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冷藏吊打焚燒挫骨揚灰
這是陰蛇的報復,這也是陰蛇的示威。
同時這又是陰蛇的越獄,它採用的方式比斷尾救生還要慘烈;陰蛇,多少年來一直低調而隱忍,但這次卻異常高調地宣示它的大逃亡。
我們現在就來聽一聽陳伯對整個過程的講述。
本來,有玉針死死固定著它的尾部、再加上江慶生布置下的法陣,陰蛇就被困在一個看似不可能逃脫的牢獄之中;或者說,它幾乎可以等同於被穿透了琵琶骨,還被封印在一個瓶狀的空間里。
貌似除了等死,再也沒有其他出路;而且它也的確花了將近九年的時間來證明這一點。
而它最終還是從絕境中找到了最絕的方法。
某天夜裡,經歷了漫長失眠季的它已經幾近崩潰;而就是崩潰這兩個字,在意識里『崩潰』的過程突然給了它靈感。
沒錯,就是崩潰。
它立即想到,要想生、必先死,這正是被可惡的人類念叨了成千上萬年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反而成全了它。
其實在它的意識里是沒有生死這種概念的,它本來就是黑暗中的黑色。
從無到有,它長大了,周圍的世界就小了;那麼現在反過來,變小吧、從有到無,讓世界變大,華麗轉身、自由騰挪!
它就在心中積攢夠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下子膨脹、爆發。
這就激發了一直壓制它的法陣習慣性向內收縮的全部壓力,「轟!」
其實根本沒有聲音,來不及痛苦和慘叫的。
它的全部:物質的、意識的以及精神的,全部在瞬間被捏爆。
化、為、齏、粉!
壓制它的法陣和那枚玉針一下子失去了著力點,於是就像人一樣,呆住了、蒙圈了,茫然失措。
好比身穿緊身衣的胖子一下子掉膘數十斤,馬上變成寬袍大袖,這就露出了破綻。
但這個時候陰蛇的粉塵都還沒有趁機逃走的意識蔭生出來。
是地面上那叢荊果的一絲毛細根尖為了水份和營養而伸長自己,一不留神就從某道裂紋探進來,「順手」撈到幾顆冰涼的微粒。
先前布置下的法陣其實是一種很弱智極蠢笨的機制,因為它只是嚴密防守來自內部的主動逃逸,而對外面來的侵襲卻無能力。
陰蛇的粉塵就這樣被動地完成了第一批次的偷渡。
接下來,在不短的時間裡,更多的同伴在荊果根的主動援手之下,被運送到溫暖的土層之下集結。
但這時的它們孱弱的、畏懼而小心的。
然後最先拼合出「靈智」這種東西。它已經不記得爆體時的痛苦,但它卻真切感受到數以億計的同伴在遙遠地下的呼應和迫切。
假以時日的話,離開那個空間,完全木有問題;但顯然這個過程太漫長,實在等不起。
更多的微粒被運送出來,它們再次組合,這次是一條線狀的觸角,探入到尤先生的墓穴里去,它本來是想尋找可以幫助它成長起來的陰穢物,但除了一堆死氣沉沉玻璃的碎片以外,什麼都沒有。
它極度厭惡這種物質,並因此喚醒了一些類似仇恨的記憶,它似乎明白了什麼。
然後就感知到了陳伯的到來。
它已經有能力把荊果染出自己喜歡的顏色以及迷幻的成分;並且馬上又下意識地變換了形態,體察到深藏在陳伯心底那種灰調陰暗的存在,那是他不為人知的慾望,野心的種子。
而且還聽懂了陳伯在尤先生墓前細說家長里短時,其中蘊含的信息,這在它的形態中又化入了恩怨和情仇、以及世俗的成分。
機會終於來了!
陳伯趔趄倒下,它很自然地按照他心裡的幻想因應變形,成為黑衣女孩,給他誘導和指引,讓他來完成它想要達成的目標。
——又是借力打力,這太可怕了!
……
陰蛇的逃獄成功了!
儘管這個過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現在它在大部分地方已經成功滲透。
曾經幾近密封的法陣現在看起來變成網眼,形同虛設。
再後來,石馬山上下、周邊連同石馬村的房前屋后,倒處都可以見到荊果叢在瘋狂地生長,擴散,不停地將根須伸到地下去撈取陰蛇的微粒。
但它現在已經不能稱其為『蛇』。
如今它已經化身千億,隱匿各處,無所不在。
它的一部分甚至變成藍荊果酒中的各種衝動、誘惑、迷幻,進到入不計其數的活人身體中,不斷地侵蝕破壞其活力,阻斷他們的生機,讓陰氣到處漫延。
或許有一天,陽地真的要變成陰地,活人終將死去、再從墓地里重新站立起來。
陳伯說,當時村民死的死、離開的離開;只有留守的他扶病出來迎接老爸和我;我當時無知無邪、而老爸正孤獨而無助地望著如潮似海的藍荊果叢。
陳伯終於從老爸口中知道了尤先生當年為他作出的斷言。
——百死莫贖。
但現在就去死又能怎樣?於事無補,是可恥的逃避,他覺得自己將永世不得解脫。
如果有辦法的話,死得其所的話,何其樂也!
陳伯凄然地對老爸說:「走吧,帶著孩子趕緊走。」
老爸望了過來,愁苦萬狀,卻又無由地一笑。
然後,老爸就把我抱起來看了看,親了親,然後伸手遞給了陳伯。
老爸轉身準備離開。
陳伯大驚,立即凄惶地叫起來:「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這可是你的兒子!他還是個孩子啊!」
然而老爸卻回過頭來平靜地說:
「胡思亂想些什麼!
今天我不得不心痛地把骨肉留下作為質押,不是要逃、而是為了儘快找到解決危機的法子;成功,自然父子相見歡顏,沒話說;不成,我一樣回來和兒子一起赴死;
老陳你聽清楚:既然錯了,就該知道怎麼做。
從現起,我一天不回你就沒有權利去死;在這期間,我的兒子若是少根頭髮,我一定會讓你萬死不得安寧!
那條爛蛇也給我豎起耳朵聽著:有種你就等著老子回來,把你冷藏吊打焚燒挫骨揚灰!」
老爸這話一說出口,頓時激怒了陰蛇的萬千分身。
陳伯抱著我不敢鬆手,只聽見狂風四起,不停地號叫嘶吼,不但追逐著父親的背影席捲過去,還把無邊的荊果條吹得張牙舞爪地亂撲亂動,似乎真想要撲上來把我也扯進陰暗世界里去。
但父親仍然不慌不忙地大踏步向前,不管身後發生什麼,都影響不到他此刻的氣勢和心境。
我也一樣,不哭不鬧,看著群妖喧鬧叫噐,直到它們慢慢鬆勁泄氣。
陳伯獃獃地凝望著,直到他的身影漸漸消失,這才抱著我轉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