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神主居（二）

雖無靈靈在側，可狄沖霄能聽出神主語出內心，品味其中意味，終是對神主的覺醒心念有了些體悟。朱紅羽冷冷一哼，對著維朵招了招手。維朵不再思想神主所說，將一切都交給狄沖霄來決斷，退到朱紅羽身後。

狄沖霄于思索中道：「神殞荒原的來歷，我自冥鑒門有所了解，尊霸會先不說，霸天極身死荒原，其親族不是同死就是事後被搜殺，傳續絕斷。族主對此有何解釋？」

神主道：「尊霸會殘暴不下現世懸紅一族，過度的野心與私慾自會招來報應。神殞荒原一戰，尊霸會被同盟魔道背叛，在正魔聯手齊擊下煙消雲煙，霸天極以神光自滅，拉著所有對手同入地獄。事後霸天極親族被人搜殺一盡。然而世人並不知霸天極早年病弱夭亡的六子只是借重病假死，為的是秘入神火宗暗為密探，為此留下一脈。這一脈計有八人，於霸天極死後在人世消失無蹤。霸家六子在神火宗地位有限，神火宗找了幾月就沒心情再找，只當他有心隱世逃宗遠躲，卻不知是我將他一家抓走，世代洗罪。維朵，原本到你這一代，霸天極的魔罪就能洗盡了，可現在舊罪未了新罪又添，再有百代也無法洗盡。」

狄沖霄道：「維朵有這來歷，那其它罪血該也是一般。阿曼大哥的先祖又是哪一位？」

神主道：「阿曼？他該叫曼達羅什，他的先祖是六百年前橫行一時的沙溪蠻首領，殺人飲血一如凶獸，被古竹毒、古越聯合十餘小國齊剿，費時七年，死傷百餘萬人方才將沙溪蠻平滅。他先祖身上的魔罪絕非六百年就可以洗凈的。」

朱紅羽看了看狄沖霄，冷聲道：「那些被神恩洗罪的罪血你是怎麼處置的，扔進魔獄血池裡？」

神主道：「神話傳說中，黃泉惡鬼在接受審判後會前往他該去的地獄。既然現世沒有神，我一族便來做這個神，讓所有該去地獄的罪人接受與他罪孽相對應的懲戒，魔獄血池就是最後的懲戒，身入血池，己身之罪就消了，就能以無罪之身轉生輪迴了。難為以你的煞絕之性也會為他人著想，你該叫我一聲族主，或是老祖。」

恨人及族，朱紅羽冷笑不語。

維朵忍不住叫道：「神主，以你的本事不難阻止那些正在發生的罪事罪行，為什麼要坐視？這難道不是最大的罪孽么？你根本就是假以神心的惡鬼。」

神主道：「世間事不到真正結束的一刻，你永遠不會知道有些事到底會不會發生。每個人都要為他的罪孽接受應有的審判，付出應有的代價，但那是在一切罪孽可以蓋棺定論之後。若霸天極於最後關頭棄惡從善，自贖罪孽，他的後人就不必進入人世黃泉，接受神恩洗罪。維朵，你現在能否斷言賭魔餘生必定不會退出十魔會，加入光明宗？」

維朵無語以對。世事變化無常，當年沒人能想到光明暗尊最後竟加入了十魔會，成為極炎魔。

狄沖霄道：「維朵，制定規則之人通常就是最不遵守規則之人，因為他隨時會新定出無數規則用以粉飾他的言行。神主，我很好奇你會對寧馨做出什麼，會對我師傅師娘做出什麼。很好奇魔皇在神眼裡該是個什麼罪等。」

神主道：「你到底還是不明白本族。魔皇無罪，非要說魔罪，就是在行將魔絕天下之前猶豫了，退縮了；她做不到的事，就由本族來替她完成，這就是魔皇及她血脈要接受的懲戒。狄沖霄，你現在該明白了，本族主之所以和你說這麼多，只在你是世間唯一一個能影響寒寧馨決斷的人，只要你同意入族，萬絕祭主就是寒寧馨，而你將執掌魔獄血池，到時那些個偽神都將在你手中得到應有的魔罪審判。」

狄沖霄笑道：「好提議，只是我與寧馨不是紅羽姐，體內沒有一丁點絕姓神族的神血，這要是強入神族，首先就犯了偽神之罪。不是么？」

神主道：「我既然提議，自然不會令你們身犯魔罪。當你們入族之後就會知道一些族中秘隱，並在不換血的情況下擁有真正的神血。條件齊備。」指向朱紅羽。

狄沖霄道：「難怪你先前會說紅羽姐還不到死的時候。絕族主，你犯了一個和罪祖同樣的錯誤。你能給我的格局太小，我對成為一個人世之神沒有興緻，我要的是超越魔皇、超越天命，成為無上至尊，將整個無盡虛空籠罩於我的心念之中。」

