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小希，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小希站在她面前，只覺得無地自容。

羞愧。她覺得很羞愧。

沈青城原本過著的是怎樣的日子，而因為她，他現在過的又是什麼樣的日子……

小希沒有辦法不羞愧斛。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嗎？」任琳抬起頭來，看向小希，「你們還這麼年輕，為什麼要讓自己過這樣的生活？你跟他在一起，要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嗎？」

小希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跟沈青城在一起，這是她想要的生活，可是眼前的狀況，又的確不是她想要的……

任琳又低頭啜泣了片刻，隨後才又緩緩開了口——

「小希，你知道嗎？青城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四十多了，受了很大的罪才把他生下來，我和你伯父有多重視她，你應該會知道吧？」

「他剛出生的時候，他外公也還在，外公對他報了很大期望，青城剛剛上幼兒園，他外公就已經幫他的人生作出了規劃，包括他要上什麼中學，去國外哪所大學……」

「他的人生本該是一帆風順，扶搖直上的，可是怎麼會……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為什麼會住著這樣的房子，做著那樣的工作，連生病都沒辦法好好醫治？」

「他才十九歲……他本來應該在國外的大學，享受最好的人生階段，可是現在，我都快要認不出自己的兒子了……」

小希沒有見過這樣子的任琳，從來沒有。

她在那個家裡生活四年，起初，任琳是事業上的女強人，時常出現在本地新聞報道之中的風雲人物；後來退休，她對外依舊是優雅的事業型女性，在家雖說順從沈興淮多一些，可因為沈興淮不太對家中事情發表意見，任琳依舊是一言九鼎。

可是此時此刻，這個從前在電視新聞里指點江山，意氣飛揚的女強人，竟坐在她面前泣不成聲。

可這一次，小希沒有再哭。她只是過了很久才開口，低低說了句：「伯母，對不起……」

*

幾天以後，沈青城難得有了一天的假期，小希便向麵包店請了假，拉著他出去逛街。

他們從香樟路經過，小希拉著他的手就跑到了一座四合院牆外，艷羨地看著牆內的景緻。

那是她的夢想之家，他曾經答應過她會把這裡買下來，在這裡建立屬於他們的小家庭，再生四個孩子陪他們一起住。

從那以後，小希每次路過這裡，總是會忍不住站在牆外看啊看。

沈青城對此已經習慣了，她扒在牆邊痴痴遙望，他就站在她身後的位置，靜靜地看著她。

這天小希卻看得格外久，很久之後，她才終於依依不捨地轉身，牽了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麵包店老闆娘的女兒談戀愛了，老闆娘可高興了，那個男生每天開車來接送她女兒，老闆娘都笑得合不攏嘴。」兩個人一面往前走，小希一面說著八卦給他聽。

沈青城只是靜靜地聽著，並不怎麼發表意見。

「老闆好像不是太喜歡，可是老闆娘可滿意了，一個勁兒地說她就認定了這個女婿，老闆越是不喜歡，她就越喜歡，兩個人常常你一言我一語，斗得可精彩了！」

沈青城聽了，低低應了一聲。

「老闆罵老闆娘財迷，說你不就看上那個臭小子有輛車嗎？老闆娘就反過來罵老闆，說我就看上他有輛車怎麼了？你奮鬥了這大半輩子，一個車輪子我都沒見過！老闆就呸一聲，說我門口那輛車上有兩個車輪子，要不要卸下來搬到你面前給你看？」

小希說完，自己就忍不住笑出聲來，沈青城卻沒有太大反應。

她轉頭看向他，「你不覺得好笑嗎？」

「還行。」沈青城有些敷衍地回答道。

小希哼了一聲，隨後才又道：「雖然老闆跟老闆娘常常吵架，可實際上他們感情很好啊，我挺羨慕他們的。青城哥哥，你說我們老了之後，感情會不會也像他們那麼好？」

沈青城頓住腳步，轉頭看向她，緩緩道：「我們會比他們更好。」

小希聽了，笑著點了點頭：「嗯，一定會的！」

兩人一路漫無目的地逛著，走到一家西餐廳前時

，卻忽然有一對剛剛從車上下來的男女看見小希，跟小希打了招呼。

小希連忙回應了他們一聲，隨後悄聲對沈青城說道：「果然大白天不要說人呀，說誰就看到誰！」

於是沈青城瞬間就知道了那對年輕男女的身份。

那個二十齣頭的女孩挽著自己的男朋友，對著小希眨眼笑笑：「小希，這是你男朋友呀？」

小希聞言，轉頭跟沈青城對視一眼，甜甜蜜蜜地笑了起來。

「你男朋友好帥啊！」那女孩轉頭看了看自己的男朋友，才又笑著說道，「我們剛準備去吃牛排呢，要不要一起呀？」

「不用啦！」小希立刻就回答道，「剛才我們一路走過來吃了好多東西，都吃撐了，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啦！」

