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間異象
雨,秋日的雨,整晚都在下。
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直彈奏著單調而且沮喪的曲子。
天地間一片陰霾,冷風如冰,如此蕭索的大地,令人心有不安,總有一股陰氣自地縫中飄然而上,莫名而且可怕的聲音划空而過,夜觀星相者能見鬼影重重。
秋雨,死咬著痛苦的人掙扎著!
躺在窗前病床上的蘭靜秋,苦笑著,聽著這令人乏味的雨聲。這病,已經折磨了他乾瘦的軀體很久了,直到現在,病魔似乎才想起應該收場。
生命將走向終結,對他來說並不會因此而覺得遺憾或不甘,相反,他笑了,艱難的笑了,這也許就是人們所謂的「可以解脫了」。
黎明時分,或許還更早一點,他終於感覺身體不再那麼疼痛,整個靈魂也漸漸離開這個可憐的軀體慢慢飄入屋子上空,事實上他已經開始失去知覺。
他眼前的一切也因為靈魂的脫離身體而一切變得光亮。有兩個人——確切說他也說不準是不是人,正因為稱呼為「人」,那是這兩個像人一樣。
來者衣著獨特,頭戴高帽,身披長衫,一白一黑,怪模怪樣其丑無比,毫無感情地看著他冷冷發笑。
「你們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對嗎?是來帶我去地府的嗎?」
他看著來者問,也希望對方能回答。
但是,這兩像人一般的東西卻閉口不語,徑直上前牽著他,然後轉身走出屋子。
他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靈魂跟著「黑白無常」走出這間簡陋、骯髒、充滿霉味的房間。
走在外面,他只覺得空氣清新,兩年了,從他的兒女為爭奪他的財產把他這被病魔纏身的軀體無情的「丟棄」這陰暗的像地獄一般的房間里,他除了呼吸著發臭的霉味和屎尿味,他什麼都沒有感受到。
三人在空中飄了很久,終於,飄到了一座橋邊,橋頭上有一石碑,因為時日過久,石碑已經發黑,但上面刻著的「奈何橋」三字還依稀可見,此處雖煙霧瀰漫陰風如刀而且鬼影重重,但橋旁像街道般有很多店鋪,只是裡面一樣貨物的沒有,店鋪里只有幾個碗,是放在店中一個檯子上的,上面還放著一個大土壇。
「先生,來喝湯吧!我家的湯最正宗,一點都不摻假。」一個黑瘦的只能看見枯骨般的老女人從店鋪里衝出來,兩隻乾瘦如雞爪的手緊緊的抓著他,這老女人頭髮稀少,卻常常的直到肩上,眼睛深陷,嘴唇乾裂並且發紫,露出像長城缺口般的尖尖的長牙,此人若是走在人間,一定會嚇死很多人。
「還是到我家來吧!」又有很多像那老女人一樣的賣孟婆湯的鬼魂跑出來。
大家就如搶生意般拉著他從不同方向扯,簡直像五馬分屍的酷刑。
「好了,」他說,「我去她那裡!」
他看見了一個老太婆,那老太婆估計是因為年邁的原因所以沒有上前來搶生意,只是傻傻的看著他,於是他認為照顧一下這個可憐的老人很有必要。儘管生病以前他沒有想過幫助誰,甚至為了錢他不擇手段,幾年時間令許多人跳樓、吞葯,而他卻從一個幾乎乞丐的人成為當世富豪,商場巨子。過上揮金如土的奢侈生活,卻不想最近兩年身患重病,親人子女為爭奪財產,把他像丟垃圾一樣隨意找間簡陋的屋子安置了他。
於是,他又過上了苦難的生活。
老太婆見他照顧自己生意,高興極了,急忙起身向他迎了上去,端著一碗不知是啥顏色的湯水遞給他。
