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若離於愛者
她是那種可以輕易為一個人拚命的人,但絕不是肯為人流淚的女子。
她卻為他卸去了厚厚的硬殼,為他變得柔軟若水,為他笑顏如花為他梨花帶雨。
楚淵低下去的鳳眸閃過一絲絕望的痛楚。但手下的動作未停。他自詡是這世上最堅韌最高傲的男子,不到最後一刻,不會放棄心中的追求。
蘇淺瞥見他閃爍不定的眼神,心裡百種滋味。如果可以,她最不願意為敵的人就是他的這位名義上的表哥。
不願意,並非因為他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對手,而是尊他敬他,真正將他視為兄長,不忍去傷害他。
楚淵一直認真的給她清洗傷口,聽見上官陌微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手中動作未停。
蘇淺的位置剛好看見門口。她眸光落在上官陌身上,看他一步一步走來,月白色的衣袂在陽光下似翩飛的蝶翼,步履不似往日的輕緩優雅,有些急,有些重,老遠她就感覺到他身上的風露寒氣,以及已經在暴漲的怒氣。快走到門口時,他忽的放緩了步子,一步一步踏進房間。身上的寒氣和怒氣被收斂起,一如往日一般溫潤謙和。
「有勞楚太子了。還是交給我吧。」他頎長的身姿遮住門口照進來的陽光,居高臨下俯視著楚淵。聲音里不見任何情緒。蘇淺卻沒放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那樣的痛色她每見一次,心都似要碎了一般難受。
她忽然很後悔自己不經大腦的所作所為。
他是上官陌。
翻雲覆雨手眼通天。還有什麼事能困住他。
她真是當局者迷,關心則亂。
楚淵的手一頓,紗布握在手中緊了緊,但也只是片刻的遲疑,他青白的指節舒緩開來,紗布丟進了血紅的水盆中。
他緩緩站起身,極淡的看了一眼上官陌,沒有責難,沒有詢問,他只是尋常一般身姿秀雅的往外走去。
上官陌的唇抿了抿,在他快走出門口的時候,終於開口:「多謝楚太子相助。不過楚太子還是去看一下亂成一團的軍營吧。」
楚淵腳步一頓,「不必謝。」他淡淡的說了一句,卻隱藏了萬千情緒在裡面。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蘇淺心裡驚了一下,想著怪不得剛才他那麼快出現在她面前,還有些衣衫不整,原來是軍營出了事。一想到他為了她連軍營出事都擱在一旁不管,她眉頭皺了皺。
上官陌看了一眼水盆和裡面紅色的紗布,冷冷的對外面道:「來人,換一盆水來。」楚淵走了出去,他再也隱藏不住身上的怒氣,或者他是不想再隱藏,一古腦的釋放出來。蘇淺被他的怒意寒到,打了一個激靈。
剛剛嚇得跑出去的侍女戰戰兢兢的回來,端著盆出去,不多時又端回一盆乾淨的溫水來放在腳凳上,被上官陌釋放的冰寒怒意嚇到,她跌跌撞撞的跑回門外。
上官陌看了一眼楚淵坐過的凳子,似乎輕斥了一聲,手一揮,凳子被無聲的打到一個角落裡,他又隔空一抓,另一隻綉凳被吸到身前。他拿出一塊新的紗布,坐下來接替楚淵的工作,至始至終沒看蘇淺一眼。
眸光觸到滿是傷口的嫩白雙足,想著她該是有多急才弄成這樣?他隱藏痛色的眼眸痛楚更甚。卻依然沒有給蘇淺一個眼神。手下的動作也不見楚淵那般輕柔,卻還是很利落仔細。
蘇淺「噝」的一聲,似怨似嗔的橫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輕點兒?」她痛呼出聲。
上官陌輕哼了一聲,冷淡的道:「你還會覺得痛嗎?」
「怎麼不會?我也是和別人一樣血肉之軀,自然也會痛。」蘇淺皺眉看著他冰霜一般的臉。
上官陌冷哼了一聲,「那樣赤足狂奔,我以為你是鐵人,不知道痛的。」
蘇淺一滯,說不上話來了。
他手下的動作卻終是柔了一些,迅速清理完了傷口,他招呼了一聲月魄,「月魄,上次令你們煉製的傷葯拿來。」
月魄應了一聲,一隻小小的玉瓶飛來,準確無誤的落在上官陌手中。蘇淺看了一眼那隻玉瓶,想到裡面裝的是楚淵的人培植的藥草煉製出來的上好傷葯,慶幸著楚淵好在離開了,不然此時該氣的吐血了。
上官陌打開玉瓶,倒出些藥粉均勻的灑在她足底,每一處傷口都極小心的上了葯,又拿出兩塊新的紗布給她薄薄的包了一層。夏日炎熱,她本身又極怕悶熱,他怕包厚了她會難受。
蘇淺看著他貼心的動作,心一柔再柔,柔的快要滴出水來。「你彆氣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她故作發嗲,柔聲道。
月魄和剛回來的凌華在暗處聽見她的聲音,都惡寒了一下。齊齊想著她這是在相勸太子殿下還是在噁心太子殿下?
