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金融海嘯之後(1)
本章導讀
羅斯福有一句名言:「重大的歷史事件中,沒有一件是隨機自然發生的,所有這些事件無不是精心策劃的產物。」還是羅斯福看得透徹,一切事件背後都是人在運作,如果一件事情的發生對所有參與方都沒有好處,這件事情是不會演變成重大事件的。越是影響深遠的重大而複雜的事件,越是需要強大的組織協調力量,並且必須克服重重困難才能得以實現。如果沒有重大的利益作為動機,很難想象有人會願意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歷史上的政治事件如此,金融事件同樣如此。
金融市場背後仍然是人的利益博弈,人們參與金融市場活動的全部目的就是為了獲得利益。與其他利益博弈的情況一樣,參與方必須遵守遊戲規則,包括一切潛規則。金融市場的不同之處無非是將人們的利益進行了標準化的打包和定價,使得利益轉讓時,「流動性」更好、成本更低、速度更快而已。因此,重大的金融事件同樣會反映出超重量級參與方的利益格局,而且這些高能量的超級玩家,在市場的重大轉折關頭,往往發揮著決定性的影響力。
2008年的全球金融海嘯不過是人性的再次重複而已,它與歷史上的危機相比,同樣存在著類似的規律,即人性的貪婪與恐懼,以及那些對人性弱點洞若觀火併加以充分利用和收穫最大成果的超級贏家。
金融利益博弈的核心就是零和博弈,只要私有財產的合法性仍然有效,那麼同一資產在某個時刻只能存在著唯一的所有者,無論是有形還是無形的資產都是如此。金融市場中交易的無非就是標準化利益(體現為資產或資產收益權)的所有權,而這種所有權決不可能被共享,它具有典型的排他性。
此次金融海嘯的實質就是金融衍生產品在相同的基礎資產之上,創造出了多重利益所有權的虛幻錯覺,當基礎資產無法持續產生足夠的收益去兌換這些虛幻出的利益所有權,並最終被市場參與者發現時,表現出的就是利益所有權擠兌的危機。諸如CDO之類的金融資產,從本質上看就是對資產收益所有權的反覆和多重複制,這些虛幻的利益所有權交易屬於典型的「龐氏騙局」。
問題是,國際銀行家們真的不明白如此典型的「龐氏騙局」最終必然以金融災難來收場這樣顯而易見的局面嗎?這樣的騙局在歷史上早已被重複多次,並無任何「不可預見」的新鮮之處。危機的到來其實早已註定,而且也早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事實是,巴菲特早在2005年就大聲呼籲金融衍生產品是「大規模殺傷武器」;保爾森早在2006年於戴維營就明確告訴布希總統,金融衍生產品的危機即將爆發;房利美等公司也在2006年夏天就開始布局大規模裁員;英國《經濟學人》雜誌在2006年1月刊的封面上,就已經明確畫出格林斯潘手持美國經濟即將爆炸的「雷管」去交給倒霉的繼任者伯南克;各大對沖基金的經理們2005年就在博客上討論如何將手中的CDO等「資產毒垃圾」轉賣給「愚蠢的」亞洲投資人。即便是《貨幣戰爭》在2006年下半年完稿時,也已明確指出金融衍生品的重大危機和「兩房」問題的必然出現,以及美元和美國國債的重大風險,並且預言次貸危機必將演變為全球金融海嘯,最終導致世界經濟嚴重衰退。
而美國貨幣政策掌門人格林斯潘真的是到2006年仍然沒有覺察到危機的臨近嗎?他對金融衍生產品的放任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如此百年不遇的全球金融危機果然是「隨機發生」和「不可預見」的嗎?
要明白這一切,我們必須首先走進對危機負有重大責任的格林斯潘的精神世界,去體會他和他所代表的那些世界統治精英們可能的真實想法,以及他們到底想要達成什麼樣的戰略目的,這個世界究竟會走向何處,危機又將如何進一步演化?
