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柳暗花明（下）

天已大亮，林雪妍一夜沒有合眼，王成昨夜含含糊糊的話讓她心潮起伏，難以平靜。

林雪妍冰雪聰明，聽王成的口氣，就猜到蕭欽是出城去和敵人談判了。可他有什麼籌碼呢？林雪妍並不知道蕭欽去過慕容府，也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只是以為他見這城快要守不住了才冒險出城的。現在已經過了一夜，也不知他這次能不能回來，如果他不能回來，我該怎麼辦好？

陣前，劉詞和劉靜生正躊躇滿志，大功唾手可得。看著遠處塵土飛揚，武昌水師已經近在咫尺了。

武陵城頭則又是一番光景，宣州將士看見了遠處旌旗蔽日，「武昌節度劉」的字樣格外醒目，這本已搖動了的心隨著援兵的到來又堅定了起來。王成等了一夜未見蕭欽回來，想起她的託付，這敵軍若是攻城，便將林雪妍送去慕容府。王成一路往節度使府趕，可他想，現在敵軍還會攻城么？

王成來時，林雪妍仍在窗口凝望。王成說了許多話，她也沒有聽清，最後王成走了，她也沒有回頭。

一路上，王成對林雪妍的冷漠很是不滿，蕭欽生死未卜，作為他的夫人怎麼能無動於衷？可這些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王成也無心多想。一回到城上，王成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率軍出城與劉仁瞻一道內外夾擊，擊退眼前的敵人。可蕭欽不在，這將士們能不能聽自己的話還很難說，王成決定試一試。

王成把自己的想法和幾個將官說了，他們對於蕭欽隻身赴敵的舉動都很有些動容，可一說到要出城決戰，卻又都認為兵力太少，出城去只能是以卵擊石，徒增死傷。終於，王成還是沒能說服他們。

蕭欽生死不明，若是萬一有個閃失，這責任又有誰承擔得起？主帥身陷敵陣，卻無人相救，若是戰後追究起來誰都脫不了干係。這些將官哪裡不明白此中道理，可若是這主帥的安全要他們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孰輕孰重，誰又能分辨不清？相比起以後的前程，畢竟自身的性命還是重要得多。

其他人可以這麼想，也可以坐觀其成，王成卻不能如此想，也不能如此做。他們可以不要自己的前程，王成卻不能不報這知遇之恩。看著城外硝煙瀰漫，王成一咬牙，帶著衛隊沖了出去。

劉詞沒有把武陵城內兩千殘兵放在眼裡，他料定他們不敢出城，因此並對未後方有所重視，只想儘速全殲劉仁瞻再回師攻城。不過劉詞留在後方的兵力雖然不足，可自認對付城內兩千殘兵還是綽綽有餘的。

武陵城內的宣州士卒實在是太少，也經不起大戰，他們果如劉詞所料，並未出城迎戰，只有王成率著幾百人的衛隊沖了上來。

劉詞的后軍很快便進入了戰鬥，饒是如此，王成的出現，仍然打了劉詞一個措手不及，后軍一時也有些凌亂，前方也是受到驚擾。本已被打退的武昌水師趁機又涌了上來，劉詞這才意識到後方的王成實在是大患，立即嚴令後方合圍王成，全力殲之。劉詞三萬大軍經過前次一戰，不過只是傷亡兩千餘人。此番雖是應付王成幾百人和劉仁瞻萬餘人的水師的夾擊，兵力卻還是佔優。

蕭欽仍然被押在帳中，由后軍嚴加看管，只是這戰鬥一打響，誰還記得他的存在。亂軍之中，蕭欽在帳內聽到了王成的聲音，聽到了他在叫喊著自己的名字。蕭欽雖手不能動，卻還能出聲，只是一夜的徹骨嚴寒把他給凍壞了。蕭欽努力的出聲吶喊，可一次次都只是徒勞。耳聽王成的聲音越來越遠，蕭欽知道自己是無法逃脫了。

王成的襲擾只對劉詞的軍隊產生了短暫的影響，他的衛隊人數實在是太少，沒法扭轉戰局。劉詞的大軍一經穩定下來，對迎面而來的武昌水師展開了猛烈的攻勢。一時間箭如雨下，戰場上呼聲動天。

眼見局面對唐軍越來越不利，劉仁瞻的水師雖然英勇，不過畢竟不習陸戰，又是長途奔波，根本抵禦不了劉詞三萬精兵的凌厲攻勢。王成的衛隊雖然面對了只是劉詞的留後部隊，並非精銳，可因為人實在是太少了，衛隊士兵是越戰越少，王成也是一邊打一邊退。王成不敢往城中退，若是城門一開，劉詞大軍湧入，武陵城就完了。看了一眼城頭上人影攢動的宣州將士，王成帶著只剩下不到一百人的衛隊往沅水撤去。

王成退到一處帳前，耳邊隱約傳來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王成仔細聽了兩句，是蕭欽。王成大喜過望，掀開帳一看，果然蕭欽一個人被綁縛在裡面。

蕭欽是被王成救了出來，可後面的追兵卻是越追越緊。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倒下，蕭欽心急如焚，可卻毫無辦法。昨夜的凍傷讓他手腳都已經活動不開，連走路也只是在王成的攙扶下勉力支撐，還搖搖晃晃，更別談施展武藝了。

沅水已經近在眼前，平日里靜謐的水流此刻卻是湍急激烈。若是在平時，王成自度還可趟過去，可現在蕭欽這幅模樣，自己又已經有些力竭，當真是拿這小小的水流無可奈何。

追兵一步步迫近，衛隊已經傷亡殆盡，蕭欽看在眼裡也只能幹著急。看著眼前浩浩沅水，蕭欽的心反而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吾人有幸，與其死在敵人手上，還不如葬身在這魚腹之中吧，但願林雪妍在慕容府能躲過此劫。

蕭欽正出神，忽而感覺手上一松，王成的手臂垂了下去。蕭欽扭頭一看，王成側彎著身子一隻手捂著胸口，一臉痛苦的神色。蕭欽勉強伸出手來掰過王成的身子，見他背後一支箭簇直入骨髓，卻不見箭桿。蕭欽低頭一看，王成手裡拿著一支被鮮血浸染的箭桿，嘴裡大口的喘氣。

沒有多餘的話，蕭欽正欲撕下衣服給他包紮，卻被王成阻止了。

「蕭公子，我已經不行了，不用再勞煩。只是我沒能把夫人送去慕容府，我…」

「別說話。」蕭欽心知王成已經命不久矣，可還是想做一下挽救。聽王成的口氣，林雪妍還在節度使府了，為什麼王成不送她去慕容府？

「蕭公子，我看夫人根本不在乎你，我不想送她去。」王成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我跟夫人說若是不去慕容府，就和我出來找公子，可夫人根本就沒在聽我說話。本來我不該說這話，可我都已經是快要死的人了，我必須說出來，我看夫人她在想別的事，她根本不在乎公子。」王成這幾句話說得實在是太用力，以至於他再也沒有力氣醒來。

蕭欽已經無路可退，後面就是沅水。可恨自己卻仍然沒有恢復，不能斬殺面前的敵人。蕭欽絕望之際，卻聽遠處一聲聲吶喊，抬眼望去，「宣州節度」的旗號迎風飄揚。蕭欽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看到了，是柴克宏，他終於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