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6 角逐天下

526 角逐天下

?馬文才從來都不是一個會立下極遠目標的人,和生下來就是皇子的蕭綜不同,他的人生向來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剛剛重生時,他想要的是不要重蹈上輩子的覆轍,能讓父母安享晚年,能振興自家的門庭,在發現日日被夢魘所折磨無法擺脫這場噩夢后,便毅然決然地去了會稽學館;

再後來,他想要天子門生,想要成為流內清官,想要囤積物資以壯大自身,無論是想要什麼,便立下一個最近的目標,再朝著這個目標前進。

正因為如此,他在離開梁國時,也從未想過會在魏國做到如此之地步,他最開始想要達到的目標,不過是能夠擁徐州以自立,成為一方諸侯,再慢慢招兵買馬、在這亂世中有一方安身之地而已。

他那時想,等他有錢有地有人馬,也許過個一代兩代,到了合適的時機,便能成就一番霸業,使得扶風馬氏的名聲傳遍天下。

等真到了洛陽,見了蕭綜,時局又發生了劇烈的變化,若非他扎紮實實一步步打下了根基,即便遇到了如此機遇,也成就不了現在的他。

蕭綜和馬文才恰恰相反。

從小以為是遺腹子的他,隨時做好了抽身離開的準備,他的目標虛幻而無目的,因為充滿不確定性,自己也是不知何去何從。

等到了魏國,他終於想通了自己要什麼、想要達到什麼樣的目標,卻因為出奔魏國而一無所有,變成了一個空有一身抱負而毫無基礎之人,唯有靠陰謀詭計和刺殺、竊取他人的勝利果實才能取得成功。

蕭綜的「想通」,改變了馬文才的未來;

而馬文才的「想通」,卻摧毀了蕭綜的一切。

他們就像是磁石的兩極,單獨存在時都能吸引到無數的助力,兩人一旦相遇,便有一方要被狠狠地推遠。

正因為如此,被奪走了一切的蕭綜聽到馬文才說出這樣駭人的事情時,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馬將軍現在又是想要利用我做什麼了?難道父皇知道白袍軍沒有好好待我,不准你們回國?」

他被蕭寶夤送回后就被馬文才嚴密監視看管,除了那四個侍從再也接觸不到任何人,中途他也用過絕食、自殘等各種方法想要讓馬文才恐慌,然而等他發現馬文才根本就沒留在潼關后就放棄了這種犯傻的辦法。

雖然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他篤定馬文才不敢對他如何,只要他父皇還在位一天,只要他馬文才想回到梁國,他的存在就有價值。

馬文才也不多說,直接將傅岐帶來白袍軍的那封勤王書丟在蕭綜的腳下,冷冷笑著:

「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嗎?」

蕭綜將信將疑地撿起了那封勤王書,一看到那熟悉的字跡,就知道這並不是封造假的書信。

他們幾兄弟都是用蕭衍的手書開蒙的,臨父親的帖子也不知臨了多少年,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他的字跡。

蕭衍不愧是一國之主,一封簡短的勤王令不過五六行,卻解釋清楚了來龍去脈,又號令各地在外的將領和宗室回京勤王,雖然是被囚禁之身,一封勤王書卻寫的文采斐然、毫無低聲下氣的意思,簡直可以用做勤王之文的範本。

但看在蕭綜眼裡,就不是毫無低聲下氣的意思了,而是通篇都是痛心疾首、都是悲憤交加。

「我父皇為何又要出家?」

蕭綜抓住了問題的癥結,蹙眉問道:「國中出了什麼事?為何是老三軟禁了父皇,我皇兄呢?」

「太子在同泰寺遭人暗算,已經薨了有一陣子了,謚號昭明。」說起太子,馬文才帶著惋惜的語氣,「我不在國中,具體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中了毒,京中內外的名醫都請了去,連幾十年不下山的陶弘景都去了建康,也沒有救回太子的性命。」

「是老三,一定是老三……」

蕭綜喃喃自語,「他從小就對太子的一切都感興趣,太子性情好,自己有什麼都不會忘了幾個胞弟一份,久而久之,他們都當做理所當然,老三又是個好大喜功又沒有主見的,別人一慫恿就什麼都敢幹……」

馬文才對他的任何揣測都不感興趣,他來這裡也不是為了來幸災樂禍的。

「謝家也出事了,勤王令一下,湘東王就下了檄文率先起兵,蕭綱或許是拉攏不成,軟禁便成了殺雞儆猴,謝家的烏衣巷著了火,無人逃出。書信是茅山用信鷹送回來的,應當不會作假。」

