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時的秦飛惶惶的坐在白雲易旁邊的椅子上，眼神獃滯，語無倫次：「他既然不能給予名秋幸福，就不要把她綁在身邊，浪費她的美麗與精緻！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名秋……名秋……」到最後，聲音里多了哽咽……

白雲易看著眼前這個不知該如何表達情愫的男人，心裡亦良慨許多，自己又何曾不是這樣，他抬頭望向程落水，看著她依偎在沈笑身邊，忽然自嘲一笑：是的，自己和師叔一樣都是可憐之人，但是，自己又比師叔幸福，因為懂得及時放手，去成全愛人的幸福！

「其實，你和師父都有錯，但這錯，又是那麼的可愛，值得原諒！但是，你們又是自私的，因為你們的自私，讓身邊至親的人受到傷害亦無所察覺，以至於最後，以生命的代價收場！」

只是，人生在世，誰又能完全做到沒絲毫芥蒂之心呢？

只是，如果能預知結局，我們是否還有勇氣去承受悲劇！但歡笑散去，四周變得鴉雀無聲，誰還有力氣去翻動塵封的往事鮮紅的記憶！

「清池老人一生最重承諾！但是，說一不二的他，此生卻辜負了兩個女人，一個他愛的，一個愛他的！清池因為承諾，娶了恩人的女兒徐名秋，就是那個潑辣嬌縱當年以舞的一手出神入化的九節鞭而風靡天下的徐家三小姐！徐家三小姐一直很痴迷於清池的冷淡與孤傲，便假冒她已故父親的名義給清池寫了一封信，信中直言要讓以名噪一時的清池做自己的女婿！而當時的清池已經和另一名女子相好，並私定終身山盟海誓一生相守不離不棄！同樣都是承諾，清池掙扎發瘋直至崩潰！如果徐當家當年沒有以一條命的代價救下仇家劍下的清池，那麼清池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妥協！他那麼喜愛自由，那麼怕束縛，好不容易才碰到一個相知的人兒啊……但，卻因為當年的救命之恩而不得不放棄自己深愛的女人和自己的世界！他欠徐家一條命，此生便身不由己！」

白雲易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眼底有淚光閃現！

「他大喜的那天，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如死人一般。直到他深愛的女子出現，他才復活。女子至始至終沒有哭沒有鬧，只是靜靜的站在人群深處，默默的看著一對新人接受眾人的祝福。當一聲『送入洞房』，她似乎才如夢初醒，恍然隔世。她漫步走到新郎面前，一句『妾還在，郎卻心變！誓言猶在耳，今卻孤影單，何處覓鄉關！只嘆從此天涯路，還望郎君莫憂煩！一日三餐，莫添風寒！在此當絕，一刀兩斷！』說完后，深深的望著清池，燦然一笑，決絕轉身，從此再也不復見！清池大駭，追了出去，卻沒有看到那抹搖曳如秋葉的背影！」

「洞房花燭夜，新娘新郎迎面而坐！一夜無語！新婚第二天，清池便離開了徐府，獨留新娘一個人！這一別便是整整三年。這三年裡，沒有誰知道清池去了哪裡，眾說紛紜。大家都以為清池這一去，便再也不會回來，但徐名秋卻近乎自虐的每天獨自坐在門口等著自己的丈夫！也許，老天亦是可憐這個似乎得到一切卻一無所有的女人，一年之後的春天，清池滿面鬍渣的出現在了徐府門口，身後還跟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男孩便是秦飛師叔你吧！」

白雲易幽幽的看著旁邊的男子，眼裡有明顯的掙扎，畢竟將心底隱藏最深的事情暴晒在陽光底下，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情！但是，現在的情形，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免動干戈，血肉相見！

剛剛還一臉陰沉彷彿機關算盡的男人，現在卻一臉萎靡，蒼老了許多！塌陷的眼窩裡滿是溫潤的憂傷……

秦飛嘴角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白雲易撇過頭去，許久之後，才幽幽開口：「剩下近五年的日子裡，清池再也沒有離開徐府一步！他和徐名秋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冷冷清清，至親至疏！他每天晚上都會喝的酩酊大醉，喝醉后就獨自站在院子里吹他的紫色玉石蕭，簫聲繾綣而憂傷，如歌如泣，想在訴說一段唯美的回憶，又像是在對心愛的人告別懺悔……然後一睡不醒！整天瘋瘋癲癲，對任何事情都不管不問！當他清醒的時候，他就整天和他的徒弟呆在西廂院里，教他武功。清池對徒弟很嚴格，一個動作總是要做很多遍，直到滿意為止！他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了這個孩子身上，天天逼迫這個孩子練各式各樣的武功和技藝。只是，他卻從來沒有給這個孩子一個父親般的關愛和教育。也許，五年甚至十年之後，以秦飛師叔您的悟性和努力，您會成為第二個清池，甚至超過師父，但是，造化弄人，師徒反目，終造殺孽！」

