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第339章 楚沐遺恨 母子連心
這句話,我曾經說過,是在季漢陽被大理寺的人抓去后,我第一次要求去對付楚亦君。
現在和當時的狀況,大有相同,他現在的確是處在劣勢上,楚亦君和呼延郎對他的兩面夾擊幾乎將他逼到絕境,能夠支撐到今天已經是不易,而季漢陽被呼延闞重傷,即將到來的這一場大戰,他是上不了場了。
若我能陪著他北上,只要我哥楚亦雄能在北匈奴有所作為——我相信他不會就這樣沉默下去——那麼我和他都還有反擊獲勝的希望。
更何況,在我心底里,還有一件事,是始終放不下的。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必須面對的!
再次聽到我說這句話,亦宸也有些茫然,那目光似乎也一下子回到了過去的歲月,那個時候,我和他之間原本有無限的可能,但現在——
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輕輕說道:「你決定了嗎?」
「我不離開你。」
「……」他看著我,目光閃爍著,過了很久才對我道:「好。」
我一下子露出了笑容,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天氣太寒冷,也或許是我和他剛剛失去了我們的寶貝,這一點笑容如同冰面上的陽光一般,我從他的眼神中也能感覺到這一笑的燦爛與輝煌,他伸手將我輕輕的摟在懷裡,然後說道:「其實,我也並不想——沒有你在身邊。」
「……」我將臉埋在他懷裡,蹭了蹭。
「但是,你要答應我,這一路北上,勢必會遇到一些障礙。你一定要聽話,也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出任何亂子,知道嗎?」
「……」我將臉埋在他的懷裡不說話。
一隻手伸過來捏住我的下巴讓我抬起頭,對上了他那雙深而黑的眼瞳,他認真的道:「答應我。」
我終於點點頭:「嗯。」
「還有,你——你的身體也還沒有完全恢復,如果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訴我,千萬不要自己撐著。」
「嗯。」
他交代了許多,在印象中,他很少這樣,說那麼多的話,我知道他是真的擔心,也知道他的心裡一定裝了很多的事,所以他說,我答應,不問也不反駁,安安靜靜的,好像一個要出遠門的丈夫站在門口,事無巨細的交代給自己年輕而懵懂的妻子一般。
雖然我知道,這樣平凡的日子,對我們來說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第二天就要出發,所以我先和珍兒回屋去收拾了一下,等東西全都整理好了之後,安靜下來,我想了想,還是打算往外走,珍兒一見我立刻追上來:「夫人,你要去哪裡?」
「嗯,我想出去走走。」
「夫人——」珍兒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為難的神色,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輕說道:「夫人,你是要去看望季將軍嗎?」
我看了她一眼。
她似乎是怕我生氣了,急忙說道:「夫人,不是珍兒大膽敢阻攔夫人,珍兒也不敢越矩,只是——人言可畏啊。」
真是——醜事傳千里,甚至不用傳千里,只要傳到適當的人耳朵里去,傷害就已經夠了。孩子的事已經讓我心神俱疲,而現在鬧出的這件事更是讓我心亂如麻,一整天腦子裡都好像有數不清的聲音在尖叫著,喧囂著,幾乎要將人逼瘋了一樣。
或許,若不是當初,我被楚亦君和李袂雲在桐山逼瘋過一次,現在,只怕早就崩潰了。
只是剛剛,當我一見到亦宸,看到他在看著我的時候眼中那種憐惜與溫柔,就一下子釋懷了。
我的身子,我的貞潔,對別人來說有任何意義嗎?只對他才有,只要他相信我是乾淨的,清白的,只要他疼惜我,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成其為阻撓。
我信他,因為他先選擇相信我!