「喝吧,喝了你將忘記前世的痛苦,你才能真正的解脫。」老太婆說。
「什麼?那就是我真的已經死了?」他很詫異,仔細的端詳這眼前的老太婆。
老太婆點點頭,說:「算是吧。」
他苦笑一下,說:「那也好。」
不過似乎又想起什麼,於是問:「我聽說人死了要經過奈何橋,那橋邊有個老人叫孟婆,而且過橋的人都要喝她的湯水而忘記身前種種,怎麼我卻看見有好多人在這裡擺攤呢?」
老太婆晃了晃頭,把項上頭顱轉動了一圈,然後說:「以前是的,就我一個人在此給人湯喝,有好心人便會給我點錢,於是時間一久,喝湯給錢就成了一種習慣。卻不想有人以為這是一筆好生意,說看不慣我在此獨家經營,閻王以及掌管陰司的判官便在這奈何橋旁征地修建店鋪,他們親戚朋友就請求在此做起了賣湯的生意。於是這奈何橋上就成了這繁華景象。」
「原來如此!地獄里的鬼神也在做生意,而且競爭激烈。」他點點頭,心裡明白了,為什麼世人都稱呼下地獄的靈魂為鬼,這鬼就是精靈啊。
他環顧一下四周,此處屋舍儼然,正如那老太婆所言,傳說中的荒野的奈何橋此時像人間一般熱鬧。
走上橋,他覺得心裡輕鬆了,因為喝了孟婆湯,他相信他以後真的解脫了,不再因為他生前的作惡多端而內疚,他將忘記生前種種恩怨,忘記自己作惡多端,或許,來生有機會再做個善良的人吧,他想。
可是,當他剛走下橋時,他認出了一個人,一個曾經被他害死的人,這人正開著一輛豪華轎車。
「蘭靜秋,哈哈,你也來了?想不到啊,你弄死我這才多久?你同樣來到地獄,嗯,你怎麼一身尿騷味,怎麼,生前癱瘓而且沒有人照顧?」那人停下車喊他。
他皺著眉頭,倒不是因為對方對所說的譏諷的話,他心裡很是不解,不是已經喝過孟婆湯了嗎?他一直想著這個問題所以沒有回答那人的招呼。
原來這老太婆也不地道,湯水也摻假。他苦笑一下,回頭看了看那老太婆。
老太婆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於是微笑著站在橋對岸高聲地說:「要想真正喝湯忘記生前之事,喝一碗是不夠的,要分療程,每一次都得給錢。」
他不在相信,也不想喝什麼孟婆湯,回頭對那個招呼他的人說:「你還記得我?這車很不錯。」
「是嗎?我女兒燒給我的,在這地府,要想過上和人間一樣的生活,還得親人有錢,否者,你看那些。」那人指著前面不遠晃動的鬼影說,「他們無家可歸呢!在這地府一樣要講錢的,快去向閻王報到吧。」
「我兒子也會燒棟別墅給我的。」他強顏裝笑,實際上他心裡已經害怕了,從兒女最近的鬥爭和對他的態度來看,他覺得他會像那些無家可歸的鬼影一樣四處漂流,瘦弱的身體任憑地獄里陰風的呼嘯著折磨,他們也沒有辦法,因為沒有錢的找不到棲身之所,儘管這地府的房子也不少。
那人笑了笑,搖搖頭說:「會嗎?」然後駕駛者車子一溜煙走了。
他呆望著那輛轎車失去的方向,前方一片昏暗!
他心裡清楚,他這麼一死他的兒女們將會做什麼,說不定已經在做了,之前早就聽說大兒子與小女兒因為爭奪財產早就反目成仇,——一句話,怎麼會顧得上他來呢?
他搖著頭無奈地笑了笑,笑得如此勉強和心酸,或許,這就是生前作惡多端的報應吧!他想。
「走吧,」黑無常有些不耐煩,一直盯著他,這是從見到蘭靜秋到現在才說的第一句話。
「我叫蘭靜秋,蘭氏集團董事長,以前是很有錢的,只要……」他轉身對這黑白無常說,希望這兩個鬼差能尊重一下他,別這麼粗聲粗氣的催促著,難道鬼就真的非得催促不可?
