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第320章 死局
我顫抖著看著他,整個人好像冷得厲害,冷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結成冰了一般,幾乎快要忍不住開口的時候,手腕突然被用力的捏了一下。
一抬頭便看到了漢陽深邃的眼眸。
「鳶青……」他似乎也是猶豫再三,才輕輕的說道:「不要——不要讓自己後悔。只要你能做到這一點,不管你怎麼選擇,我——我都會一直守著你。」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好像所有的感情都溶到了那雙黑而深的眼睛里,我看不清,摸不透。他從來都是這樣,在我困難的時候,面臨選擇的時候,給我一個清楚的提示,一個堅強的依靠,這個男人一直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
可是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依靠對於他來說,卻是殘忍的折磨。
「漢陽……」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手一直用力的捏著我,掌心微微的出汗,有一點用力,卻並沒有給我任何鼓勵或者阻止的意思,我慢慢的轉過頭,看向了呼延郎——
「呼延郎——」
「呼延郎,還是讓鳶青,再考慮一下吧。」
這句話突然響起,並不很大聲,但是卻輕易的將我凝結了所有勇氣的話打斷了,我一下子回過頭,看見楚亦雄從另一邊走了過來,他的面色凝重,一直走到了呼延郎的面前。
「什麼?」呼延郎微眯著眼睛看著他。
「你不要逼她。」他說著,又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你曾經這樣的傷她,現在她懷著孩子,難道你還要將她逼到絕境上去嗎?」
「我傷她?」呼延郎的表情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立刻笑了起來:「我傷她?」
「當初在長安,你在我的府上做的那些事,都是當著她的面,」楚亦雄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看著我,似乎也是想要逃避我臉上那種突如其來的刺痛,繼續說道:「我親眼看見她站在你的門外,哭了一整夜。難道現在,你還想傷她?」
這句話說出來,呼延郎,季漢陽全都是一臉震驚的模樣,尤其呼延郎,整個人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打了一下,靈魂都快要出竅了一般,死死的盯著我。
我看著楚亦雄,除了心底里那陣被針扎一樣的痛,還有一絲不解。
他明明知道,我已經和呼延郎斷情,也明明知道,我對楚亦宸是死心塌地的追隨,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將這件事說出來,難道他沒想過,把這件事說出來,只會讓我今後的路,更難走而已嗎?
「鳶青……」
看著呼延郎似乎想要向我走過來,我咬了咬牙,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
回到自己的房間,幸好呼延郎也沒有跟來,我叫侍女送來了傷葯,讓季漢陽坐在桌邊我拿著一點一點的給他臉上的瘀傷塗抹。應該是很痛的,臉頰上那麼大一塊淤青,嘴角也裂開了,還滲著一點點的血跡,但他好像沒什麼感覺,只是一直平靜的看著我。
他不說話,我好像也無話可說,兩個人只是靜靜的相對,堅守著一種沉默般的,就更加的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我手中的葯塗抹到了他的嘴角,他的唇終於微微顫抖著,開口道:「你愛過他?」
「……」
「……,太子知道嗎?」
「……」
他,應該是知道的,但這件事,不是應該已經被那湖中冰冷的清凈的水洗凈了嗎?應該永遠不要再在我的生命中出現了才對,為什麼還要舊事重提呢?
我微微顫抖的手慢慢的垂落了下去,幾乎是沒有力氣再支撐了一般,季漢陽感覺到了我心中的所想,輕輕說道:「鳶青,難為你了……」
他明白,我和呼延郎當初在草原的相處,只有那麼短短的一段時間,我愛上了他,背叛了他,是季漢陽親手把我從他的手中救出來,也是他親眼看到我腳踝上被那三箭射出的血淋淋的傷,我的心中有多痛,他和楚亦雄一樣的清楚。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我們兩好像一下子被從夢中驚醒了一樣,猛的一抬頭,門已經被推開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鳶青。」
「楚亦——哥?」我急忙起身走了過去。
他自顧自的走了進來,還順手將門關上,目光所及看到了那邊一臉瘀傷的季漢陽,只是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轉頭看向了我:「剛剛,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