「時光總是從指間以不經意卻飛快的速度朝前跑著，春夏更迭，自我放逐的清池越來越頹廢古怪，昔日的青澀少年也慢慢蛻變成了瀟洒俊逸的男子，滿目春暉！而，美麗嬌縱的徐家三小姐，卻困在沒有愛情的空城裡，欲罷不能。五年之後的女子依然美麗，只是滿身哀怨。只是，在某個清冷的黃昏，在某個絢爛的早晨，當看著這個當初用盡手段也不惜得到手的男人竟如此相待，她是否也曾後悔？後悔當初的任性，活活拆散一對如此情深的鴛鴦？也許，曾經的自己以為時間是最好的遺忘劑！時間一久，韶韶年華的自己必定能吸引這個男子所有的注意力，忘記前人，轉身憐取眼前人。也許，還能衍生一段美麗的傳奇！只是，她低估了這個男人！不要說憐愛，他甚至連同桌吃飯這樣尋常夫妻生活都吝嗇的不曾給予，偶爾的不得已的碰面，他也視而不見！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個當日出現在婚禮場上素衣蒼白的消瘦人兒……她也曾自嘲，也曾心生倦意，也曾想過成全。在迂迴深長走廊無意間碰面的那次，當手提酒壺一身酒氣的他徑自從她身邊走過時，她站住，自言自語：如果，我給你自由，成全你們一對壁人，你可會溫柔待我？出乎意料的，他也站住，冷笑一聲：她已死！回不到最初了！如果不是當初你假借恩公的名義，我雖不能給你愛情，但起碼會盡一個丈夫是我責任！她腦子裡轟然乍響，原來，原來，他早就知道了一切！原來，一切的一切，也不是一句後悔一句成全能挽救得了的！她頹然的倒在地上：緣起緣滅，咎由自取！至此以後，她再也沒有走進西廂院一步！」

「只是誰也沒想到，在徐府生活了近五年清池唯一的徒弟秦飛竟然愛上了自己的師母，且愛的轟轟烈烈義無反顧，在當時武林掀起了極大的風波，各種議論猜想甚囂塵上！最意外的是：這個被清池一手帶大並將一身所學傾囊相授的徒弟，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還是師父的女人，不惜做出了弒殺師父這種大逆不道被天下人唾棄的行徑！當時武林一片嘩然！」

說到這裡，白雲易停了下來，遠遠的望著遠處的山巒，眉宇之中有著濃郁的愁結，他的雙手交叉緊握，似乎在用盡全力般地努力控制著某種激發的情愫，一旦這種情愫張揚爆發出來，便會焚了自己！

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一絲聲音，耳邊只有風吹過清幽的划痕和眾人凝重的喘息……

秦飛也由低低的如狼般壓抑的聲音中漸漸恢復了平靜，此時他深坐在椅子里，頭微微揚起，臉上泛著不尋常的紅潮，那紅潮裡面有著複雜的紛亂神色，似在努力壓制心底里最深重的疼痛……

彷彿過了很長的時間！他深深地呼出一口，嘴唇上泛起微白的痛楚：「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不會了解我的感受！」

沈笑寥寥的望著整個大廳里的人，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此時的他，忽然不想再四處流浪了，只想安安靜靜的找個清幽之地以度平生！他轉頭看著靠在她胳膊上溫婉的女子，唇際漾起柔軟一笑，至少還有她！

程月峰此時也非常安靜，這也許是他平生第一次這麼安靜的聽著一個故事！眼前這個殺人無數一度攪得整個武林人仰馬翻的火候，現在看來，似乎也並不是罪無可恕。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許，在佛家眼裡，再大的錯誤都不是錯誤，即便是地獄的魔鬼，都可以給他們一條幹凈的生路！

只是，只是，放下屠刀之後，能否成佛？

一切皆有天命！

秦飛幽幽一笑：「我命本賤，死不足惜！只可憐連累了名秋啊！哎……多麼可笑，我用生命保護的女子，最後卻因我而死！哈哈哈哈哈……命嗎？哼，我偏不信！」

白雲易忽然站起身子，激動地一把抓住旁邊的秦飛，四目相對：「師叔啊，師叔，為什麼你就那麼倔？你明明沒有殺清池，為什麼後來要承認？你為什麼要承認？」

眾人又是一驚，彷彿剛理清出來的一點頭緒，瞬間又亂了分寸！

秦飛苦澀一笑，那笑容裡面的深深的絕望與隱忍讓人疼惜！好久好久，他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