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靖北侯夫人微微一怔。
她逆著清晨的光線看過去,恍惚地發現,原來次女也已經開始慢慢地長大了。
她看著明嵐已經多了幾分年長的沉穩的美麗的臉,那張臉上都是對自己的心疼,想到這些年自己過得日子說不上是好是壞,卻叫女兒都為自己擔心起來,靖北侯夫人就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她心裡有些慚愧,又有些惘然,卻還是與明嵐溫聲說道,「我做母親的,莫非還要你來擔心我不成?左右有老太太,有府里的規矩鎮著,哪裡會有什麼。」她雖然說著這樣的話,然而摸了摸自己已經開始有了細密紋路的眼角,卻生出幾分嘆息。
她百般籌謀,殫精竭慮,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幾個女兒罷了。
只是紅顏彈指老,她年華不再,不能攏住靖北侯那顆多情的心,處境就有些微妙起來。
是正室,卻膝下無子,只能過繼。
若過繼的是個好的也就罷了,只要能庇護她的幾個女兒下半輩子安穩,侯府的爵位她也不在意。
只是三房的周氏顯然不是好相與的,尖酸刻薄,又很計較。雖然周氏所出的顧家二爺顧懷麒是個極好的,然而只要周氏是他的生母,靖北侯夫人心裡就不敢放心。
難道顧懷麒會為了幾個堂姐妹忤逆自己的生母?
況,靖北侯身邊還有不知多少的美妾,也叫她心中難安。
「三哥哥不願意,咱們硬要過繼,反倒離心。」明嵐見靖北侯夫人人有些恍惚,急忙起身走到她的身邊握住母親的手垂頭低聲道,「況奪人子,若年少也就罷了,不記事也好些。三哥哥都要出仕,若過繼,誰心裡樂意呢?我冷眼瞧著三哥哥待我們姐妹都疏遠,只怕心裡也是不願意。」她抿嘴低聲說道,「且女兒的私心,過繼的兄長到底不牢靠,不如……」
「我寧願把爵位給你堂兄,也不會叫你父親再折騰出一個庶子來。」靖北侯夫人揮開明嵐的手,斷然地說道。
靖北侯多情,生來風流,身邊又有真愛的表妹做妾,又有在外琴瑟和鳴的紅顏知己,然而最叫靖北侯對自家夫人滿意的,卻是不論是什麼樣兒的女人,只要靖北侯喜歡,靖北侯夫人都會賢良淑德地請進侯府里來錦衣玉食地供養,不必靖北侯在外發展尋外室什麼的。
侯爺覺得妻子是個賢妻,然而只有靖北侯夫人自己知道,叫靖北侯喜愛的女人都入府,不過是放在眼前盯著,不必有叫她措手不及之事。
各處美妾處不知情喝下去的避子的湯藥,都能填滿侯府里的蓮花池了。
「母親!」
「這個不必說。」靖北侯夫人方才還有些軟弱的眼角變得冷厲了起來,見明嵐愁苦地看著自己,冷冷地說道,「你父親若有了庶子,還有你們的立錐之地?!這些年,我都白教給你了!」若尋常人家,留子去母,有了庶子記在她名下也會跟她親近,只是靖北候不行。
這人更愛妾室,到時只怕……
明嵐只學了她的沉穩恭謹,卻學不會自己的手段,心慈手軟,日後若嫁人還了得?還不叫人給吃了?!靖北侯夫人心裡就跟一股火兒似的眼角發紅,又想到長女,急忙垂頭掩了掩眼角仰頭說道,「況,這是侯府的爵位!誰不看重一二?」
明嵐這樣的性子,若日後嫁到勛貴大家裡頭,只怕拿捏不住房中的姬妾,若再沒有個兄長在後頭撐著,靖北侯夫人都不敢想她得過什麼日子。
在家裡連顧明玉都拿捏不住,更何況在外頭。
「二嬸兒怎麼肯?」明嵐叫母親給瞪了一眼,低聲說道。
「你二嬸兒是聰明人,大好的爵位拱手相讓,我也沒有壞心。」
這可是侯爵!勛貴惠及兒女子孫,是天大的好處,靖北侯夫人也不是禍害人不是?她抬手愛惜地摸了摸明嵐頭上冰冷碧綠的寶石簪子,看她生得端莊秀雅,實在是一個正室的典範,然而卻太規矩了些,少了幾分宜喜宜嗔的風情。
她忍不住就想到明珠單薄卻嫵媚嬌嗔的模樣,與她柔聲說道,「女孩兒家雖然該端莊貞靜,只是……瞧瞧你六妹妹,就算小性兒刻薄些,也叫人喜歡。」
這是叫明嵐與明珠學學了,只是明嵐十幾年的教養,實在做不出嬌滴滴的樣子來,頓時紅了臉。
她心裡卻喜歡明珠傲慢得仰著頭哼哼的樣子,手心兒痒痒,露出笑容低聲說道,「六妹妹實在叫人喜愛。」
「你二嬸兒連她的婚事,只怕都想好了。」昌林郡主只明珠一女,靖北侯夫人用手指頭想都知道不會叫明珠在婚事上吃委屈,此時便拉著明嵐的書嘆息道,「你六妹妹為何有底氣驕矜?都是因有兄弟做靠山的緣故!我誤了你大姐,如今,就不能誤了你。」