他現在心中煩躁,也不耐煩和蕭綜周旋,徑直說道:「你並不知道現在外面的局勢,蕭寶夤的齊軍在嵩山下遇到山洪全軍覆沒、爾朱榮在洛陽城外被消滅,現在魏國朝堂是白袍軍說的算,我原本已經不準備回梁國了……」

「那是我打下的局面,你這個無恥的竊賊!」

蕭綜咬牙切齒道。

「我原想著在魏國慢慢打下基礎,等北方稍微安定,再考慮南下,可現在蕭綱明顯是個瘋子,今日謝氏能夠無人生還,明日就能是王氏、徐氏,甚至是宗室子弟。」

馬文才不願和他做這些口舌之爭,「魏國因宗室奪權內亂不止、民不聊生,洛陽城血流成河。我也可以對南方坐視不理,這些世族高門對於現在在魏國的來說並沒有什麼干係,可……」

可他還是坐立不安了。

理性告訴他,此時他該做的是靜觀其變,靜候梁國大亂,再趁虛而入。

就如同他誘惑魏國那些將領大臣的一般,只要等梁國大亂互相殘殺了,他們再打著蕭綜的旗號從豫州南下,一路攻入荊楚之地,即便不能打下樑國,也能趁機奪下大片的沃土。

湘東王蕭繹背後站著的是紮根在荊楚四州的宗室和將門,是蕭衍昔日的舊部之後或信任的人馬,一旦要率部勤王,那必然是傾巢而出,荊楚必然空虛,若是他們速度夠快,益州、巴蜀或許都能一路攻克。

然而蕭綱也並不是尋常人物,繼承了東宮政治遺產的他,名義上在梁國有攝政理事的權利,他手中又控制著天子,各地宗室和將領最大的可能是按兵不動,等待兩邊分出勝負,再根據局勢坐收漁人之利。

如果一開始便群起而攻之,這場動亂反而能很快結束,怕就怕的是一直陷入膠著,建康據城堅守,為了得到勝利,蕭繹或許會打著勤王的名號一點點蠶食魏國的領土,先攻佔以江州、揚州為首的親近東宮派官員刺史的州郡,再圍住建康。

荊襄之地水軍強大,南梁水道縱橫,對魏國可以倚長江之險,對湘東王不過是讓他們如魚得水,一旦真變成這樣的局勢,整個南方都要陷入戰火之中。

他畢竟是南人,梁國是他的故土,蕭家父子可以將整個梁國都視作他們的囊中之物隨意擺弄,他卻不是蕭家父子。

他曾親眼見過戰爭的恐怖,也見過貪婪和權欲會造成的災禍,無法袖手旁觀。

「你這是何意?」

蕭綜用提防戒備的眼神緊緊盯著馬文才,「你也想從中分一杯羹?你想打著我的旗號做什麼?」

蕭綜不愧也是差點成為一方諸侯的人物,下意識想到的都是利益相關。

「是,我要借你的名號參與到這場角逐之中。」

馬文才微微揚起下巴,向他頷首示意,「今年魏國已經耽誤了春種,糧草可能不足,我原本不準備在今年用兵,最好是多等幾年,等到梁國一團大亂,再趁機南下奪取可用之地,擴張魏國的領土……」

「但我現在改變了主意,我會調集可用的糧草,儘早發兵,以白袍軍的名義回國勤王。」

他要的南方,從來是完整而繁盛的領地,而不是一片焦土。

蕭綜眼中閃過一抹喜色,這喜色並沒有被馬文才錯過。

「我們可以等得,甚至蕭繹還能將這戰事拖上好多年,對建康圍而不攻,一點點擴大自己的地盤和權勢,但建康之中的陛下,或許已經等不了多久了。」

馬文才並不准備給蕭綜可趁之機。

「我來告知你此事,並不是要你同意什麼,而是告訴你,無論你是生是死,這件事都無法被阻擋。你活著,我用你的名號攻回梁國;你死了,我找個人扮成你,依舊用你的名號攻回梁國……」

蕭綜聽他話中的意思,並不准備讓自己親自領軍回去,驚慌失措道:「你不準備放我回國?!」

他終於急了。

聽到父皇有可能被苛待,蕭綜心慌意亂。「馬文才,你不是想要荊楚么?若你願意放我回去,讓陳慶之以白袍軍相送、就如你們護送北海王那般,待我能回到建康,我將荊楚十州都給你!」