中國最缺乏的不是某個專業方面的專家,而是能打通各個領域之間壁壘的戰略思想家。在循規蹈矩的教育體系之下,各個領域的大多數專業人士已被塑造成了「書櫃型」學者,他們的大腦主要用於儲存信息和沿著固有的模式去處理信息。其實,正確提出問題就意味著解決了問題的一半。什麼叫創造力?創造力的核心就是能夠提出不同於常規的問題,問題的角度決定了思路的廣度和深度,思路構成了收集、加工、處理龐大而複雜信息資源的「中央處理器」。提不出正確問題的研究,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沒有靈魂,缺乏強大思路的研究則只能隔靴搔癢。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的,我們也知道我們所不知道的,但是我們卻不知道我們不知道的。
格林斯潘:經濟機器的工程師
論到20世紀最偉大的數學家,格林斯潘的名字恐怕無緣排行榜,但在經濟學家中,他對數字和模型的超級敏感,絕對堪稱天才。
在紐約大學商學院就讀時,格林斯潘選修的主要課程是金融和會計。在他的自傳中,他提到在學校的幾年中曾經到美國商業機構實習。這家機構就是在華爾街大名鼎鼎的布朗兄弟公司。
格林斯潘在布朗兄弟公司做的第一項工作,就是把美聯儲公布的一些數據資料,特別是連鎖大超市的統計數據按周進行整理和調整。此項工作貌似簡單,卻非常繁瑣和艱苦。由於當時沒有計算機,純手工操作數據統計實屬不易。大量的手工計算,不斷使用鉛筆畫圖做表,再一筆一劃地做出一整套數據的調整流程。這個超級枯燥乏味的工作,格林斯潘做起來卻興趣盎然。他似乎天生就對數字具備高度的敏感性,面對呆板無趣的數字,他能發現別人眼睛里看不到的東西。通過這個工作,格林斯潘掌握了數據統計方面的紮實基本功。最重要的是,他對數據的超級敏感在科學方法的指導下,達到了「讓數據自己出來講故事」的境界。
大學畢業之後的格林斯潘在紐約國家工業協會(TheConferenceBoard,紐約的一家智庫)從事統計數據方面的工作,這一機構服務的對象正是紐約美聯儲銀行。國家工業協會藏書浩瀚的圖書館,成了格林斯潘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通過查閱這些書籍和統計報告,格林斯潘開始了解美國經濟的運轉機制,明白了各類工業行業如何運轉和聯動並共同組成整體的國家經濟體系。在格林斯潘的腦海中,日漸呈現出自工業革命開始以來工業系統的進化景象,從蒸汽機到紡織,從鐵路到冶金,從航運到造船,從機械到軍工,從電報到電話,從煤炭到石油,從汽車到飛機……無數顆社會經濟的螺絲釘在他的腦海中擰在一起運行著國家經濟的巨大機器。
國家工業協會的圖書館還向格林斯潘呈現了海量的各類統計數據。這其中多數統計數據都屬「高齡」,有不少是從1861年南北戰爭前後開始統計的資料,該協會完整齊備地收集著美國幾乎所有重要工業和行業的詳細統計數據。格林斯潘在國家工業協會的圖書館里,就像老鼠掉進米缸,對這些統計數據簡直著了魔。如果他鑽進棉花行業,就成天研究各種各樣的棉花,從成分、檔次到類別、生產工藝,包括不同棉種在工業中將會如何使用,怎樣加工,需用哪些棉花加工機器以及整套生產流程,直至市場銷售,這些數據在格林斯潘眼裡,是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美國舉足輕重的數據,如全國鐵路運輸、美國橡膠業、1890年美國人口統計等,更吸引著格林斯潘的關注。這些無邊無際的數字和資料會把別人看困,卻讓格林斯潘讀得津津有味,不忍釋卷。沉浸在數據的海洋里,格林斯潘很快對美國各行各業統計數據有了深刻而全面的了解。
幾年下來,格林斯潘對美國經濟機器運轉的整體機制已經瞭然於胸,加上他對各行業歷史數據的苦讀鑽研,此時年輕的格林斯潘已成為一名經濟機器領域的熟練「技術工人」。他對機器原理爛熟於胸,對各種運轉參數了如指掌,對每個零部件的動態數據及其聯動效應積累了相當多的「歷史經驗」。
他的大腦就如同裝備了一個快速分析美國整體工業現狀和發展趨勢的軟體,從數據中就能準確把握經濟活動規律和脈搏。通過經年累月大量密集地閱讀和積累數據,「格氏模型」成功創建起一個獨到而準確分析整體經濟機器和局部行業部件運行狀態的數據流和數據模塊。如果將企業一系列經濟活動的基本參數輸入,在格林斯潘的大腦中立刻能夠生成一份預測宏觀經濟周期的報告,並自動附帶完整的柱狀圖和線態圖。
