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戰前的寧靜(2)
這座帳篷在營地中央,距岳嘯的帥帳很近,正是趙匡義日常休憩之所。
岳嘯彎腰進入帳中。帳中有些暗,他剛剛從陽光下進來,不禁微眯了下眼,適應著帳內的光線。
正對著帳篷口,一個雙鬢掛著霜白的老人席地而坐,正俯著身軀,頭垂著,眼睛湊在被鋪在地上的一張地圖上,手不停地動著,正在地圖上畫著什麼。
岳嘯沒有打擾他,只是站在帳篷口,靜靜地看著這個老人,而這是老人也太過投入,沒有注意到岳嘯的到來。
趙匡義許是腰彎得久了,只見他輕輕地舒了口氣,微微直起身,左手伸到背後,輕輕地捶了下。
捶了下背,趙匡義扭動了下腰,再彎下身,再度在地圖上塗畫了起來。
岳嘯放輕腳步,無聲地走到趙匡義身後,蹲下身,雙手捏成拳,在趙匡義背上輕輕地捶打了起來。
岳嘯的力道、手法均拿捏得很好,本來腰背正酸痛著的趙匡義愜意地長出一口濁氣,正在地圖上塗畫不停的手更是揮動得更快捷了。
好一會後,趙匡義才放下筆,直起腰,珍而重之地把那張地圖摺疊起來,放入了懷中。
這番動作完成後,他才頭也未回地說道:「錚兒,你可以停下來了,為父沒事了。」
他的話沒有得到回應,那對拳頭仍在自己背上輕捶不停,趙匡義轉過頭來,向自己身後望去。
他的目光正好對上了岳嘯那清秀的面孔,趙匡義忙站起來,對著岳嘯深深一揖,道:「老朽不知是將軍......」
趙匡義有點惶恐的話語被岳嘯打斷了,岳嘯忙上前扶著趙匡義,語音中不乏歉意地道:「先生切勿多禮,是岳嘯使先生受累了。」
止著趙匡義的惶恐的推辭,岳嘯扶著趙匡義在鋪上坐下后,才開口問道:「先生,這幾日的情形怎麼樣了?」
遼軍的情報網被岳嘯一舉摧毀了,而他自己的情報卻毫無阻礙、甚至比以往更為便利地傳到了軍中。在確定了趙匡義父女完全可信后,岳嘯乾脆把收集、整理情報的事務全交給了擔當了自己軍師,卻暫時無所事事的趙匡義。而趙匡義在這項工作上也是效率極高,除把方方面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以外,更是在軍務上給了岳嘯莫大的幫助。
得岳嘯見問,趙匡義忙道:「稟將軍,從燕雲傳來的情報得知,現在燕雲的遼軍正蠢蠢欲動,各州的遼軍都在往瀛州城下集結,在醞釀著對瀛州的最後攻勢。此外,西夏也從西面舉大軍侵入了遼國,正把聚在遼國北部的遼人趕得向更北之地逃竄。」
趙匡義說到這頓了頓,見岳嘯面色依然平靜如常,心中暗暗讚許。
他再接著道:「再就是從開封傳來的消息,晉王和一併官員向陛下力諫,要陛下召狼騎軍歸國,不可再在遼國境內逗留,而要見好就收,以免被北上回援的大隊遼軍聚而殲之,而陛下並無給予理會,也沒有給狼騎軍下達任何命令。」
岳嘯嘿了一聲,見好就收?晉王還真是關心狼騎軍啊。
這些天還真沒什麼特別的情況,只是皇帝的態度有些怪異,岳嘯待趙匡義說完,點了點頭,道:「好,那依先生看,接下來,我該怎麼做還好?」
趙匡義笑道:「將軍不是早已胸有成竹了嗎?」
岳嘯笑笑,卻不置一詞。
趙匡義小心地觀察著岳嘯的神色,沉吟了一會才道:「將軍,現在這遼國戰場上的形勢俱在您掌握之中,可老朽斗膽問一句,將軍大勝之後,將往何處?老朽觀陛下的態度實在是模稜兩可,不可捉摸。」
天色漸暗了,岳嘯沒有急著回答趙匡義的話,而是站起身,點著了油燈。待燈光燃起,才看著燈光,慢悠悠地道:「先生,你說,要是世人知道了我岳嘯還活著,會是什麼反應?」
岳嘯一直封鎖著信息的傳播,以致外界俱不知道這支在遼國中縱橫無敵的狼騎軍是「已死」的岳上將軍率領的。
趙匡義微眯著眼睛,看著岳嘯在搖曳的燈光中忽明忽暗的臉龐,微笑道:「在老朽看來,待將軍尚在人世的喜訊傳到外界后,會有五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哦?哪五種?」
「第一種,自然是普天下的百姓,都歡欣鼓舞,歡慶庇佑自己的軍神,不但沒有拋棄自己,還給自己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輝煌勝利;
第二種,是譬如晉王那樣的人物,心若死灰,哀嘆自己的奸計不僅沒能得逞,還平白承受了巨大的挫折;
第三種,是那些本來冷眼觀望的人眾,他們看熱鬧的願望沒能得到滿足,會驚嘆著,把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將軍身上,再考慮自己應向哪個方向搖擺;
第四種,是將完敗在將軍手下的遼人,他們除了不得不承受將軍帶給他們的前所未有的毀滅性打擊之外,在自己心中埋下這樣的想法:將軍是他們的剋星,是他們不可逾越的,讓他們不得不仰望的高山。遼人一直崇拜強者,可以說,將軍在一日,遼人都將不敢對漢人再有覬覦之心,再也不敢冒犯將軍虎威;
第五種,是至關重要的。大燕國的皇帝陛下,老朽不知他到底知不知道將軍仍在人世,只是,要是他知道將軍尚在人世,卻只是現在的這番對狼騎軍不聞不問的舉止,那他的心思就耐人琢磨了。」
趙匡義一口氣把這些話說完后,目光炯炯地看著岳嘯。
岳嘯聽完了趙匡義的話,低下頭,沉默了。趙匡義把話說得夠明白了,言語中的一些寓意,昭示得也夠清晰了,甚至,有不少,是岳嘯自己都沒有考慮到的。
半晌,岳嘯抬起頭,有些艱澀地道:「第五種,先生好像有些多慮了。」他發現他的心中漸漸升起了濃濃寒意,他有點不能相信趙匡義的話,也不願自己聽到了這些話。
趙匡義搖搖頭,沉聲道:「將軍,您可以想想,從您入京再到出京,事態都是怎麼發展的,再到現在的境況。有些東西,不是將軍不願相信,就不會存在的。」他在心中暗暗搖頭,自己的這位主公,什麼都好,就是心底過於純良,太容易相信他人,而對他人不抱什麼戒心。
岳嘯總不願把人心想得太過黑暗。他在趙匡義的提醒下,在腦中一幕一幕地回放著從自己入京再到出京,再被刺殺的一系列情形,臉色漸漸灰敗、黯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