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沒那麼簡單
第二日凌晨,本期北直隸的童子試開始。
童子試三年考兩次,考生沒有資質要求,只要讀過幾年,又一個庠生做保,就能參加,稱之為童生。
縣試乃是童子試的第一關,一般都定當年二月五日,不冷不熱,早春時節。
過了這一關,接著就是四月的府試和七月的院試,只要過了這兩關,就能夠獲得秀才功名,成為生員。獲得免除賦稅徭役、見官不跪的政治特權。
考中秀才,就能參加鄉試,只要考中,就是舉人,具備做官的資格了。
做官固然好,可蘇木並不認為自己有這個命。別說舉人了,就算是秀才,也未必能中。
這次之所以去參加縣試,他也是逼不得以。
所以,內心之中他並沒把考試當回事,該吃吃該睡睡,大約將那本範文選看完之後,就上床睡覺。
現代人都習慣晚睡,家上白天時小蝶說家裡沒多少錢了,就想了半夜該如何賺錢的事情,到大約兩三點鐘模樣才朦朧睡去。
還沒等他睡熟,就被小蝶給叫醒了,說是蘇家其他考生都起床準備出發了。
「不去了,不去了!」換了具少年人的身體,瞌睡本多,大半夜被人叫醒,蘇木痛苦得難以名狀。
小蝶知道少爺說的是氣話,也不廢話,直接擰了熱毛巾幫他擦臉,又端來一碗熱水灌進去,這才讓蘇木徹底清醒過來。
喝了水,穿好衣裳出了大門,就看到蘇四爺正在對那全蘇家子弟訓話,無非是你們要好好考,爭取考個好的名次出來。我蘇家本是書香門第,你們若能夠為家族增光,定有獎勵云云。
再看那群考生大多十五六歲模樣,年紀都不大,其中最小的一個只有八歲,被大人背著。
這群考生白天時剛罵過小蝶,至於蘇四老爺已經和大房徹底翻了臉,蘇木也懶得同他打招呼,就要朝外面走。
蘇四爺看到蘇木,一臉的厭惡,喝到:「蘇木,你過來做什麼,想搗亂嗎?」
聽蘇四老爺說眼前這個青年就是蘇木,所有的考生都將頭轉過來。
卻見得眼前這個青年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心中都是一陣嫉妒。
蘇木對蘇四老爺一拱手,淡淡道:「今天不是縣試嗎,我也報名了,正要去縣衙,四叔你不知道?」
話音剛落,其他蘇家子弟都喧嘩起來:「我們不同這個獃子走一起,沒得丟了咱們讀書人的臉。」
蘇木微微一笑:「我說過要同你們一道嗎,你們走你的,我走我的,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此抵距離衙門不過兩里地,又用得著如此聲勢?不過是一場縣試罷了,又有何難?」
話音剛落,蘇四老爺大喝一聲:「蘇木,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我也不知道你走了什麼門子,估計是送出去那六十畝地才得了縣學的擔保,有了考試資格。可你就是個傻子,去了也是丟人現眼。若你還知道廉恥,就不要去獻醜了。」
蘇木搖頭,看了眾考生一眼:「四叔你也太小看人了,須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次縣試,我不但要中,還要拿個好名次,我也有這個自信。也不知道各位將來能夠得什麼名次,若是排在蘇木後面,或者名落孫山,豈不也是個傻子?」
說完,大笑一聲,將眾人的喝罵聲拋在身後。
縣試其實並不是太嚴格,也沒有專門的考場,一般都設在縣衙的大堂,由知縣擔任主考。
到了衙門口,外面已經等了好多考生。春天的天亮得遲,只縣衙大門口點了兩盞燈籠,光影中黑壓壓一片人頭,也看不清面目。
燈籠下是一個穿著青色官袍的老年官員,頭髮鬍鬚都白,估計至少有六十歲,正是本縣的縣尊趙知縣。
不片刻,就有衙役喊:「排隊,排隊,點名了。」就手中的棍子揮得呼呼響。
蘇木這還是第一次參加古代的科舉考試,心中好奇,忍不住朝前面擠去,好將整個過程看得清楚。
卻不想,剛擠到前頭,就看到韶泰那張清水臉。
他是本縣縣學的教諭,過來替知縣打下手。
蘇木答應到他那裡去讀書,可這幾天盡顧著考察市場,現在突然見了面,有些不好意思,就將臉藏在燈籠的陰影里。
開始點名了,看到考生們戰戰兢兢地走到知縣面前,倒也是有些意思。
可觀察了片刻,蘇木卻發覺自己同別的考生有些地方不一樣,具體什麼地方不同,一時間也沒琢磨出來。
「清苑城關鎮蘇木。」
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等衙役喊了好幾聲,蘇木這才知道是叫自己,忙走上前去。
這下,終於被韶泰給認出來了。
韶夫子瞪了蘇木一眼,一臉的不高興。
趙知縣看了蘇木一眼,道:「你就是那個蘇木,詩不錯,剛才韶夫子正誇獎你來著,說你要來參加這場考試。我心中還在想能夠寫出一夜東風人萬里,可憐飛絮已紛紛的才子究竟長得什麼模樣,如今一看,果然一表人才。不錯,不錯。」
