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兩難問題
「老爺,直接回家嗎?」
回家?走出家門,還在思考中的我被問的楞了一下,不過,馬上反應了過來,是回另外一個家,我向趕車的田根農點了點頭。這對田姓夫婦是侯香雇的,年薪要三十兩白銀,還包吃包住,過年還有紅包,真不知道那傻丫頭是怎麼想的,花這些錢我都能請一幫子人,三十兩白銀吶,老爺我的年奉才多少,一百兩,這下好,去了一小半了,我嘆息著鑽進車裡。
「老爺,坐穩婁——喔——駕——」
前面傳來兩聲清脆的甩鞭聲,車子輕晃著起步了。
車輪碾過青石的街道,轆轆的作響。我坐在晃蕩的車廂里,閉目養神。
蘇容綉,一閉上眼睛,我的心裡就浮現出那張永遠凝集著一抹憂愁的娟秀臉龐。其實,雲兒說的不錯,把她嫁出去,這是最好的辦法,嫁的越早,嫁的越遠,我家就越安全。但我卻不能這樣做,在我看來,昨天蘇容綉說的那些缺點裡,還有一個,她沒有說到,那就是女人,對於自己已經認同的女人,我是絕不會放手的,就算她是敵人也一樣。
但這卻是個兩難問題,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保住了家族,就保不住蘇容綉,保住了蘇容綉,就保不住家族。
「唉——」我長長的一聲嘆息,睜開了眼睛,望著車窗外移動的街道、人群。
發獃——
「老爺,到家了,您下吧。」
唔,到家了,這麼快。我走下車,便看到家門口竟然停著兩頂小轎,應該是有客到了,不知道是誰?我快步進門,來到廳堂,卻發現一個太監打扮的人,正和侯香坐在那,大眼瞪小眼。
「老公,你回來啦。」見我回來,侯香一副如負重卸的模樣,立刻站起身,迎了上來。那個太監也站了起來。
我向侯香微微點頭,卻對那太監拱手道:「不知公公駕臨,左庸外出訪客,倒是怠慢了。」
「哪裡,哪裡。」那太監客氣的尖聲笑道。
「公公,請坐。」
待我們坐定,奉茶之後,侯香卻跑了個沒影。
「不知這位公公怎麼稱呼?光臨寒舍,所為何事?」我舉起茶杯,敬道。
「洒家姓李。」白面太監答道。
「原來是李公公,失敬,失敬。」我再次為禮道。
「免了吧。」那太監大大咧咧的揮了揮拂塵,也不回禮,只是道:「太皇太后要見大人,大人這就和洒家走一趟吧。」
說罷站起身,就向外走去。
太皇太后要見我,大概是問南疆戰局吧。我跟他出門,坐上小轎,一路晃晃悠悠的被抬進了宮裡。
宣德殿上,玉石為階,紅毯作路,幡龍繞柱,金碧輝煌。
其上正中,坐一婦人,輕沙相隔,朦朧若見,這應該就是當今我大明最有權勢的女人——太皇太后張氏了吧。她的下首還坐著一人,雖然也隔著輕沙,我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個正是蘇容綉。
「臣,宣武督尉,左庸,參見太皇太后千歲、出雲公主千歲。」我匍匐於地,大聲道。
「左督尉,免禮,平身吧。」一個平緩而溫和的聲音響起。
「謝太皇太后。」我站起,靜靜的候著,身體依然微曲著,以表達我的尊敬之意。
「聽說綉兒說左督尉抱病在身,哀家此時招督尉來,有些不妥,不過,哀家有事相詢,那也顧不得了。春喜,賜坐。」
剛才那個領我來的太監,立刻搬來了一張紅木椅子。
「臣惶恐,臣的身體已經無甚大礙,不知太皇太后您想問何事?」我謝過之後,便挺直了腰板坐在了椅子上。對於太皇太后要問的事,我的心中也有了幾分底,看來要把蘇容綉遠嫁交趾的傳聞,並不是空穴來風。這太皇太后的態度,也不想阿雁說的那麼堅決,不然她不會這麼急的召見我,顯然是很擔心南方戰事了。
但她的語調還是不緊不慢,透著皇家的威儀,「督尉,哀家想知道南疆的一些戰事,雖然,軍中多有上報,但督尉剛從前線回來。哀家想聽聽督尉,對這場戰事的看法。」
果然如此。
我突然感覺到了這場看似平靜的談話,背後的洶湧。如果我說的南疆戰事比較樂觀,那麼蘇容綉不用和親南蠻,反之,蘇容綉未來的景況就不是那麼樂觀了。