就像其他行業的工程師一樣,格林斯潘對於經濟學理論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因為工程師感興趣的是如何解決實踐中出現的各種問題,而不是抽象的理論探討。在自傳中格林斯潘也提到對凱恩斯的宏觀研究並不十分感興趣,他的興奮點在技術層面特別是數據和模型。格林斯潘更關注經濟機器實際上怎樣運作,而不太理會經濟學理論如何解說。
在理論學習中,唯一給格林斯潘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1951年他曾選修的賈科伯·沃爾夫茲(JacobWolfowitz)教授的數據統計與經濟理論相結合的課程。這位教授就是後來小布希時代擔任美國國防部副部長的沃爾夫茲的父親。小沃爾夫茲是伊拉克戰爭的主要策劃者之一,從國防部退下來之後,是新保守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後來擔任世界銀行的行長。
在沃爾夫茲教授的課程中,格林斯潘第一次接受了用數理統計的方法,把經濟結構之間的變數進行構建的全新理念。在接觸現在被稱為經濟計量學的理論之前,格林斯潘已經裝備了自行研發的初級「格氏模型」,形成對整體經濟發展狀況和動態趨勢的完整而成熟的分析思路,只不過還沒有形成一個相對清晰的理論體系,並缺乏數學工具進行準確表述。
格林斯潘乍一聽到沃爾夫茲教授的經濟計量學概念,頓覺眼前豁然開朗,如獲至寶,並預感自己在此領域中一定能脫穎而出。「格氏模型」已經具備了超級資料庫,存儲著從礦山、冶金、鋼鐵、鐵路運輸、汽車工業到輕重工業各行各業全面而翔實的歷史數據,一旦這些數據被導入經濟計量學數學模型,立刻能夠輸出未來經濟發展趨勢的預測。由於格林斯潘掌握的數據來源於生產實踐第一線,而且有著跨度極大的年代積累,所以「格氏模型」的數學模板和他大腦中的超級資料庫相結合所產生的結果,要遠比基於純理論的經濟學模型更加準確和切合實際。
格林斯潘大腦中的資料庫除了儲量豐富,包羅萬象,還有一個獨到之處就是涵蓋了海量的歷史信息。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各行各業都經歷著不斷的發展和變化,各種數據也隨著經濟體系的演變而形成動態的數據流路徑。「格氏模型」的理論框架和模型體系並不是靜止和孤立的,而是帶有相當程度的可自我演變和可自我學習的特性。當他獲得了數學工具的支持之後,對經濟運作規律的把握獲得了本質性的提高。
格林斯潘的大腦中呈現出明晰的宏觀圖像,彷彿牛頓所看到的自然界和天體的運行規律。在他的想法中,這個世界完全可以被構建成一個複雜的數學模型,只要數據積累的時間足夠長,通過此模型來預測未來的經濟趨勢,在邏輯上是行得通的。只要輸入適當的初始變數,「格氏模型」輸出的未來經濟發展趨勢將非常接近於現實。
此時格林斯潘心中已攀上經濟領域的珠穆朗瑪峰,油然升起一種能夠縱覽世界經濟,高瞻遠矚,盡在把握的豪邁和氣魄。他試圖用自己的模型來理解這個世界,用他的數據來驗證這種推測。
朝鮮戰爭使格林斯潘一夜成名
格林斯潘對數據和數學模型的痴迷和自信,在朝鮮戰爭爆發后,達到了巔峰狀態。
戰爭期間,由於美國國防部進行大規模備戰工作,將軍事工業相關信息,比如戰鬥機、轟炸機和其他新型飛機製造的數據,都列為軍事機密封鎖起來。在經濟活動鏈條中,很多環節同飛機製造密切相關,如特種金屬、鋁、銅、鋼鐵的製造商,特殊技工和工程師,這些行業群體急切需要了解軍工生產的信息。軍用飛機製造業對整個社會經濟的影響巨大,尤其是在1953年財政年度中,軍費開支佔到GDP的14%,達到了相當驚人的程度。由於缺少軍事工業方面的數據,華爾街以及眾多行業的分析人士都是眼前一團黑,搞不清楚戰爭行為會對未來經濟發展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格林斯潘就在這個當口站了出來。他認為當時華爾街和各相關行業都集體信息失明的狀況持續下去會對美國經濟造成不利影響,於是自告奮勇,要把被軍方嚴密封鎖、守口如瓶的軍工生產信息自行推算出來。依據常年積累的美國各行各業統計數據,輔以經濟計量學提供的數學工具,格林斯潘此舉基於他對「格氏模型」的超然自信。
格林斯潘首先從公開的信息渠道著手搜索,馬上發現軍方保密局不是吃素的,所有跟軍用飛機製造相關的信息,從飛機型號、飛機用材、飛機編製到計劃生產架數等,全被軍方封鎖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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