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雄心初起,美元失敗的遠征(5)
成立於1800年的法蘭西銀行,不同於英格蘭銀行和美聯儲,是一個真正的貴族聖殿。200個法國聲名顯赫的家族是它的主要股東,這些人中44個所謂的「高特銀行」家族佔據了統治地位,他們的權力直接源於家族繼承。從他們當中再選出12名董事,執掌法蘭西銀行的實權。其中,馬利特、米拉波和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地位在100多年的時間裡堅如磐石。在這120年中,法國爆發了3次革命,政體改變過5回,國家元首出了1個皇帝,3個國王,12個總統,還有1個從總統變成了皇帝,但所有的帝王、總統、議員和革命者在法蘭西銀行的大門口都戛然止步了,這確實是一個令人費解的歷史謎團。
法郎危機已經火燒眉毛了,法國政府央求法蘭西銀行用黃金儲備贖回國債,遏制貨幣危機蔓延,法蘭西銀行卻輕蔑地拒絕了。被自己的央行擋在了門外,法國政府只有去求美國和英國提供貸款挽救法郎,斯特朗和諾曼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絕望的法國人不得不一家家去找摩根等國際大投行苦求貸款,銀行家們打著哈哈推來推去,就是不肯鬆口。
莫羅總覺得事情透著蹊蹺,他單獨面見紐約美聯儲銀行行長斯特朗,終於套出了答案。斯特朗開出的條件有兩個:一是法國政府要明確尊重法蘭西銀行的獨立性,二是法國議會要儘快批准新的戰爭債務償還協議。莫羅又找到英格蘭銀行的行長諾曼,答案是一致的。莫羅終於明白了,儘管法國經濟好於英國,但在金融江湖上,法國仍是二等公民。對於英美而言,金融援助是一種「商品」,在危機時刻其價格將會飆升。到了1926年7月,法郎對美元已經貶值到1:50。法郎危在旦夕!
7月21日,雷蒙·普恩加來在法國工業巨頭們的支持下上台組閣,並同時兼任財政部部長。這位普恩加來可絕非等閑之輩,從政40餘年,法國政治家中資格數他最老。他在一戰中當了7年戰時總統,三次組閣出任政府總理。他執政強悍,具有強烈的民族主義傾向,在一戰中成為法國最堅定的主戰派,1923年法軍佔領德國魯爾工業區的軍事行動,就是在他的任內乾的。普恩加來在法國民眾心目中擁有巨大的感召力,堪稱法國的俾斯麥。
普恩加來第三度出任政府總理的消息,極大地刺激了外匯市場上法郎的士氣,法國中產階級相信他,甚至崇拜他。結果,法郎在幾天之內對美元的匯率由1:50強勁反彈到1:35,升值高達40%!所有看空法郎的外國投機者都驚呆了!