上官陌身子狠狠的抽了抽。這個女人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不會什麼?」上官陌冷冷的道,不看她一眼。
蘇淺扯著他天蠶絲錦的衣袍,惡意的在他的衣袍上攥出許多細細的褶皺。「我不會再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不會再不穿鞋子跑出去,不會再給別人機會對我好,不會……」她語聲細細,生怕更惹惱了上官陌。
「原來你還有那麼多的不會!我倒是小瞧你了!昨夜剛說了不會,沒想到今天早上又聽到,蘇淺,你有多少不會?要不要一起說完?省的我以後沒耐心聽,也記不住你那麼多的不會!」上官陌似乎怒極,反而聲音出奇的冷淡。
蘇淺心裡咯噔一下,抓著他衣袂的手緊了緊,指節被攥出青白來。
「沒有了。」她的聲音忽的暗啞的發緊,似乾涸的枯井一般。「我的所有不會不過是因為你而生。你不喜歡,我就不說了。」她忽的黯沉下去,聲音細小的幾不可聞。
上官陌手猛的握緊。半晌發不出絲毫聲音。指節被握的咔咔響。
她是蘇淺。站在萬眾矚目的王權之上,睥睨天下,她何曾為誰如此低聲下氣說過不會。
蘇淺雙眼呆愣的注視著自己的雙腳,忽然恨不得想要砍去,恨它的不聽使喚,恨它的弱不禁風。她心裡何其明白,上官陌從頭至尾不看她一眼,不是因為怒她讓楚淵給她治傷,而是因為他看一眼都會比她疼千倍萬倍。他痛,她也痛。
往日相處的點點滴滴忽然一起湧上心頭。他給她令天下女人艷羨的寵愛,也用這寵愛將她的身心牢牢困住。似乎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滿溢甜蜜幸福。但每一日也都會爭吵。日復一日。她忽然覺得很疲累。這樣的糾纏令她每日如置冰山火海,忽而灼熱焚心,忽而冰冷透頂。身體似已透支一般虛弱。
暗處的凌華和月魄看著屋裡兩個人一個站著發獃,一個坐著發獃,似都啞巴了一般,氣氛冷的如置冰窟。兩人都暗暗著急。屋中那兩人天天都會爭吵,兩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但似乎這一次尤為嚴重,觸及了底線一般。
她握著他衣襟的手忽然鬆了開去,頭埋的很低。半晌,她低低的道:「上官陌,這樣愛我很累吧?每天都會有爭吵,每天面對對方時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怒或者傷了對方,每天心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般,壓得喘不過氣來,汲汲營營,籌謀算計,到最後即使能夠相守,會心安理得幸福快樂嗎?」
上官陌猛的一頓。心痛到無以復加。「所以呢?」他似乎很費力才擠出三個字。
蘇淺頭埋的更低,嘴唇咬出絲絲血絲來,猶不覺得疼。「所以,我們不如早結束的好。」她似下了很大的決心,猛的抬起了頭。
上官陌挺立的身軀似乎顫了顫,眸中一點一點,碎出絲絲傷色來。他猛的轉過身來看著蘇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的身軀,鳳眸眯成一條線,「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就成全你。」他盯著她死死看了一眼,忽然轉身往外走去。
蘇淺手指掐入手心,攥出絲絲血痕來。頭低下去,再不能抬起,任由上官陌從她眼前離開,消失。
「公主,你快去追啊!陌太子真的走了!」凌華呆不住了,蹦出來急急的喊了一聲。
他日日看著蘇淺和上官陌相處,比誰都明白兩人的感情。
「是啊,公主,你不能就這麼讓太子殿下走!你知道沒有你他不知會做出何種瘋狂的事!」月魄也急急的道。兩人都隱不住了。
蘇淺猛的一驚,似恍然醒悟一般,身子如離弦之箭飛了出去。到了門口,忽的頓住,扶著門框又停了下來。
「公主!」凌華著急的喊了一聲。如此節骨眼上,兩人若是真的鬧僵,傷的可不止是兩人的感情,還有數十萬人的性命。只怕到時兩人埋在乾州城四周的人馬會被楚淵一鍋給端了。
蘇淺「哦」了一聲,轉身回到屋裡,在床前找到她的鞋子,顧不得腳上的紗布,穿上鞋子,足尖一點,如一抹輕煙般追了出去。
循著他身上遺留的特有氣息,她一直追出軒王府,卻在門口失了他身上的氣息,再辨不清他離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