我們兩現在的相處,竟然那麼自然的就變成了兄妹之間的相處,當初對他那種哥哥一般的感知,原來真的是有跡可循的,而他,退去了霸道的狼虎之姿,受盡了命運的折磨,最終站在我面前的,也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哥哥而已。
可是——
「哥,剛剛你為什麼——」我有些難以啟齒。
「你是想問,為什麼我要把當初的事說出來,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
他嘆了口氣,然後說道:「鳶青,若不是你和亦宸已經走到這一步,我倒真是希望你能重新回到呼延郎的身邊,起碼——這條路不會太難,但是現在你已經懷有身孕,我自然要另作考量。」
「那你——」
「呼延郎對你,或者說對北匈奴的公主,是志在必得。」他說道:「之前我已經感覺到了,而且他和單于——外公談的時候,對這一點也很堅持,我知道他的野心,之前做了那麼多事,出兵北匈奴,不達目的,他絕不會罷休的。」
我急忙說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再提這件事呢?」
現在再提起過去我對他的感情,只會讓我和他越陷越深而已。
他慢慢說道:「難道你不知道,只有提這件事,才會讓他混亂,或者說,會讓他在感情上,心緒更亂一點,不對你逼得那麼緊嗎?」
他說的話我一時有些接受不了,只傻乎乎的看著他。
「他給你設下的,是一個死局,所以你不能跟著他走。只有跳出呼延郎的這個局,你和亦宸,才有生的希望。借兵,絕對不能向他借。」
我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你是說——」
「你必須要從外公的身上下手。」
「從外公身上下手?」
可是,呼延鴆他,是個那麼精明,或者說犀利的老人,和楚懷玉一樣,這樣的人腦子裡和血液里流淌的,都是對王權的渴求,他們不懂得享受人倫親情,也沒有這樣的需要,我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個頂著外孫女頭銜的棋子而已。
更何況,他那麼的討厭漢人,那種深惡痛絕,任誰都能感覺得出來……
突然,我的腦子裡閃過了一道光,抬頭看楚亦雄的時候,他的目光也越過了我,看向了我身後那正坐在桌邊的季漢陽。
我一下子意識到了他的所指,慢慢的回頭,也看向了季漢陽。
他是唯一的例外。
呼延鴆對他的武藝十分的讚賞,甚至以為他是我的男人,在那一夜的考驗之後,也並沒有再為難他,看得出來,是十分喜歡他的。
季漢陽……
他會是我跳出這個死局的關鍵嗎?
深夜,我再一次找到了呼延鴆的宮殿外。
當推門進去的時候,呼延鴆正站在窗前,負手看著外面的夜空,這個夜晚是草原上很少有的,陰霾的夜空,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一點星光,整個天空好像壓得很低的一隻手掌,隨時會將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覆蓋住,碾壓成碎片。
他回頭看我的時候,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好像早就料到了我會來。
「鳶青。」
「外公。」我還是規規矩矩的走過去,向他行禮,畢竟長幼有序,我輕輕的說道:「您還沒睡?」
「我在等你啊。」他蒼老的臉上出現了自信滿滿的笑容:「鳶青,雖然你的身份特殊,但畢竟是我們北匈奴的公主,若你一回來,就能為南北匈奴之融合盡一份力,草原上,大漠上,所有的人都會感激你。」
「……」
他果然,還是這樣想的。
我泛起了一絲苦笑:「外公,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玄孫,難道——你就一點都不疼惜他嗎?」
這句話一出口,他那自信滿滿的笑容一下子裂開了一條縫似的,好像面具一樣迅速的破裂了:「怎麼,你還是不肯答應?」
我低頭不語。
他冷哼一聲,低頭看向我平坦的小腹,道:「難道你寧肯去天朝找那個沒用的男人,也不肯接受呼延郎?他是堂堂南匈奴的單于,對你——你自己也知道!」
我避開呼延郎這個話題,直接說道:「外公,你為什麼就這麼討厭漢人。難道我的父親,不就是漢人嗎?我的身體里,也流淌著一半漢人的血啊!」
「若不是漢人,你的母親也不會神魂顛倒的跟著他走!」一提起我的父親,他更是勃然大怒一般:「我也不會失去我最疼愛的女兒,你不要再說了!總之,我不會允許你嫁給一個漢人的!」
「那季漢陽呢?」
我不失時機的說道:「為什麼當初你以為他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親時,也並沒有排斥他,還很欣賞他,如果我說他是我的男人,你也並不會傷害他,對不對?」
呼延鴆的目光閃爍,冷冷道:「南人文弱,從來都是不堪一擊,面對呼延郎只會用金銀珠寶和美女來換取短暫的和平,這樣的男人,我當然看不上眼。不過那個——季漢陽,他倒是不一樣。能突破呼延闞的大軍圍堵,單槍匹馬殺到王庭,為了你也算是九死一生,這樣的人,本王倒是看得上眼。」
果然,他對季漢陽果然是另眼相看的,那麼——
我咬了咬牙:「如果,我嫁給季漢陽呢?」
呼延鴆轉過頭來,銳利的看了我一眼。
我微微顫抖著:「我只求你借兵給我,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求能救出他來,讓他好好的活著著,其他的我都不奢求了。外公,我只有這一個請求,求求你答應我!」