緊接著,普恩加來宣布了一系列減稅方案,穩住了法國有產階級的恐慌情緒。他公布刺激工業發展的方案,減少政府開支,取悅了大資本家的利益。在過去的兩年中出逃的法國資本,開始大規模迴流法國,法國人不再需要外國資本的援助,贏得了金融獨立自主的主動權。局面穩定后,普恩加來才開始逐步增加稅收,改善法國財政的積貧積弱。
面對突如其來的法郎升值趨勢,莫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長久以來,備受英美嘲笑的疲軟的法郎,居然呈現出遠強於英鎊的氣勢,這不僅讓英美吃驚,也讓法國人自己很難適應。為了應付法郎升值的新問題,莫羅請法國著名經濟學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和他的學生奎斯內出山,幫助法蘭西銀行制定法郎穩定對策。
到1926年底,法郎對美元已升破1:25大關,僅半年時間,法郎竟升值1倍!6個月的冰火兩重天,讓法國經濟無從適應。法郎貶值,法國工業品競爭力增強,帶動經濟復甦和就業增長,但貶值過快,則動搖法郎信心,刺激資本出逃,誘發惡性通脹。法郎升值過快,則影響法國出口,削弱法國經濟。什麼樣的匯率才是最佳的穩定狀態,既能促進經濟發展,又可穩定貨幣信心?李斯特和奎斯內正是法蘭西銀行的智慧發動機。法國當年的困境也正是中國當今的難題。
如果1:25的匯率被升破,法蘭西銀行就必須進行干預!李斯特和奎斯內開始打破常規思維方式,強烈要求法蘭西銀行對法郎升值設置上限。由於他們的想法太過匪夷所思,各國央行從來沒有這樣干預外匯市場的先例,莫羅不願吃這個螃蟹。此時,湧進法國的外匯已經不是涓涓細流,而成了滾滾江河,法郎被迫節節攀升,眼看法國經濟就要重蹈英國高估英鎊所帶來的經濟蕭條和通貨緊縮的覆轍,李斯特和奎斯內不惜以辭職為要挾,力促莫羅採取斷然行動。
還是旁觀者凱恩斯看破了問題的本質,「法郎的(匯率)水平,並非由投機者或貿易平衡,甚至不是魯爾區的冒險行為所決定,而是法國的納稅人願意拿出多少自己的收入,去支付給法國的食利者們(債券持有人)」。
其實,如果把財富定義為人類通過勞動將自然資源轉化為最終的產品和服務,那麼社會必然形成兩種人:勞動者和食利者。勞動者通過勞動創造財富,而食利者通過出租土地、生產資源、壟斷性資產、公共設施和資本,來分享勞動者的財富。
匯率的本質並非外部問題,而是內部利益分配的制度安排所呈現出的外部特性。這裡存在著兩種極端:一種極端是利益分配嚴重傾向勞動者,而不利於資產擁有者,那麼資產擁有者就會傾向於將資產向國外轉移,國際資本則更不願意進入,從而形成外匯市場中的資本流出大於資本進入,結果就是本幣的貶值;另一種極端是,如果利益分配嚴重傾向於資產者,則國內資本不願流出,而國際資本又會踴躍進入以分享這一有利的利益分配,此時,就會出現國際資本的進入多於國內資本的流出,最終體現為本幣升值。而國內與國際生產效率的差別,僅僅反映了可分享財富蛋糕的大小,而不是比例,最終體現出的乃是資本進出的規模,而非趨勢。
兩種極端都會挫傷經濟發展:前者導致資本外流,削弱經濟發展的根基;後者挫傷勞動積極性,降低社會消費能力,增長將無以為繼。無論哪種極端,都會導致經濟蕭條,本幣價值瓦解。
最佳匯率就是在兩個極端之間找到穩定的平衡點。在這一水平上,勞動者與食利者的利益分配大致平衡,勞動者充滿創造財富的熱情,而食利者積極投入更多的資金,國際資本紛紛湧入來擴大資源投放的規模,從而分享相應的利益。同時,國內資產者在積累豐厚的資本后,踴躍向國外尋求新的食利機會,形成流入與流出資本的大體平衡,最終實現勞動與資本之間的穩定均衡。
簡單地說,在資本自由流動和沒有干預的狀態下,本幣升值,反映了食利者在財富分配中佔了上風,而本幣貶值,意味著利益分配偏向了勞動者。
戰後英國與德國走向了兩個極端,前者用高估的英鎊保護了債權人,卻扼殺了經濟;後者用惡性貶值的馬克血洗了國內有產者,同樣摧毀了經濟。而法國,則在兩個極端中找到了一種平衡。
