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湘中墳

追兵顯然是看到後面突然而來的大股部隊，都是亂作一團，有人仍然向蕭欽撲來，有人在往後撤，有人在抵抗，更有人在往一邊狂奔。柴克宏的大軍一到，這些追兵便有迅速崩潰的跡象，蕭欽和僅剩的幾個人都是看到了希望。

蕭欽看著王成僵硬的臉，想著從前的種種，不禁悲從中來。一直以來，蕭欽都把他當做自己最為信賴的夥伴，可這一次因為自己卻讓他命喪黃泉。蕭欽答應過王成的母親，要讓他在戰場上建功立業，要讓他光宗耀祖，要帶著他活著回去，可這一切終究是化為了泡影。

王成直到臨死，還在為我著想。可他說的那些話，究竟是想告訴我什麼呢？林雪妍的冷漠蕭欽並非不知，可那只是她的偽裝啊。但王成說得真切，信誓旦旦，林雪妍聽到我的消息真的是無動於衷么？她究竟在想什麼，既不願意去慕容府也不願意出城。蕭欽知道林雪妍心裡放不下仇恨，可時至今日怎麼她還是這樣絕情？

林雪妍很少有笑的時候，每天都是一副冰冷的神色，偶爾害羞也是很快就歸於平靜。蕭欽一直認為那是她的心結還未打開，不過最近一段時間以來，蕭欽以為他已經明顯感受到林雪妍的變化。她不再是從前那個只知道仇恨的女子，而是變得多情起來，雖然這樣的多情也許仍然有些冷漠，可畢竟她的心裡已不再只有仇恨。

蕭欽不相信林雪妍會對自己冷漠，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王成會對我說謊么？蕭欽一會堅定，一會動搖，最終，他以為他是仍舊相信著他深愛的林雪妍了。可他沒有意識到，這一刻，王成臨別前的話已經深深的烙在了他的心中。

耳邊仍然一片嘈雜，身邊的幾個衛士是喜形於色，可這一切都與蕭欽無關。此刻的蕭欽只想的是林雪妍，和已經逝去的王成。

柴克宏領軍迅速擊破了劉詞的留後部隊，這些追兵在宣州精銳的突襲下很快潰不成軍，其中很大一批人不出一會便繳械投降了，餘下拚死抵抗的士卒也很快要被殲滅。柴克宏看到了沅水邊呆立的蕭欽，縱馬從戰場中穿過，剛想出聲叫喚。突然，耳邊掠過一絲涼風，一支長箭飛奔而過。

蕭欽還沒來得及叫一聲，便中箭倒地。柴克宏眼睜睜的看著蕭欽抱著王成的屍身滾落進滾滾的江水之中，浩浩江水沒有停頓，一路流過。

這一幕來得是那樣突然，饒是鋼鐵鑄成的硬漢，也是哽咽失聲。我還有事要讓他來辦，他就這樣去了么？柴克宏從心底嘶吼著。

「宣州節度」的大旗依舊迎風招展，柴克宏身後立著默默無言的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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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軍隊並未攻克長沙，在長沙城眼看就要攻破的關鍵時刻，劉言下手殺掉王逵向朝廷輸誠。聖上不顧前方將士的反對，令劉言以子入朝為質，同時任命劉言為武安節度，治長沙，兼領朗州。聖上旨意一下，大唐軍隊撤圍，悉數馳援武陵，並以優勢兵力迅速擊潰劉詞所部。

朗州迎來了它的新朝廷，卻沒有換主人，劉言名義上仍是朗州之首，只不過楚軍的另一位梟首——王逵已經成為了歷史。

朝廷沒有任命新的武平節度，不過劉言雖然兼領朗州，卻並不視事。武陵城裡多了一位縣令，劉仁瞻之子劉崇諫被任命為武陵縣令。除此之外，武陵城中一切如舊，沒有任何變化。大唐軍隊在擊潰劉詞所部當晚便分批撤離，原先城內的兩千宣州殘兵也跟隨柴克宏離開了武陵。

劉詞敗退，率殘部撤回復州。周唐之間仍然劍拔弩張，不過一時間卻並沒有新的衝突。

武陵城在新縣令的治理下很快便恢復了生機，城外的大戰離他們已經越來越遙遠。而慕容府卻是不如武陵城的平靜，大軍撤離的當晚，慕容清就收到了蕭欽殞命的消息。一時間，慕容府上下都在為大管家的震怒心中忐忑，慕容府瀰漫著一股陰沉的氣息。

自從那晚以後，慕容清已經多日沒有再發一言。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喜歡看著天上的繁星，想想往事。可往事畢竟已不堪問，一想起多前的那一幕他就忍不住老淚縱橫。蕭欽之死，是他一手造成的。沒有蕭欽的送信就不會有後面發生的種種，劉詞如此膽大妄為倒是大大出乎了慕容清的意料，看來這江山已經變色了，自己也已經老了。

遠在宣州的蕭家很快也得到了蕭欽的死訊，蕭若病倒了，她不能接受新婚之夜就離她而去的丈夫再也不能回來的現實。蕭若本就多愁善感，如今更是整日以淚洗面，病情是一天重似一天。

蕭家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歡顏，蕭業的生意也停了，蕭昭在朝也是意志消沉，萌生退意。

朝堂之上卻仍舊是吵吵嚷嚷，有時也為蕭欽的死爭論不休。不過是一個封贈，一個謚號也是久久沒有定論。太子的主張再一次遭到了鍾謨等大臣的質疑，朝中有識之士都認為蕭欽無寸功於朝，此次殞命疆場，情形本就可疑，就算是其情可憫，也不應大樹特樹。蕭昭已經無意於這種爭論了，喪子之痛讓他本就淡薄的心更加淡漠，可他對於太子的堅持卻也無可奈何。

李征古恰如其分的醒來，仍舊做他的宣州節度使。柴克宏因軍功，罪行被開釋，仍回軍中效力，一時也離開了宣州。

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所有的人似乎都有著一種歸宿，沒有人記得林雪妍，蕭府新遭變故，也已經顧不上這樣一個失蹤了的丫鬟。

林雪妍每日里都來到江邊，看著浩浩沅水，靜靜的思念著，想著也許正在那一頭的他。

林雪妍比誰都要想念，那一日王成跑到節度使府來和我說了些什麼？可惜我一句也沒能聽清。林雪妍也曾不死心，可多日里的尋找仍是蹤影全無。因為蕭欽的離去，她本已悄悄融化的心此刻又一次凍結在一起。劉詞，我又多了一個仇人。

不久，沅水邊多了一方墓碑：「夫君蕭欽之墓，妻林雪妍敬立。」墓碑後面寫有兩行小字「此情無以報，不負湘中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