「那好吧。」那女孩笑笑，「改天見！」

兩個人揮手告別，那女孩挽著自己男朋友的手走進了餐廳，小希笑著看著他們走進去，隨後又偏頭看了一眼餐廳的名字，這才又拉著沈青城往前走。

兩個人逛到一個購物廣場，廣場中間便是一家電影院，電影院前的大屏幕上正播放著一部正在上映的電影的預告片，小希抬頭看了好一會兒，沈青城直接拉了她往售票處走。

「哎哎哎！」小希立刻就急了，手忙腳亂地拉住他，「幹什麼呀？」

「很久沒陪你看電影了，難得出來，就看一場吧。」沈青城回答。

「不用啦！」小希連忙道，「這部片子沒什麼好看啊，我又不喜歡這種類型！」

「那總有一種類型是你喜歡的吧？」沈青城問。

小希驀地笑出聲來，「有啊，昨天晚上電影頻道放的那部我就很喜歡啊，太經典了！不過經典都是過去的啦，現在的片子好像都沒那麼好看了。」

「就看一部。」沈青城低聲道。

「不看！」小希堅持。

最終還是小希贏得了勝利，只是沈青城臉色有些明顯地沉了下來，一直到回家也沒有緩過來。

晚上小希煮了面端到他面前，見他依舊是眸色沉沉的模樣，不由得笑著輕輕撞了他一下，「幹什麼呀？你是不是很想看今天白天那部電影？你真的想看的話，那就看吧……不過先聲明，我是不喜歡的哦！」

沈青城聽了，許久之後才開口說了兩個字：「沒有。」

小希卻又撅起嘴來，「那是不是我煮的面不好吃？」

沈青城轉眸看向她，「你希望我回答是還是不是？」

小希哼了一聲，不再理他，轉了頭默默地吃面。

*

四月，沈青城的生日，小希並沒有送他什麼貴重或是特別的禮物，只是送了他一盒模型，從盒子上看起來，拼起來之後，成型是一座房子。

「這是我們的夢想之家哦！」小希對他說，「你拼好了之後要親手送給我。」

「那到底是你送我禮物，還是我送你禮物？」沈青城問道。

「都一樣啦！」小希哈哈笑出聲來，「我們是一體的，不分彼此。」

沈青城聽了，一把將她抱進懷中，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們很久沒有真正一體了……」

小希聽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卻直接就被沈青城封住唇，隨後抱進了卧室。

她送他的那座房屋模型靜靜躺在客廳的一個小方桌上，一躺就躺了一個多月。倒並不是沈青城不重視這個禮物，而是生日過後，他做著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每天回到家他都是倒頭就睡，累得連拆開那個盒子的力氣都沒有。

這樣連續高強度地忙碌了一個多月之後，沈青城又一次病倒了。

之前是感冒，而這一次則是很嚴重的急性腸胃炎，他在一天深夜忽然就開始上吐下瀉，幾乎休克，小希嚇得臉色都白了，連忙拍了鄰居家的門，請他們幫忙將沈青城送去了醫院。

打了針吃了葯，又輸了整夜的營養液之後，第二天早上沈青城一醒，立刻就要出院。

「不許出院！不許起來！」小希連忙阻止他，「你病得很嚴重，必須要住院觀察！」

「哪有很嚴重？」儘管臉色依舊蒼白，沈青城卻

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回答，「你看我現在不是已經好了？又沒拉又沒吐的，不用住院了！」

「不行……不行！」小希嘀咕了兩聲，眼眶瞬間紅了起來，她忍不住，一下子就上前抱住了他，反覆道，「不行——」

「怎麼了？」沈青城摸了摸她的頭，「我現在不是沒事了？」

小希的眼淚卻剋制不住地滾滾而下。

她腦海中反覆迴響，竟都是任琳說的話——

「他的人生本該是一帆風順，扶搖直上的，可是怎麼會……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為什麼會住著這樣的房子，做著那樣的工作，連生病都沒辦法好好醫治？」