她的長女顧明芳前年嫁給了國公做國公夫人,都說一句風光顯赫,榮耀光彩,然而內里的苦頭,也只有顧明芳一個人知道。
就如眼前,十幾年沒見的二叔回府,顧明芳竟不能回娘家看望,可見一斑。
靖北侯夫人心裡苦得厲害,有時也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刻薄,不叫靖北侯生出庶子斷了自己後半輩子的依靠,只是想到這些,到底臉色陰沉了起來,見明嵐也傷懷長姐嫁人之後的艱難,便淡淡地說道,「若大房有兒子,你大姐夫敢對你大姐那樣兒?不過是咱們沒有做主的人,因此才叫人欺負。」
顧明芳是個把苦水往肚子里吞的,就算回娘家,也從不說在國公府上的艱難。
只是面上的愁苦,就已經叫靖北侯夫人心疼莫名。
「二嬸不會肯的。」明嵐雖然不如靖北侯夫人精細,卻看得出顧遠一家和睦,搖頭說道。
她三番兩次言之鑿鑿,靖北侯夫人哪怕覺得自己有些把握,卻依舊遲疑了起來。
「若二嬸不肯,母親該當如何?」明嵐本心覺得堂兄顧懷麒其實為人也很好,且比起多年都不親近,彼此生疏的顧懷峰與顧懷瑜,她與顧懷麒算是一同長大,彼此性情也都了解,也知道堂兄的為人,此時便低聲說道,「三嬸兒雖然不好,二哥哥卻很護著咱們。不過我冷眼瞧著,二哥哥似乎不大願意過繼。」
這才是最要命的,也是叫三房的周氏氣得吐血的緣故。
周氏一心想叫獨子顧懷麒襲爵,然親兒子卻倒了台了。
顧懷麒自己不願意。
想到為了這個,顧懷麒依舊多日客居在好友的府上不肯回家,顯然是與周氏做鬥爭,明嵐便忍不住垂頭輕輕地笑了一聲兒,拉著靖北侯夫人的衣擺低聲道,「若叫我說,母親還正當年,不如試試……」
她到底是羞澀的女孩兒,說不出更多的話,然而內中的意思卻叫愁眉不展的靖北侯夫人聽明白了,後者沉默了片刻,將目光投在上房一側一座等人高的穿衣鏡前頭。
那鏡中倒映出了一個衣裳端貴的中年貴婦,她眼角眉梢依舊有年少時的美麗,她的皮膚依舊白皙,靖北侯夫人沉默地看著那有些模糊的鏡中的自己,輕輕地摸上自己的臉,臉上有些陰晴不定。
當年她的美麗,也曾真真切切地倒映在靖北侯的眼底,她也有與他琴瑟和鳴的時候,不然也不會連生數女。然而京中勛貴之家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慢慢地,他的眼睛就不再落在她的身上。
他有了更多的姬妾,忙碌在軟玉溫香之中,她成了賢妻,其實內里知道,她與他早就回不到從前。
當他有了太多的美人,當他後頭又得了所謂真心真意的愛若珍寶的女子,她連他是不是還願意歇在自己屋裡都懶得在意了。
心灰意冷。
「我都老了。」若早兩年,為了兒子她還能忍耐一二,只是如今靖北侯夫人覺得太遲了。
「就當是為了大姐姐,為了我與妹妹們,母親想想,親兄弟是什麼樣兒,堂兄是什麼樣兒?」親兄弟,就是顧懷峰兄弟待明珠的處處維護寵愛,堂兄弟……只能賭人家的真心。
靖北侯夫人不說話了,只是面上陰晴不定,顯然叫明嵐說動了心。
「你父親……」
「母親與父親年少夫妻,總有法子。」明嵐紅了臉,見靖北侯夫人嗤笑了一聲,頓時就想到靖北侯的風流,她又想到靖北侯的幾個庶女,眼眶都紅了,低聲說道,「今兒我聽說父親又是從章姨娘的院子里直接上朝去……母親,她撒嬌弄痴的攔著不叫父親來上房,一面都不肯叫父親見您,太驕狂了些!」靖北侯後院那麼多的姬妾,明嵐卻只恨章姨娘,咬著牙恨道,「仗著自己是老太太的……」
「那不是你該管的!」見她言及此,靖北侯夫人頓時變色道。
「她霸著父親,母親才是正室……」
「就算她得寵,與你父親有情分,也就是個妾,老太太也不會認她。」靖北侯夫人放鬆了臉色與明嵐寬慰道,「你與她計較?失了你的體統了。」
「我只恐她仗著父親寵愛,就生出非分之想。」明嵐咬著紅潤的嘴唇低聲說道,「她不是攛掇著父親,想要正經抬做二房?」
「老太太早就恨死她,容她做妾就不錯了,還想做二房?!」靖北侯夫人嗤笑了一聲,擺了擺手並不在意,她正要教導明嵐什麼才是最要緊的,不要糾結小道,就見門口一個丫頭匆匆進來上前附耳幾句。
她呆了呆,面上竟生出幾分譏諷的笑容來,叫那丫頭出去,這才點了點目光迷茫的明嵐的額頭笑道,「真是驕狂得不知天高地厚。你二叔二嬸兒都回來了,她竟然不趕緊縮頭當死人!章姨娘……」她頓了頓,哼笑道,「給你六妹妹磕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