他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很深了,好像一瞬間回憶起了什麼,默默的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的說道:「你捨得?一輩子也永遠不見那個男人?」
「……」
我咬著牙,慢慢的點頭。
只有活著,有生命,才有希望。我不能坐以待斃的,等待著有一天傳來不幸的消息,我寧肯去爭取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呼延鴆看了我一眼,突然又冷笑了一聲,轉過身去繼續看著窗外,冷冷道:「可是,即使你嫁給那個男人,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的好處,拒絕了呼延郎,對我來說有百害無一益。」
我的心沉了下去。
這個人,果真是利字當先,在他的世界里,親情和親人,都只是利用的工具而已,只有權力,才是他所追求的。
「那,那你想怎麼樣?」
呼延鴆突然回過頭來看著我,道:「我給你五萬兵馬,但不過河,不動手,只是給你助陣而已,條件就是——季漢陽要永遠留在北匈奴,為我,匈奴大單于,也為你的哥哥做事。」
我一驚:「什麼?!」
他要將季漢陽留為己用?!這怎麼行,季漢陽是楚亦宸的心腹大將,也是黑旗軍的統帥,如果沒有了他,我就算借到了兵馬,大軍壓境,但調度不動黑旗軍,沒有黑旗軍在中原的護送,我也就進不了長安城,仍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你為什麼一定要季漢陽?」
呼延鴆冷笑道:「這樣一員大將,抵得過百萬大軍,若將他放回去,無疑是放虎歸山,今後我們要在戰場上面對他,只怕難上加難;不過,如果能由你出面將他留下來,我倒是可以放他一馬,也可以達成你的心愿。」
聽他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我突然一身冷汗。
這個時候我才猛然醒悟過來,季漢陽到北匈奴的這個舉動,到底有多危險。
呼延鴆大概從知道他不是我的男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考慮著要不要殺掉他永除後患,若不是因為對他的欣賞,若不是他和我之間的關係,若不是呼延鴆心裡還希望能將他收為己用,也許現在,季漢陽已經是他的刀下亡魂了!
我頓時冷汗涔涔。
走出他的宮殿的時候,面對著的是一片漆黑的夜色,一陣夜風吹過,我身上的冷汗一下子變得冰涼,好像突然在身上貼上了一層寒冷的冰,凍得我直哆嗦。
楚亦雄說呼延郎給我的,是一個死局,但呼延鴆,這個外公,我的親人給我的,又何嘗不是一個死局呢?
留下季漢陽,我做不到,不僅負了他,也完全斷絕了楚亦宸獲救的希望;但若不留下,季漢陽只怕就是死路一條,他是為了我單槍匹馬殺到北匈奴來,難道要我眼睜睜的再看著他為我死嗎?
我以為自己可以解開這千絲萬縷的糾葛,離開紛亂的泥沼,但誰知,只是讓自己陷得更深而已。
一步一步的走回我的房間,路上有許多夜巡的匈奴士兵,他們都在恭恭敬敬的向我行禮問好,我的身份明明是北匈奴的公主,可為什麼,卻活得比以前的梁鳶青,更加艱難呢?
等走回到自己的房間,伸手推門的時候,整個手都已經被僵硬了,麻木的推開了門。
但出乎我意料的,屋子裡並不是空無一人,在我臨走前點燃的燭光下,兩個男人正低頭商量著什麼,聽到我推門的聲音,同時抬頭看向了我。
「鳶青?」
「鳶青姑娘。」
我木然的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哥?漢陽?你們怎麼——」
他們兩同時起身向我走了過來,季漢陽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拉了進去,而楚亦雄則走到門口向外看了看,然後將門關上。
「你們——」
這兩個人,怎麼都在我的房間里,而且一下子這麼有默契了起來。
「你們,談得如何?」
這兩個男人看著我,連表情和眼神都是一模一樣的,我有一種口乾舌燥的感覺,空洞的張開嘴,只覺得幹得厲害,又閉上了嘴,搖了搖頭。
「沒有什麼。」
說完,我走到桌邊,想要給自己倒杯水,可是剛剛拿起杯子,就聽見季漢陽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鳶青,我覺得你可以答應。」
水杯一下子從我的手裡滑落了下去,哐啷一聲跌落在桌上,水立刻灑滿了桌子,也濺到我的臉上,幾點冰涼,我錯愕的回頭看向了他,只見他那張俊美的臉上只是深沉的表情,卻並沒有什麼喜和怒的。
原來,他們都已經知道了。
我苦笑了搖了搖頭,說道:「你們說,呼延郎給我的,是一個死局,現在我面對的,還是一個死局,不管怎麼選擇,輸的那個人,都會是我。」
「不一定。」
說這句話的是楚亦雄,他走到我的面前來,低頭看著我的眼睛,堅定的說道:「鳶青,你還有贏的希望。」
「……」
他在痴人說夢嗎?這一個棋局裡,沒有了季漢陽,我怎麼拼,都是輸。
楚亦雄沉靜的說道:「你還有一顆棋子,是活局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