蘇木一揖:「晚生蘇木,見過縣尊。」
態度不卑不亢,淡定從容。
蘇家的子弟和蘇木本就排在一起,聽到知縣誇獎,都一臉的驚訝:這蘇木不是個傻子嗎,怎麼看縣尊的模樣,對他如此欣賞,還有,這句詩好象很不錯的樣子。
知縣點了點頭,又對韶泰道:「人如其詩,風度翩翩,韶夫子所言不虛。」古代朝廷取士,講究的是身言書判。
身是外表,科舉本是為國取士,將來中了舉人之後可是要做官的。若是外貌太丑,比如五短身材,甚至身有殘疾,做了官,百姓不敬,也又損朝廷的臉面。因此,考生若是丑了,就算成績再好,也要在面試這一關被淘汰下去。
當然,如此長得實在太丑,又想做官,就只能當皇帝了。比如朱元璋就是個地包天,高顴骨,額頭突出,奇醜無比,典型的五嶽朝天命格。可人家是皇帝,也沒人敢因為他的相貌把他給刷下去。
言是談吐,口吃可不行,三國時鄧艾之所以當能大官,那是因為他是貴族;
書是書法、文章、才學;
判是行政能力。
書,等下進了考場看他的卷子就能知道。至於判,童子試也不講究這些。
看那蘇木的氣質談吐,倒是有幾分風致,確有我名教中人的風範。
趙知縣對蘇木很是滿意。
卻不想那韶泰卻突然發起怒來,指著蘇木沉聲喝道:「此子確實有幾分才氣,可惜實在有些狂妄,來參加考試竟然不帶筆墨硯台。」
蘇木一呆,這才駭然發現自己走得匆忙,卻是兩手空空,連一隻筆都沒帶來。這不是戰士上了前線,卻沒帶槍嗎?
「哈哈,也有夠糊塗的!」其他考生的考生都小聲笑起來,蘇家子弟更是滿臉的幸災樂禍。
蘇木知道這個時候若不沉住氣,還真要淪為笑柄了,就一臉的抱歉:「縣尊,韶先生,晚生昨夜備考讀書到半夜,今日起得充忙,竟然忘了,這就回去拿。」反正也不過是來回四里地,也不遠,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趙知縣也哈哈大笑起來:「誰人替蘇木做的保?」
韶先生:「是我。」
知縣:「那你等下就幫蘇木尋一套文房四寶過來吧,此事蘇木雖然做得荒唐,可讀書人嘛,難免的,若今科能中,也是一樁雅事。」
蘇木這才鬆了一口氣,心中卻是一動,看起來這趙知縣乃是一個典型的文人,身上免不了帶著文人雅士的稟性,比如要弄出些雅事什麼的出來,以便在士林中傳為美談。
如果這樣,今日自己怕是要中了,只要文章不出大的紕漏。
縣試這一關,或者說連帶著府試,都不太嚴格。也不用糊名、謄錄、什麼的,上級也不會派人過來當監考官。若是考官看卷子順眼了,當場就能把你給取了。
只有到了院試以後的考場,直接關係到讀書人的功名和做官資格時,才會非常的嚴格。
因此,人情這種東西在縣、府兩場非常重要。
實際上,明朝的官場上,這兩場考試大多是地方官用來送人情,或者說鼓勵文教的的手段,只要文章不太差,又是地方上的縉紳之流,要中也容易。
當然,如果考官有意拿你,你就算是才高八斗,一樣讓你過不了。
果然,接下來的一切印證了蘇木的猜想。
等韶泰將文房四寶遞給蘇木,又領他進了大堂之後,這才黑著一張快要滴出水來的臉,低聲恨道:「明天是我縣學授課考察庠生的日子,我要開一堂課,你給我過來聽聽。這場你給我好好考,字跡工整點,注意格式,好歹是我韶泰的學生,你若過不了,我這張臉須不好看。」
說完,哼了一聲,再不理睬。
聽到這話,蘇木一憂一喜。
喜的是,看樣子韶先生已經提前給知縣打了招呼,讓他取了自己。
憂的是,從此就要欠他一個人情,想不去縣學旁聽都難。
本來,蘇木就沒打算過參加科舉。老夫子又是個嚴厲之人,去他那裡聽課,一則耽誤時間,再則不是多此一舉嗎?
「這老父子真是多事,縣試根本就沒難度啊,沒你走門子,我憑真本事一樣過。如今卻要被你捉去當學生,罷,算我運氣不好。」蘇木一陣鬱悶。
很快就領了卷子,卷子是禮房和縣學現印的,共十四頁,每頁用紅線格出十四行,每行十八個空位,以此限定字數。
古代考場也沒有座位號考號一說,大家可以隨便坐。
蘇木就找了最靠前的位置。
今天實在起得太早,反正這張卷子也不用寫太多字,還是早點作完回家睡覺去吧。
縣試只考一場,作完就可以離場,不像鄉試要被人像囚徒一樣關在考場里,一關就是六七天。
很快,所有考生都進了場,總數大約五十來人,將一個大堂擠得水泄不通,只錄取十人。
淘汰率百分之八十。
這還是文教不太發達的北方,若是在江南那等人文鼎盛之地,也不知道是何光景。
不過是一場小小的縣試競爭就如此激烈,可見科舉並不是一條很好的出路。
管他呢,先把這一場對付過去就成,不就是一道八股文題目,幾百字,毛毛雨啦!
等卷子發到手中,蘇木才發現就算是對付,也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