為什麼，為什麼天之驕子的他，要過著這樣的生活？

她哭泣不止，很久之後才回答道：「你昨天晚上差點休克，嚇死我了，我不許你出院，不許——」

「傻丫頭。」沈青城偏頭吻了她一下，低頭道，「我說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她的眼淚也沒能拗得過他，最終他還是不由分說地出了醫院，只是多問醫生開了幾包葯，打算在家中休養一天。

從走出病房那時起，小希的神情便黯淡下來，到回到家裡，看到他臉色蒼白躺在床上的身影，她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這一場大病到底讓他體弱，原定的休息一天根本不行，他在床上躺了兩天，小希就在家裡陪了他兩天。她甚至鼓足勇氣買了自己平時不敢碰的雞鴨魚肉回來想要做給他吃，可是勉強做好之後，才發現他只能吃清淡的食物。

最終他也只能喝點雞湯和魚湯，卻強迫著她將剩下的東西都吃掉。

那兩天的時間，小希拆開了她買給他的那個房屋模型，運用自己很弱的動手能力，自己弄好了一半的房屋，簡單拼出了房屋的大概結構。

剩下的工作很細緻很繁瑣，她終究沒有心思也沒有能力再做下去，因此只是對沈青城道：「青城哥哥，這房子我拼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交給你來拼哦！等拼好了可是要送給我的，你一定要好好拼哦！」

沈青城坐在床上，聞言朝她招了招手，「拿過來，我現在拼。」

「不要。」小希回答，「你現在是病人，不可以做這麼傷神的事情，等你病好了再給我拼，次貨我可不要的！」

沈青城聽了，只能無奈地笑笑。

小希捧著那個完成了一半的模型走出房間，將它擺在客廳一個不抬起眼的位置，靜靜地盯著它看了許久。

*

後來，他們之間終究還是出了一些問題，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真的不是沒有道理。從前兩個人都刻意迴避著這些問題，可是一旦有一個人不再迴避，矛盾便接踵而至。

他本就是敏感自尊的人，當她有意無意地因為一些小事垂下眉眼，他的心情便總是無法剋制地變得暴躁。

只是他心中知道她的委屈，知道這樣的委屈原本就是他帶給她的，是他沒用，才讓她經歷著這樣的生活。

所以起初，沈青城是哄著她的，用他十九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低聲下氣哄著她。

可是後來，矛盾漸漸集中起來時，沈青城終究還是對這樣反覆的摩擦感到厭倦起來。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想過要跟她分開，他只想更努力，讓自己得到更多，同時給她更多。

可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在一次連續幾天的加班之後回到家，等來的卻是最大矛盾的爆發——

小希哭著控訴他幾天沒有回家，他拉著她的手跟她解釋，可是她卻似乎全然聽不進去，卻始終是不停地哭。

幾天幾夜的勞累工作讓他沒有多餘的力氣哄她，面對著她始終不停的淚水，他終究還是失了耐性，「那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已經盡了我所有的努力，你還想要我怎麼樣？」

她眼淚忽然就更加洶湧，看著他，嘴唇動了又動，彷彿有很要緊的話想說，可是她卻始終說不出來。

沈青城卻突然就有些慌了，那一瞬間，他心頭彷彿有了某種預感，彷彿知道她要說出什麼話。可是，他怎麼能讓她說出那樣的話來？

他猛地伸出手來抱住她，狠狠封住她的唇，小希拚命地拍打著他，最後終於掙開他時，已經是淚眼迷濛，哭聲嚎啕。

「我要跟你分手！」她聲音近乎撕裂，「我要跟你分手！」

沈青城身子驀地僵住，他盯著她看了許久，臉色晦暗，眸色陰沉。

直到小希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再度哭著重複了一遍那句話，他那顆彷彿已經死寂的心，才再度一點點活了過來。

可那是一種很狼狽的活，他心頭驟然升起的恐懼，重新激活了他的一顆心。

分手？怎麼可以分手？他怎麼可以失去她？

沈青城猛地伸出手來，拉住小希，不顧她的大力掙扎，他拉著她，努力地想要將她抱進懷中，努力地哄著她：「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我不該幾天不回家，我不該跟你吵架……小希，你不要哭，不要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