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雨欲來(上)
蕭欽在節度使府用過午飯,閑來無事,正欲出門走走,李大人卻傳過話來說外面不太平叫蕭欽最好不要出門。
蕭欽今晨來時尚早,街面上人不是很多,也沒見和平日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不知李大人說的不太平是什麼意思?蕭欽在房間里呆著實在是悶得慌,又對李大人說的話有些好奇,還是走出了府門。
蕭欽出得節度使府,這外面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只是巡城的兵士似乎比平時多了些。
蕭欽一路閑逛,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北門,蕭欽不準備出城,正準備回去,卻聽城門那邊一陣喧鬧,似有打鬥之聲。蕭欽不由停步望去,實在是有些遠,看不大清楚,只是看到城門口就這麼一會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而這些人剛才似乎還是沒有的。
蕭欽走近前去,見一個農人摸樣的中年漢子雙拳緊握立在當中,怒目圓睜,對著身邊圍住的守城士卒,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和一個看上去羸弱不堪的老人被那些士卒反手按在身前。蕭欽何等精明,這種事情就跟戲文里唱的一般,猜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蕭欽想,多半是這漢子看這小孩和老人被抓與這些士卒起了衝突,許是這漢子有些蠻力,這幾個士卒一時奈何不得,這會正僵持不下吧。只是不知這三人是什麼關係?他們又是從何而來?這些士卒又為什麼要抓那小孩和老人?
蕭欽正欲上前詢問,可一看自己並沒有穿官服,呆了一呆,不知我這樣過去詢問這些士卒有沒有用。其實這也是蕭欽前世見這樣官兵欺壓良善的戲看得多了,潛意識裡總是認為官兵總是囂張跋扈的,自己若是沒有身份他們又怎麼會買賬?卻不知這士卒也不過是本鄉本土的普通民眾,哪裡就有那許多氣焰。
只是這一會的猶豫,人叢中已經走出一個人來,對著那些士卒說了幾句,蕭欽見正是那貶官來此的柴克宏。蕭欽見他出面,自己反倒不好再過去了,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且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柴克宏和那些兵丁對了幾句,蕭欽離得遠,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麼,不過想是他已經亮出了身份,那些兵丁對他是畢恭畢敬。蕭欽想看看柴克宏是怎麼處理這事的,便向前擠了擠,柴克宏卻正好回過頭來,看到蕭欽明顯有些訝異,不過卻只是對著蕭欽點了點頭便又回過頭去。
「你們不好好獃在益陽,來宣州為何?」柴克宏對著那中年漢子問道。
「這位大人,小民一家也是走投無路,才四處流浪,今天才到宣州的。」
「益陽發生了大災害么?怎麼我好像沒聽說過?」
「年前大軍經過益陽,我們村子都被燒了,可憐我的妻,被活活的燒死了。我們一路逃難,可到了宣州,衛士大人不讓我們進城,我們只想討口吃食,我有一身力氣,可以做工的。」那漢子講到這裡已是眼泛淚花。
「你既然一身力氣,為何偏偏要到宣州做工?一路上難道就沒有容你之處?」柴克宏為人倒是精細,對這那漢子厲聲喝道。
「大人開恩啊,小兒這都是為了我啊。我身子弱,又一身是病,我兒為我,一心想著去京城找活,好多賺些銅錢為我瞧病。可哪知道……哪知道京城實在不是我們能呆的地方啊,聽說金陵比京城還大,我兒就想去金陵找份活干。我知道我這把老骨頭連累了我兒,早就想撒手,可我放不下我的小孫兒啊,我兒要在外面做工,小孫兒也不能沒有人照管。求大人開恩!」那老者掙開士卒的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
柴克宏聽完思慮良久,對著那些守城士卒說了幾句,那些士卒好像有什麼苦衷,可看著柴克宏鐵青的臉色,還是把那幾人放進城去了。
蕭欽心裡也不好受,那老者所說的京城必是長沙府了,只是不知他為何說長沙府不能呆?沒想到戰爭給楚地百姓帶來了如此的傷害,可自己卻馬上就要再去他們的家鄉征伐殺戮。聽著街上小販一如既往的吆喝聲,蕭欽想,比起楚地百姓的飢苦,宣州民眾可算是衣食無憂了,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過多久?就是這次大軍出征,又不知有多少家庭要妻離子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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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漸漸散去,蕭欽也準備回節度使府了,可剛出幾步,就被人叫住。
「蕭大人,可有興趣隨我去城外看看?」柴克宏對著蕭欽喊道。
蕭欽頓了頓,回過身來,看著柴克宏,說了一句:「好。」
