup)。「歐元集團」由歐盟的財政部長們組成,他們定期與歐洲央行的官員一起討論經濟問題,尤其是匯率問題。法國人希望利用「歐元集團」,將國家主義的政治勢力,滲透進國際主義控制下的貨幣權力核心。卡恩表達了法國對於加強政府對歐洲央行進行監管的政治必要性,「如果沒有實質且合法、正當的政治機構的存在,歐洲中央銀行很快就會被公眾當作是負責宏觀經濟政策的唯一機構」。
德國人緊緊抓住貨幣發行實權,「歐元集團」對歐洲央行的所謂制衡,僅僅是沒有約束力的「定期交流」。而德國人卻實際得多,他們不僅嘴裡吃著貨幣發行權的「肥肉」,還把筷子伸向了鍋里的「財政大權」。
1995年,德國人建議搞一個《穩定公約》,對於那些財政赤字超過GDP3%的國家進行罰款。這下可惹惱了法國的希拉克,什麼?德國人居然還要覬覦法國人的財政預算大權?罰款制度,不僅會使法國無法再動用財政力量去刺激經濟,改善就業,而且會讓法國在不得不這樣做時,將被歐盟國家和世界輿論貶損得體無完膚,在歐元啟動之前,法郎還得承受投機資本在匯率市場上的血腥屠殺。在希拉克的尖叫聲中,德國人降了一些調門,把《穩定公約》改為《穩定與增長公約》(StabilityandGrowthPact),嚴厲懲罰的效果被削弱了。
在歐洲央行行長的任命上,德國與法國的爭執達到高潮。1997年11月,歐盟成員國的央行行長們,一致提議歐洲貨幣局局長杜森貝赫,擔任即將誕生的歐洲央行行長。但是,實際上決定行長人選的最終權力,仍然掌握在法國和德國的政治家手中。杜森貝赫是荷蘭代表,而荷蘭從來就是德國人的小跟班。其實,在歐洲央行的「憲法」中,已經將德國央行的制度全面進行了貫徹和強化,無論是誰來坐這個位置,執行的只能是德國央行的政策。這不僅是德國經濟與貨幣的力量決定的,而且也被法蘭克福所提供的一切軟性輔助體系所強化。但是,法國人咽不下這口氣,執意要將法國央行行長特里謝推到這個位置上。
所謂超主權的國際主義,從骨子裡就瀰漫著國家主義的色彩。權力只有一個,爭搶的人卻有一大幫,而且競爭者都是主權國家所推薦,這就形成了一個無法逃避的邏輯陷阱。
1998年5月,歐洲的首腦們為了歐洲央行行長人選,爭執不下,幾乎不歡而散。德國和法國各不相讓,法國人堅持,如果杜森貝赫擔任行長,那麼他必須在2002年7月離職,也就是啟動歐元紙幣的半年之後。在12個小時的辯論之中,德、法、英、荷首腦們滑稽可笑地互相吐口水。
希拉克:「是誰讓我們必須把所有的時間都浪費在討論他能多工作幾個星期上?」
科爾:「你問『是誰』,他可不是剛從街上隨便冒出來的人,你心裡清楚。」
希拉克:「他(杜森貝赫)是牛!」
科爾:「我不喜歡大家這麼說他。我相信他德才兼備。我們有必要以尊敬的態度來討論這個問題。」
希拉克:「是媒體這麼叫他,我們才知道他有這個外號的。我可不能讓媒體這麼叫我。我們已經接受了歐洲央行設立在法蘭克福的事實。」
布萊爾(英國首相,主持會議):「我們這次討論沒什麼意義。」
希拉克對布萊爾:「也不嚴肅些。你是個這麼明智而嚴謹的人,但這個程序一點都不明智和嚴謹。」
希拉克以否決杜森貝赫的候選人資格相威脅,科爾則宣布德國已準備好提前離開,結果又是一番爭論,最後終於達成妥協。1998年5月3日,官方正式任命杜森貝赫為歐洲中央銀行行長。杜森貝赫則立即發表聲明,如果他不能完成8年的行長任期,那完全是出於「自願」,至少在歐洲紙幣引進之前,他不會辭職。
1999年1月1日,萬眾矚目的歐元,在經歷了近半個世紀的難產後,終於誕生了。可笑的是,人們仍稱歐元為「體弱多病的早產兒」。
歐盟各國貨幣,以歐洲貨幣單位(ECU)為1歐元基準,按照1998年12月31日的市場匯率,進行貨幣兌換。此時的歐元,還是一種抽象的無形貨幣,主要用於金融市場、銀行業務和電子支付領域。直到2002年1月1日,新的歐元紙幣和歐元硬幣啟用,歐元正式成為了歐元區的法定貨幣。
歐元源於歐洲貨幣單位,而歐洲貨幣單位則是由「一籃子」歐洲國家貨幣所組成,每種國家貨幣背後的貨幣儲備,主要仍是外匯和國債,因此,歐元從本質上看,就是以成員國的國債與外匯儲備為抵押所發行的貨幣。
這就形成了歐元內在的一個問題,成員國的國債與各自的經濟發展和財政政策密切相關,因而,歐元價值的根源,來自各國經濟和財政的健康。無法控制各國的經濟與財政,就無法保證歐元的價值。歐元目前的困境,癥結正在於此。
歐元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歐洲統一的財政部是確保歐元繼續發展的前提。目前的歐元危機,提供了一個「危機倒逼改革」的機遇。從歐元的發展歷史中,可以得到明確的答案,推動歐洲一體化的力量早已樹大根深,歐洲財政部的建立,不是會不會的問題,而是什麼時間的問題。
當統一的歐洲財政部最終出現在地平線上,歐洲合眾國的誕生還會遙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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