神主道：「這就是拒絕了。」

「拒絕。」狄沖霄短而有力地回道。

神主並不意外，點頭起身，金色神光籠罩整座神恩山。狄沖霄端坐不動，一直隱斂的神光透身而出，銀光沖霄而起，反過來將金色神光困罩於內。金光反擊，刺穿罩困銀光，重耀天空。銀光威勢再強，不再罩困，侵蝕金光，眨眼間就將金光蝕銀近半。

分佈神恩山各處的斗戰同時暫停，各自退開。感受著銀強金弱，神仆們心中震駭，神主竟然處於劣勢。波哲羅出現在後山花圃，以神光護住那些品等低下的靈花，望向山頂，淡然不在，滿目激動，當初的弱弱少年終於成長到能令神驚魔懼的境地了。波哲羅隨即回還淡然，輕語：「神主並沒用全力，他也沒有。老光頭沒看錯人，罪血的苦難就要結束了。」

不過短短百數，金光就只余山頂一處還在撐抵，沒被銀光蝕變。

狄沖霄道：「這是小秀復生那晚你徹底捨棄掉的神光，莫名重回，必是你在炎魔島借著暫有永夜無極那時做下的手腳。只是用它真的好么？我雖不知這一神光正對的神系覺醒與神魂是什麼，但絕非強戰可以肯定，強要用它與我斗戰，只會是送我殺你的機會。」

神主道：「若你連這一神光都無法應付，本族主為何要多費心力？狄沖霄不愧是狄沖霄，連本族主都是後知後覺，你一意重生魔子對抗天命，究其本意也是要進行一次古今絕無的神魂修行。為了守衛美好連神系覺醒也是隨手就丟了，若是無法失而復得，萬事不提，若是失而復得就必能破界極神。怕是魔皇復生也要贊你一聲了得。」

狄沖霄道：「我說過，我對覺醒心念的堅守如太陽般璀璨，萬死不悔。而對心念的堅守是滅神師無限精進的根源。絕族主，在我毀掉你的神罪之門、破散你那魔獄血池之後，我就會是第二個滅神境，到時八神盟不會再有退回黑暗的機會，他們能不能存在於世，只在我的心念。」

「你在將自己逼到絕處上有著我一族都要自愧不如的狠絕。世間竟有你這種小子存在，或許我一族在這個時代該去好好睡上一覺了。」神主縱聲大笑，取下臉上面具。

是個中年男子，四十上下，劍眉星目，目光如聖湖水般清冷明澈。

維朵用神看，可怎麼看也看不出神主有著一絲魔邪會有的邪狠毒戾，只覺他眼中情感既慈悲如海，也無情如冰。

狄沖霄道：「絕族主，你讓我想起了神話中的九霄天帝，他本該是最強善神，卻因著純粹的正差點將人世絕滅。」

神主道：「話裡有話。你心中的猜想沒錯，金色神光是本族主最為喜愛的弱勢覺醒，只要有可能就不會讓它散掉，神魂與水雲遙同屬一源，幻形神系九霄天帝不滅神魄寄魂。可到底不是天帝真身且玄奇承繼上只得神話傳說中的兩三成，遠不如水雲遙，這才會敗於魔皇，為免無敵天帝再有不應有的敗戰，這神光還是先散了吧。」

話落，金光消散，神光變為雙色，如海藍、如梅紅。正是神主本有最強覺醒的神光色澤。雙色神光不再受到銀光蝕變，反壓銀光，致令罩山靈罩半是銀光半是藍紅。

神仆們感受著神主威勢復盛，心懼消散，全力反攻。山上山下再一次爆起衝天神光，若非神恩山是神主神技而成，又被雙重意縛護衛，早就崩散了。

八部神眾會聚天眾所在的廣天城，智慧天躍到城頭高處，看向遠處那被靈光罩困的神恩山，微將須撫。過得一會，八眾族老押著天眾天王上到城牆。武勝天、吉祥天自天而落，衛護在智慧天身側，滿身血污。

智慧天下望，道：「這就是你們的答案？」

一族老喝道：「智慧天，你背叛神主沒什麼，但你要生卻將其餘人都送入黃泉，也未免太過自私了。既然都是要死，我們為什麼不站在神主一邊賭他勝？」

智慧天道：「這就是狄神將當初給我的選擇，跟隨神主，八部神眾要麼全生，要麼全死；跟隨他，該死的絕不會得到寬懷。我只能選后一個，八部神眾可以衰微不可以絕滅。我太過了解神主了，就算最後他勝了，八部叛眾也不會絕滅，每一眾都會有些善真留下，接受千年洗罪。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自城頭躍下，神光驟起，籠罩全城。

城上族老們只覺腦袋一沉，思事僵滯，眼睜睜看著天王行到智慧天身側。不及十數，眾老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覷，想不起自己上來是要做什麼來著。

智慧天執意要讓八部神眾聚在一起並非有自信能說服該死之人束手待亡。他那神魂毫無威勢可言，論打的，連靈神也贏不得，卻能讓人智慧弱降、記憶衰退，用以偷襲與輔助最為妙巧。智慧天隱忍了一生，終在這一天得到回報，保住了八部神眾中那些不該死的人。八眾註定會衰微很多年，但活著就會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