二人出得城來,面前的景象讓蕭欽瞠目結舌,一大群人三三兩兩的癱坐在地上,怕是不下幾百人,小孩的哭聲、婦人的勸慰、男人的怒吼此起彼伏。蕭欽看了看柴克宏,他倒是一臉鎮靜,彷彿沒事人一般。
蕭欽回過來一想,剛才聽到那漢子所說,這些肯定也是逃難而來的百姓了,他們都被攔在了城外。可蕭欽也沒見到這兒有官兵把守,想是這些人已經被守城士卒阻擋過多次了吧,這會也沒精神了,都是癱坐在這。那漢子可能是不甘心,又試圖進城了,可要不是柴克宏出現,他們爺三也還不是被攔回來么,說不定還要被抓起來。難怪柴克宏一臉鎮靜,想是他早就料到城外會是如此情景吧,蕭欽不禁有些羞愧,看來自己的閱歷還是太淺,見到那漢子還以為只是個別,可柴克宏卻已經想到了這些。
「蕭大人,你怎麼看?」
「我想這些也是從楚地逃難過來的吧,只是怎麼會有這麼多。」蕭欽想光是宣州城就來了好幾百,那別的州郡自然也是有的,這數量就很不少了,難道南唐平楚竟然造成了楚十室九空?在蕭欽的印象中可並不是這樣。
柴克宏也不說話,走上前去對著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問道:「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我們從鄂州來。」那人答道。柴克宏沒有再問,又走回到蕭欽身邊。
蕭欽悚然一驚,鄂州可是大唐治下,難道這些難民竟然不是從楚地而來?竟然是大唐的子民?這也太讓人奇怪了,不是說和王逵交戰我朝只不過敗了一仗么,最近雙方都沒有動靜啊,王逵不可能打到鄂州了啊。再一想,這也不對,雖說鄂州也是大唐境內,可離宣州甚遠,即使是王逵現在佔領了鄂州,這些難民也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逃到宣州,難道是大唐境內有了大災害?蕭欽想上前仔細問個明白,可見柴克宏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口。
「蕭大人現在應該知道,這些難民不僅僅是來自楚地吧?我還可以告訴蕭大人,自平楚至今,大唐境內並無大的天災。」柴克宏老於世故早就看出了蕭欽的疑惑。
「那這是怎麼回事?」蕭欽脫口而出。
「蕭大人不必驚奇,我們邊走邊說。」柴克宏臉上仍是古井不波,抬腳往城中走去,蕭欽只好隨著他往回走。
「不知蕭大人對太子殿下怎麼看?」
「太子殿下於我有提攜之情,可我和太子殿下並不相熟」蕭欽聽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問話,有些迷惑。
「哦,蕭大人不必擔心,我也是太子殿下一首拔擢起來的人。這次若不是太子殿下相救,我恐怕早已身首異處了。」
「哦?」蕭欽一聽,看來柴克宏果然是太子的人,難怪太子會維護他,連節度使李大人的帳他都不買。可李大人為什麼會那麼說,他們既然都是太子殿下的人,為何關係鬧得這麼僵。
「蕭大人定是想問,既然我是太子殿下的人,為何和節度使大人不睦是吧?」
蕭欽沒有答話。
「我雖然是為太子殿下效力,可與李征古不同,太子殿下對我有知遇之恩、再生之德,在戰場上我柴克宏願肝腦塗地以報萬一。可他李征古不過是熱衷功名利祿的小人罷了,我自然不屑與他為伍。」柴克宏說完這些就有些後悔,自己怎麼能跟這個剛認識的年輕人講這些,他好像還和李征古有些關係,自己聰明一世,可別糊塗一時,想到這裡,也是盯著蕭欽不語。
蕭欽聽到這些話實在是有些詫異,又有些不解,看來這柴克宏雖然精明,卻不夠圓滑,那太子殿下一定是看上了他的忠心了?或者他有過人的才華?蕭欽忽然想到那日酒樓中柴克宏的身手,心中便明白了幾分。
父親、太子、李征古、柴克宏,這些形象一一在蕭欽腦海中閃過,父親自去京城后,雖也常常來信,卻隻字不提太子;太子殿下與我不過一面之緣,自己還曾得罪於他,可他好像對自己很看重;李大人要自己隨軍出征是不是太子的意思?可太子來信也沒說這事啊。還有李大人為何要急著要我建功立業,知道我會武藝,卻又不讓我上前線殺敵?柴克宏既然要在戰場上報太子之恩,可他對這次出征好像並不積極。一時間,許多疑問在蕭欽腦海里交織。
蕭欽在想心事,柴克宏見他久不開口,心裡越發擔心,若蕭欽把自己今天的話告訴了李征古,雖說自己有太子保著,可那李征古也是太子寵臣,而且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與他公開衝突恐怕於己不利。
柴克宏終於忍不住了,嘆了口氣,開口道:「蕭大人,你若是要和那李征古說你便去說,他要治我,我接著就是。」
「柴大人這是哪裡話,我怎麼會在背後亂嚼舌根?再說李大人和我非親非故,也未必能信我。我方才是在想難民的事,一時出神,柴大人見諒。」蕭欽沒想到柴克宏是在擔心這事,雖說有些冤枉,不過自己心裡想的可也不能跟他說。
「哦,是這樣啊。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已經到了晚飯時分了,不如找酒樓便吃便談。」柴克宏雖然不大相信蕭欽剛才只是想難民的事,可既然蕭欽這麼說,也稍稍放心了,只是剛才自己問他對太子的看法他還沒回答,看來是不會有答案了。
蕭欽既然沒想明白也就不去想他了,和柴克宏一起來到一家酒樓,正是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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