於是,淡淡的一笑,對珍兒說道:「我知道的,不過我不是去看季將軍,我只是走走。珍兒你放心,不用跟來的。」
她看我如此釋懷,似乎真的沒有問題,便點了點頭。
這個丫頭,倒是忠心護主,只不過我要去的地方,若真的讓她知道了,只怕會更讓她擔心吧。
我出了屋子以後便朝後園走去,穿過了一條長長的小路,出了這個園子是一片臘梅林,梅枝蒼勁,上面盛開著朵朵淡梅,還未走近便已經聞到了一股醉人心扉的幽香,我從梅枝下慢慢的走了過去,再往前便出了這個別苑,後面那一片深黑色的建築,便是地牢。
看守們一見我走了過去,都驚得急忙跪下問安,我讓他們起身,然後對其中一個看起來是頭領的說道:「看守皇陵的沐家的男人,是不是被關在這裡?」
「是的。」
「好,帶我去見他們。」
那人微微有些遲疑,道:「夫人——要去見他們?他們可是刺殺過夫人的,況且,這地牢陰冷潮濕,夫人剛剛生產完,身體虛弱,怕不要進去為好吧。」
我淡淡道:「正是因為他們來刺殺我,所以我有話才只能問他們。況且我只是下去問幾句話,說完就走,你們不用擔心,若是我身體不適,自然是因為天寒地凍,怪不到你們頭上。」
「屬下惶恐。」他說完,還是老老實實的給我開了牢門,然後拿起火把在前方引路,帶著我下去了。
果然如他所說,這地牢真是陰冷潮濕,我剛剛走下去,就感到一股寒氣襲來,急忙裹緊了身上的衣服,走過了幾個牢房,有些的空著,有些是抓了呼延闞的手下關在裡面,而前方那幾個牢房裡關著的,便是那一群沐家的男人。
「夫人請。屬下就在門口站著,夫人有什麼事,叫屬下就好。」
「多謝了。」
等那個人走後,我便轉身看向了地牢里那些黑漆漆的身影,全都蜷縮在角落裡,他們身上的衣服不多,顯然抵抗不了這樣刺骨的嚴寒,我看到了當初去皇陵拜祭時那個照顧過我的老人,他的臉色蒼白神色憔悴,看起來幾乎整個人都枯槁了一般,那雙混沌了眼睛在看見我的時候,才微微有了一絲活氣。
我慢慢走過去:「老人家——」
他將頭偏向了一邊。
「雲州天寒地凍,這地牢里也是陰冷潮濕,老人家年事已高,只怕熬不住,我今天來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老人家,希望您據實相告,若能打開心結,彼此澄清誤會,我願向太子殿下求情,不讓老人家和您的家人再受牢獄之災,發還回皇陵,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看見他的肩膀動了一下,似乎我的話對他來說,還是有著相當的誘惑。
「你們為什麼要來刺殺我?是不是呼延闞挑唆了你們?」
我本以為他會回答,但沒想到話音剛落,他便冷笑了一聲,回過頭來看著我:「你這樣為求富貴欺師滅祖的女人,人人得而誅之,我們殺你是天經地義,不必有人挑唆。」
「可是,上次我和季將軍到皇陵的時候,你和我單獨呆在一起,我當時身體那麼虛弱,你若要殺我易如反掌,但你卻沒有動手,反倒是匈奴人來了之後,你們為他們打了先鋒,難道還不是受了他們的挑唆?」
他怔了一下,立刻冷冷的哼了一聲。
我又問道:「我是你們的家人嗎?」
這句話倒像是踩中了他的尾巴一般,這個老人立刻尖利著嗓子道:「不是!沐家沒有你這樣不孝的子孫,你給我滾!」
他這句話一出口,我的心就立刻沉了下去。
我果然——是沐家的人,我的母親,北匈奴的木貞公主,也許當初外婆在嫁給呼延鴆的時候,生下這個女兒,也是有意識的給她取名為木貞,木通沐,她是希望自己的女兒不要忘本,不要忘記自己是沐家的後代。
但是——我上前一步:「老人家,沐家和楚家,到底有什麼仇?」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冷笑道:「沐家和楚家有什麼仇?你都已經嫁給了楚家的男人,還給他生孩子,你還問這個做什麼?這和你也沒有關係,你就去好好的做你的太子妃,享受你的榮華富貴吧,看你死後,拿什麼臉去見你的先人!」
我隱隱有些惱怒,口氣也不像剛剛開始的那樣謙卑,生冷的道:「老人家,我敬你是長輩,若我真是沐家的人,長幼有序,我還應該向您見禮。不過我自幼與家人失散,是師傅養育我長大,對於自己的身世,我也是在你們刺殺我的那天才有意識,而你不問青紅皂白,對我刀劍相向,置我於死地,難道就是一個長輩該做的?我嫁給楚家的男人,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你不告訴我真相,卻一味的指責我,這對我來說公平嗎?若你真的和楚家的人有深仇大恨,你的刀對準的應該是楚家的人,而不是拿著自己的晚輩來出氣!」
我的話似乎一下子刺中了他的死穴,只見他原本蒼白的臉色在這時甚至便成了一片死灰,茫然的看了我很久,終於頹然的低下頭去,雙手抱著自己的頭狠狠掙扎著。
我靜靜的看著他痛苦的樣子,過了很久,他才慢慢的抬起頭來,眼中那憤恨的眼神都消亡了,只是木然的看著我:「你說得對,我們對楚家,的確是什麼都做不了,沐家頹落至此,我們還有什麼希望,對,我們就是拿著你出氣,因為我們真的不知道,這樣的痛苦還要延續多久。」
「你到底——沐家和楚家,到底有什麼仇?!」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慢慢道:「我不會告訴你。」
「什麼?!」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居然突然不肯告訴我,這是為什麼?我急忙說道:「你什麼意思?你明明知道我是沐家的女人,為什麼不告訴?我有權利知道!」
他的嘴角挑起,露出了一絲陰冷的笑,那讓我即使站在這樣冰冷的地方,還是覺得刺骨。
「正因為你是沐家的女人,我才不告訴你。若你真的想知道——去問問皇帝吧,他既然允許自己的兒子娶你,就應該已經準備承受這個後果了。」
第二天是一個晴天。
天空碧藍如洗,燦爛的陽光照在周圍數里白皚皚的雪地上,泛出了淡淡的青紫色的光芒,遠處黛青的山脈連接著地平線,與楚天一脈相接,顯得格外的壯闊美麗,我翻身上馬之後朝著北方望去,看到的就是這一片美景。
可是在我的心裡,卻是一種煎熬。
尤其當看到亦宸翻身上馬,在安頓好一切之後,還對著我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似乎是在讓我安心,我心中的不安反倒更甚。
楚懷玉一直要殺我的原因,必然是知道了我是沐家的人,可是那個老人的說法,當亦宸迎娶我的時候,已經要承擔娶我的後果,那究竟會是什麼?我和他的面前,到底有什麼樣的未來等著我們?