在這個時候,蘇容繡的弱點暴露無疑。雖然,她有著過人的謀略,但她能掌握權力,最大的憑藉不是這個,而是太皇太后對她的寵愛,然而,這份寵愛,現在卻與國家利益,不,是與朱家利益衝突起來了,其結果可想而知。
「不知道太皇太后想聽什麼呢?是戰略,還是戰術,是分析,還是預測?」我在椅子上微微躬身,問道。
太皇太后淡淡的道:「聽綉兒說,督尉通曉軍事,那就隨便說說吧,讓哀家這個半瞎老太婆也好有個明了。」
「是,臣尊太皇太后懿旨。」我再次行禮后,抬起頭,望了蘇容綉那邊一眼,她還是靜靜的坐在那,輕沙相隔,看不清神色。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雖然離開雲兒她們后,我一直在為這個兩難問題困擾著,但這麼快就要讓我作出選擇,還真是有點措手不及了。
為了家族的利益,我應該把那場戰爭說的悲觀一點,然而我的心卻斷然拒絕這麼做,這就像是用我的手打自己的臉一樣痛苦。
我略作思索便作出了決定,雖然,家族要和蘇容綉一戰,但現在離你死我活還遠,不過,關於和親的事卻已經到了火燒眉毛,輕重急緩,沒有太多的衡量,我就選擇了先救蘇容綉再說。
「太皇太后毋憂,」我朗聲道:「南荒戰事,其關鍵在東線,而東線關鍵在於孟賴,現在孟賴在我手中,故而,只要加以時日,賊必敗!」
我開門見山的提出了我的觀點。
「哀家不曉兵戈之道,請左督尉細說。」
見太皇太後果然來了興趣,我不由的暗喜。
「啟太皇太後天聽,賊逆思任之之流,其南有交趾,蠻橫好鬥,其西是萬山絕嶺,飛鳥難渡,其北是逍遙賢王的巴蜀之地。想當年,強秦以巴蜀膏腴之地,東擊楚,而北卻趙,最後天下一統,**歸一。其蜀地不但險要,易守難攻,而且富饒,有歌唱道:『蜀粟熟,天下足』。所以臣認為賊逆要從這三面出頭,皆不可能。唯一的方向也就是東面,但東面之地丘陵起伏,能行之路寥寥可數,所以只要我們守住孟賴,賊逆便無可奈何的。」
我先得讓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相信,這場叛亂不會波及太大的範圍。這樣她也不會過分的擔心了。
這時,那個緩慢而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左督尉雖然分析的有理,但卻只是防守之道。戰事兇險,有傷天和,左督尉,你有在短時間內解決這場叛亂方法嗎?」
「太皇太后,欲速則不達。此次叛亂,賊子思任之精心策劃,而且,滇地地形複雜,他雖然難以攻出來,我軍卻也難以攻進去。若要強攻,死傷不說,勝負也難料,所以,臣不主張進攻。其實,滇地貧瘠少糧,而賊逆思任之號稱有十萬之眾,只要把其困守其中,用不了多久,那些賊逆就會無糧自亂,到時,勝利唾手可得,太皇太后何樂而不為呢?」
我說的當然是最理想的情況,其實,我想思任之真的到了沒糧的一天,交趾說不定就出手相助了,甚至那個逍遙賢王——朱正也會出手送糧也說不定。借別人的手最大的削弱自己的對手,這可是人人都喜歡做的。
輕紗之後,是一片安靜,顯然太皇太后也在考慮我的說辭。
過了良久,太皇太后才再次開口道:「聽督尉這麼一說,哀家倒是放心了不少。督尉病體未艾,這就回去好好休息吧。春喜,送督尉回去。」
「太皇太后萬安,出雲公主萬安,臣左庸告退。」
我伏拜而出。
「大人這邊走。」那個太監細聲細氣的道。
我卻從袖裡掏出十兩白銀,偷偷遞於他手中,小聲道:「今天有勞李公公接送,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公公笑納。」
「這怎麼好意思——」話雖如說,那錠銀子卻早已經藏入了他的袖中。
閹人不好女色,對金銀的貪慾卻比常人更加瘋狂,這是我在以前就知道的。現在,我既然已入宮闈爭鬥,少不了要收買此類人物,看來回去要給這個太監備一份禮了,只是蘇容綉給我的俸祿實在太少了,禮重了怕引她起疑,禮輕了又怕沒有效果。
這也是個兩難問題,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