1926年12月21日,法蘭西銀行開始用本幣大規模購買外匯,遏製法郎升值的趨勢。李斯特的抑製法郎過度升值的努力,遭到了羅斯柴爾德和其他法蘭西銀行董事的激烈反對。20世紀20年代的法國曾流傳著這樣的傳聞,「任何黨派組閣都得事先徵求羅斯柴爾德的意見」。但普恩加來並不吃這一套,他作為莫羅的總後台,大力支持莫羅和李斯特的外匯干預政策。莫羅頂著巨大的壓力,在1927年和1928年這兩年中,繼續買入外匯,將法郎對美元的匯率死死釘在1:25的水平上。法國財政部向法蘭西銀行承諾,所有由於干預外匯而出現的財務損失,由法國財政負責補償。羅斯柴爾德等人使出各種手段來破壞莫羅的計劃。1928年8月,莫羅吃驚地發現,自己在法蘭西銀行行長辦公室的進出電話全部遭到竊聽。莫羅與羅斯柴爾德的關係開始極度惡化。
由於法國經濟在穩定的法郎預期下開始強勁復甦,出口產品將英國打得落花流水,法蘭西銀行董事會內部出現了分化,以羅斯柴爾德和法國鋼鐵大王溫德爾為首的法郎升值派,最終沒有獲得多數董事的支持。羅溫二人於是親自出馬,打破法蘭西銀行的慣例,公開發表對貨幣政策的意見,希望吸引國際投機資本大規模進入法國,從而迫使莫羅放棄干預市場,任由法郎升值。羅斯柴爾德甚至親自下令家族旗下法國最大的鐵路公司大力買入法郎,試圖逼迫法郎升值,這已經涉嫌違反了法蘭西銀行董事進行內幕交易的限制。在干預外匯市場的兩年多里,法國外匯儲備的價值劇增到6億美元,其中多為英鎊資產。
真是風水輪流轉,現在該英國灰頭土臉了。法郎的固定匯率策略,使得法國產品具備了世界上最強大的競爭力,英國的傳統市場紛紛被法國貨攻破;而法國國內物價穩定,經濟繁榮,一派大好景象。英鎊的情況卻是越來越不妙,嚴重的衰退伴隨著居高不下的失業率,資本正在加速從英國流向法國。諾曼強烈要求莫羅拿出實際行動來,降低市場對法郎升值的預期,減緩英國資本流出的壓力。而莫羅則建議英國提高利息來吸引資本,而這分明會讓英鎊衰退得更加嚴重。莫羅進一步施壓,準備將英鎊外匯儲備兌換英國的黃金,英鎊立刻成了驚弓之鳥。諾曼怒不可遏,準備向法國人提出馬上償還30億美元的戰爭債務。英法打得不可開交。
這時,美國人又粉墨登場了。作為調解英法兩國貨幣爭執的和事佬,美國人建議雙方休戰。斯特朗提出了美國的建議:法國仍保留部分英鎊儲備,另一部分則由紐約美聯儲銀行和英格蘭銀行共同在倫敦市場上向法國兌換黃金。條件不多,只有一個,那就是未來法國的外匯儲備增加,必須由英鎊轉向美元。美國人正在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在全世界推廣美元儲備。
法國由於擺脫了傳統貨幣理論的束縛,正確地採用了穩定法郎匯率的辦法,大大增強了法國的經濟和金融實力。
到1929年,法國財政大幅好轉,政府償清了所有對法蘭西銀行的負債,債券價值翻了一倍。1926年法國政府僅有100萬法郎的盈餘,1929年財政累積盈餘已高達170億法郎。法國的貨幣儲備包括高達14.5億美元的黃金和價值10億美元的外匯。莫羅和李斯特在法郎保衛戰中獲得了巨大的勝利。法國的經濟增長頑強地抗拒了大蕭條的頭兩年,直到1931年下半年才被捲入世界衰退的旋渦。
滑向經濟大裂谷,金錢權力的真空
只要美國繼續慷慨地借錢給這個世界,由此向他們提供他們本身並不具備的購買力,英國就能繼續從美國進口,並保持對其他國家的出口。但一旦出現導致美國投資者和銀行家停止其向外國貸款的任何事情,英國的狀況將變得岌岌可危。如果英國的信用耗盡,它的購買力將降低到出口與還債的平衡限度之下,其他國家這時就將體驗到德國人民貧困化的全部後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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