就在這時,別苑裡又走出來了一群人,定睛一看,卻是夏葛衣抱著孩子被下人們簇擁著走了過來,她白皙美麗的臉上泛著溫暖的笑意,幾乎比這冬日的陽光還要動人,走到了楚亦宸的馬前,微笑著道:「殿下,殿下此番北上,臣妾特來送行。易兒,看看你的爹爹。」
易兒?她連孩子的小名都取好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輕輕的握著那孩子的小手,朝著亦宸揮了揮,那種溫柔體貼的模樣,明明那麼溫馨和美,我卻覺得那麼刺眼,幾乎要將我的眼淚刺出來了。
亦宸的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但當看到孩子的時候,目光還是柔和下來,翻身下馬走到她的面前,看著孩子,剛毅的嘴角終於還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易兒,看看爹爹,爹爹要去打江山了。」
「好好照顧孩子。」
「臣妾知道。」夏葛衣朝著他一屈膝,臉上也露出了嬌媚的笑意,等到亦宸轉身上了馬,她卻又走到了我的面前,笑道:「鳶青。」
我騎在馬上動也不動,只平靜的道:「見過太子妃。請恕行程緊急,妾身就不下馬與太子妃見禮了。」
「你我姐妹一場,不必客氣。」夏葛衣溫柔的說道:「太子此番北上,路途雖不遙遠,但一路艱難險阻必不會少,還請鳶青妹妹事無巨細,好好照顧太子。」
「太子妃說哪裡話,這是鳶青的分內事。」我也笑道:「也請太子妃在別苑管教好下人,不要再生事端。」
我們說這些話,明眼人自然知道中間有些什麼貓膩,而亦宸只是騎在馬上,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好像根本聽不出來。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和夏葛衣的矛盾畢竟只是家內的小事,他不可能分心來管,只要我現在不處在劣勢,甚至幾乎與夏葛衣完全平分秋色的地步,他便不會插手。
夏葛衣聽完我最後一句話,臉色也微微有些難看,畢竟昨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杖責她的乳母,等於讓她顏面掃地,可這件事亦宸沒有主動向我提出來,自然是打算隱匿下去,而那個人這樣說出來,可以說是犯了大忌諱,哪怕鬧出來,亦宸會罰的人也絕對是她不是我。
「這是自然。」
她勉強笑了笑,眼看著馬隊已經要啟程了,她便抱著孩子退回了門口,前方的群馬奔騰而出,濺起了半天高的雪沫與塵土,我看見她下意識的立刻用衣袖遮住孩子的臉,小心翼翼的看著孩子有沒有被嗆到。
真是——母子連心。
即使對她沒有任何感情,但看到這一幕,我的眼睛還是紅了,立刻揚鞭策馬沖了出去。
一路北上,走了一段路程,我發現我們走的好像並不是直接往洛陽去的路線,而是偏西北的路線,中間繞了個圈。
我知道亦宸不是個會繞路的人,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也沒有多問。
隊伍走得並不慢,但似乎也並沒有全力向前,想必是因為我也在的緣故,而越是如此,我越是策馬前行,雖然有的時候身體也有些虛弱,但盡量還是不讓自己的弱勢暴露出來,呼延郎進攻洛陽城,究竟戰況如何,我知道亦宸一定不會告訴我,但他這樣急著北上,相信情況也不容樂觀。
可是,過了襄北之後,眼看著東都近在眼前,他反而傳令下去,讓大家都不必全力而行,而且還要盡量隱匿行蹤。
我眼看著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本可以在日落前趕到洛陽,也許還能正面出擊,他卻突然下這樣的命令——
「亦宸,我們為什麼不全力前進呢?東都就在眼前了呀。」
他看著我微微有些焦急的神色,只是淡淡的搖了搖頭,說了一句簡單的話:「急不得。」
急不得?
我疑惑的看著他,但還是策馬跟在他的身邊,眼看著前方是一條寬闊的河流,河對岸便是一片密林,若今晚不能過去,只怕要在這裡安營紮寨了。
亦宸不慌不忙的停住了馬,抬起手讓身後的人也都停了下來,我越發不解,而就在這時,前方跑回來了兩騎人馬,一看便知道是現行兵,他們跪下報道:「啟稟太子,前方果然發現了匈奴人的軍隊!」
我大吃一驚,看向亦宸,這才明白過來。
他之前南下,呼延郎一定算在心裡,如今孤軍北上,他們自然是要在前方埋伏設下關卡,不讓他成功的返回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