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第420章 忘憂
我是第一次出遠門,不過現在有城際列車,不到三小時就可以直達省城,實在方便。
因為事先就和璇真小師叔電話聯繫過,所以她開車來接我,直接把我送到家裡。
今天剛好碰到周末,宋老卻在外面有事,就先讓璇真小師叔來接待我。
好在我和小師叔兩個人本來就相熟,我在她面前反而更自在些。
兩人對坐著聊天,璇真小師叔還半天玩笑地一個勁向我抱怨宋老說:
「我家這個老先生也真是的,有什麼事情在電話里說不就行了么,偏偏要你大老遠地趕過來。」
我說:「不是啊!宋前輩肯定是可憐我從來沒有到過省城,這才叫我來見世面的。」
「哈哈……」
璇真小師叔被我的話逗笑了。
不過她也真是雅人,連笑的時候都沒忘捂著嘴。
然後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就興緻勃勃叫我一起,到書房裡去看她的最新畫作。
我只看了一眼就驚異地說:「咦,這不是石馬山嗎!」
畫中遠景正是石馬山群峰,看起來很像巨鳥頭上的王冠、當然也可以說是海面的礁島、桑葉的鋸齒狀邊緣。
而在山體中,璇真小師叔憑她的想像,畫了一個橢圓的空間。
這個空間看起來像一隻大大的蛇蛋、又像蠶繭。
還有一條小蛇蜷伏其中,卻不可憎,宛如嬰兒一般在沉睡。
我當然知道她畫的是我的老媽,也就是凶名赫的陰蛇;但此時,老媽卻被畫成一條美女蛇,她的面容姣好,看起來寧靜、平和,正在沉睡中。
在橢圓形空間之外:彷彿是墨一般海水,波浪詭譎;又彷彿是深不可測的夜色,看不見卻感覺得到有風呼嘯而過的軌跡。
又彷彿是一隻巨鳥,將羽翼盡情向無邊無垠處延展開,護住身下的一枚大蛋,精心呵護著、孵化著,等待著破殼而出那一刻的到來!
我頓時熱淚盈眶,把全部心神都沉浸於這宏大的方寸之地中。
卻聽璇真小師叔帶著美中不足、有些惋惜的口氣向我解釋說:「若是有足夠的墨和大毫,潑墨出背景,會更好。」
「不不不!已經很好了,很好了,謝謝!」
我說。
雖然這幅畫有著刻意美化之嫌,不過我真是蠻開心的。
……
宋老終於回來了。
我主動起向向他打招呼:「宋老辛苦,周末都這麼忙!」
「都是些瑣碎小事,倒叫小江見笑了。」
「哪裡哪裡,宋老眼裡的小事,在我的眼裡真正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事啊。」
見我說話的口氣,璇真小師叔就責怪我說:「江恆怎麼也變俗氣,在家裡都這麼客套!」
宋老微微一笑。
他說:「好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閑』,先不忙談正事,小江現在可願陪老夫好好聊聊?」
我說:「和宋老談天,求之不得,我的來意本來就是這個。」
談什麼呢?自然還是離不開術法。
而與術法相關的,自然和沙柳的田家、楊家和江家有關。
在我看來,貌似巫門、鬼門的術法和道門相比,好像有些不入流。
「小江客氣了!鬼術、巫門兩家非但不簡不拙,反而源遠流長、與我道門相得益彰啊。」
「哦?宋老的這種說法很是新鮮啊!我看田家和楊家誓不兩立、巫門和鬼門也是矛盾重重,您卻說相得益彰,有什麼依據?」
「如果真的誓不兩立,你和我又何必浪費時間坐在這裡對談?地可一分為二、而天卻只有一片、何必自欺欺人地喊出『不共戴天』的口號?」
我說:「不過是見仁見智罷了。」
宋老卻說:「然則合則兩利,敗則兩傷。」
我問他:「傷口可以恢復,然而田家和楊家之間的裂縫如何消彌?」
宋老說:「這個到後面再討論,現在只考慮生存之道。」
我認同他的說法,現在談論話題的確為時尚早。
然後我又鄭重地說:「宋老,我這次來有個不情之請。」
「小江切莫客氣。」
「宋老對術法之一道,浸潤太久、精研很深,不知道可否在應用方面,對我有所教誨?」
「沉迷既久是真,精研則談不上。小江既然有興,咱們不妨互相交流一番吧。」
「是。」
「那老夫就拋磚引玉吧!」
「……」
我於是正襟危坐,專心聽宋老講解他所明悟的術法之道。
「有人叫符、有人叫咒;在符咒的應用上,雖然不那麼徑渭分明,但大方向上還是顯而易見的:從發展基點上來看,有人重法、有人重術;再從實際應用上來看,有人重器物、有人重精神。其實這是同根同源的兩個分支。」
「宋老說的透徹,我深以為然!正是因為有此緣故才有了不同的門派和各自的秘術。」
「那在小江看來,兩種應用方向,誰優誰劣?」
「這個在下還真不好說。」
「不妨直言。」
「按照我的理解,以器物為側重點,既可珍視為寶、亦可棄之若弊履,可藏可棄,只看持有人是什麼態度;器物既然要為我所用,當然要力圖使用起來方便,故而總在不斷改進創造、推陳出新、唯快不破。不過人才是最重要的,器物終歸還是死的,沒有精神!
而以精神為術法側重點的話,精神積累的過程漫長,加之慣於墨守成規,『不棄』、『漫長』而最終導致應用上滯後於實際需要,所以精神方面的術法才在大部分時間裡滯後於器物流派。。」
「然而歷經歲月,器物多半損壞,終究還是精神不滅。」
「宋老說得很對,這正是我要說的精神不滅的重要特性!著重器物的術法看起來簡拙,但因為有精神,而又生生不息。」
宋老笑道:「幹嘛非左即右?不偏不倚才是正道啊。」
「比如一個人走道,方向很重要;但並不是說,遇山不可以繞開、逢水不可以迂迴,前方是斷崖,堅決不回頭直走,那不是作死么?
無論選擇的方向如何,皆足以令我等中吸取經驗教訓,適時改進調整,何必閉門造車、抱殘守缺?」
宋老於是慨嘆道:「小當這樣年紀,卻已經有這般見識,真是不錯!
人生一世,志同道合的最多不過兩三人,其實多數時間裡都是孤獨寂寞!
歲月不饒人,老夫終歸是要到幽府去見老友故人的;所以這世界終將還是你們年青人的,善自珍惜、好自為之啊!」
我誠懇地謝過宋老的告誡。
其實宋老在大多數時間裡都是深居簡出的,除了偶爾不得不出去做些事情,他最主要的活動就是不停地作畫。
貌似石馬山的背景色調太過幽暗的,讓我時時感到壓抑;而現在終於真正找到了快樂,那就是看宋老作畫。
雖然展現在紙上的依然只是黑白兩種顏色,但是畫中世界讓我興趣盎然:
墨色濃淡變化,運筆輕重緩急,鬼物喜怒哀樂,花開花落,樹影搖動,遠山近水……
我忽然就怦然心動,——如果心中念想可以借這筆、這墨來盡情表達,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些我曾經遙想而不可觸摸的,現在卻都能以另一種形式呈現在紙張上,讓我得以沉浸其中,我很快樂、是真正的快樂。
在畫畫的時候,宋老的話語不多、臉上的表情也很少變化;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作畫、我看,突然覺得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然而心裡揣著的正事卻總是那麼讓人頭疼,不得不一樣一樣去和宋老進行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