「別啰嗦了,」白無常終於說話了,他似乎只有來到陰間才有膽子說話一樣,而且聲音不小。
「你有錢!嗯,那是以前的事了,」黑無常冷笑一聲說,「現在你一無所有,就跟我倆一樣。或許我還比你好點呢,至少我們有工作,可以領到工資。」
蘭靜秋聽了又苦笑一下,他覺得黑白無常說的沒錯,他現在很是凄慘,這兩個鬼差的確比他要好得多,至少他們不會無家可歸。
他繼續往前走,一路上見到的皆是房屋成群,車水馬龍。
地獄和人間似乎差不多,同樣有商店,也有房屋,只是比人間稍矮一些,街上停著很多車子,有好些已經破舊了,只是空間還是那麼陰森昏暗,幾乎沒有白天。
到處黑煙繚繞,灰茫茫的地獄四處鬼哭神嚎,一個個蒼白冷漠的臉龐從蘭靜秋身邊飄過。
「黃泉路上無客棧!這是誰說的?簡直謬論,這一排排建築也都有門面嘛。」
他四下里看著傳說中的陰曹地府里的一切,心下更加凄冷。
終於走到了目的地,那個陽間人人懼怕的陰曹地府,再遊走一里路便到了閻王殿。
這閻王殿就在陰間街道盡頭,這是一棟像西方教堂模樣的高大的建築,雖然黑氣籠罩,但還是雕樑畫棟,所以既顯得陰森,又顯得莊嚴,正中兩扇巨大的黑漆大門,門兩邊分別站著牛頭和馬面,這牛頭和馬面手中各持一柄長槍。
門口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有電視機、電冰箱,連麻將桌都有,這些都是人間燒來的,,陰間可不會自己生產,也用不著生產,缺少啥人間自會燒來。
這時大黑漆門打開,一個老態龍鐘的老婦人走出來,像是已經給閻王報到過了,甚至得到了可喜的判決,她笑眯眯的走出來,找到自己的電視機和一頂花轎,禮貌地給蘭靜秋點了下頭,轉身走了。
蘭靜秋矗立在大門口,心裡卻很緊張,未死之前在電視里看見演員們扮演的閻王醜陋兇殘,像餓虎一樣端坐在陰司府衙公案台前大呼小叫,還看見好些小鬼被各種刑法收拾。
鬼影重重的閻王殿,像人間熱鬧的某個機關一樣人來人往,大家沮喪著走進去,開開心心的拿著一個像是本子一般的東西出來,然後在門口清點自己的東西。
「快進去吧,」黑無常說,而且使勁的推了他一下。
蘭靜秋苦笑著,極度害怕的樣子,他緩緩走了進去。
此時,殿內還有好些人,大家爭吵著,有的大喊著說要上天堂,大家舉著手,像在火車站售票窗口擠身買票的遊客般騷動。
蘭靜秋見狀,他納悶了,他奇怪這閻王大殿為何不像《西遊記》里描述的那般陰冷黑氣,反而相當熱鬧,也不像人們所說的閻王在審判剛來的人,反而眼前的場景幾乎在人間很多場所都看見過呢,他生前在公司招聘人員,也曾出現過這樣的場景。
他想上前找個人問問,剛向前邁出兩步,便又有一少年走了進來,他回頭看了看少年,發現有些面熟,於是轉身過來仔細的打量著。
這少年一身白色名牌西裝,只是現在有些髒了,染著金黃色頭髮,後腦勺還有用紫色染劑染出「OK」英語單詞。
他也看見了蘭靜秋。
「蘭叔叔?」少年突然喊了起來。他似乎認識蘭靜秋。
「我見你有些熟悉,只是……不好意思……你是……」蘭靜秋支支吾吾地說,要知道,當別人能叫得出你的名字而你卻記不起他是誰,這對他來說那是一件多麼尷尬而對自己也是多麼無禮的事。
可是,蘭靜秋的確不認識他。
「你不記得我了?我是霍聚財啊,雖然我並不喜歡這個名字,不過我還是要這麼告訴你。」少年說。
「聚財?」蘭靜秋遲疑一下,隨後「哦」了一聲說,「霍百歲的小兒子,你年紀輕輕,怎麼來這裡啦?」
少年霍聚財聽他這麼一問,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上前一步說:「不就是開車出了車禍嘛,你看,心臟上還插著一根樹枝呢。」他邊說邊晃動著身子,胸前的確插著一隻不是太長的樹枝,看樣子一定是開車撞在一根大樹上。
「你是撞在樹上?」蘭靜秋問他。
他點了點頭,正要張嘴說話,便聽見有人大聲喊:閻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