蕭綜知道馬文才生性謹慎,怕他不相信,又說:「我可以為你寫下誓書、也可以發毒誓,無論你要什麼,只要你說,我都允了!」

「荊楚之地,我大可自得;陳慶之與白袍軍乃是梁國的軍魂、洛陽的基石,我為何要讓他們護送你?」

馬文才不屑道,「你一無名無姓的僧人,若我不回復你的身份,你什麼都不是,又用什麼和我談條件?」

他輕挑眉頭,毫無同情之色,「褚向入關時打的是你的名號,那時的你已經是名正言順的齊太子,攻打洛陽不成反倒葬身水底,在世人的眼中,你已經死了。」

蕭綜終於動容,頹然而坐,不甘地問:「你到底要什麼?你在這裡以勝利者的姿態對我這個失敗者步步緊逼,總不能是來炫耀吧!」

「我對梁國勢在必得。五年不成,就是十年,十年不成,就二十年、三十年,若一代不成,便兩代、三代……有生之年,我必要完成前人未竟的一統大業。」

馬文才傲然說道,「我可以派兵護送你回建康,然而我不是要荊楚,而是要整個梁國。」

他眯著眼,表情冷酷而厭惡。

「做個交易吧,你可以回返建康救出梁主,但成與不成,都與我無關,你若要回復『梁國二皇子』而不是『東昏侯之子』的身份,就要拿你的禪位文書來換。」

「禪位?」

蕭綜驚駭地看著馬文才,不明白他怎麼對自己有如此大的信心。

沒有登位,何來禪位之說?

何況若他救出父皇,那國主便是父皇,就算要禪位,也不是他來提出。

這種即便反悔也沒有什麼損失的文書,以馬文才的聰明,又為何會覺得可以在日後哪來要挾他?

蕭綜不知道馬文才手上還有一封梁帝親筆的封儲詔書,只以為馬文才是急於參與到梁國的角逐之中,加之受損失的又不是他,於是思忖了片刻后,乾脆地一咬牙:

「好,我寫給你!」

馬文才點了點頭,對他會同意毫不意外。

「這只是我恢復你身份和名分的條件,若要我派兵助你回建康,你得拿其他東西來換。」

傅岐是要回國復仇的,他對蕭綱恨之入骨,必然不會落於人后。馬文才對傅岐的決心和能力都很放心,唯一擔心的就是他經驗不足人又直率,容易被蕭綜矇騙。

若此事能成,他需得求助於梁山伯。

梁山伯是第一個傳出勤王詔書之人,他是天子的心腹、又有大義的名份,唯有梁山伯監軍這支人馬,他才可以放心介入梁國的大局。

他已經傳書梁山伯,如今他已經是蕭綱的眼中釘肉中刺,也不知每天有多少東宮之人想要殺了他,在梁國並不安全,想來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動身。

蕭綜也覺得馬文才答應的太輕易了點,原來要緊的在這裡等著他。

他不屑地一笑:

「你還要什麼,直接說吧。」

「我要你,此生絕無登位的可能。」

馬文才面目冷峻地道。

蕭綜下意識想到了自己失去一目的七弟,皺起眉,「你要我自殘顏面,還是自殘肢體?」

為君乃是一國之本,身患殘疾或顏面有損者無法服眾,不可為君。

他也是個狠人,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一想到老三未必能長久忍耐還在位的父親,已經做出了要犧牲的準備。

「我無法登位,難道還不能寄希望與我的兒子、孫子嗎?再不濟在宗室之中過繼一個子嗣,也比便宜了馬文才這狼子野心之人要好!」

蕭綜在心中暗想,「只要我不登位,那禪讓文書便是白紙一張,又有何懼?」

蕭綜都能想到的事情,馬文才又何嘗想不到?

「昔日司馬遷為了完成所著的《史記》,選擇捨棄肢體而保全性命,雖忍辱求生,卻完成了他畢生所向……」

見蕭綜已經有所覺悟,馬文才不疾不徐地將自己的意圖婉言說出。

在蕭綜震驚甚至是大駭的表情中,他的目光掃過蕭綜蒲團之上,意有所指地說:

「若要我信你,你得效法司馬遷。」

作者有話要說:馬文才並沒有決定立刻南下,他在等,如果梁國真的亂成球了,他才會加入角逐,否則都是廣積糧緩稱王。

要結尾不是因為我懶得寫後面,而是我個人其實很不喜歡改變歷史走向,什麼造水泥啊造火藥啊造大炮啊,搞科舉啊搞改革啊實在都被人寫爛了,而且南北要平定並非一年兩年,恐怕五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我對漢人打漢人有種天然的抵觸,之前寫花木蘭也是在南伐之前完結,我的書大多是在關注男主的成長,而不是爭霸文。

這個月肯定要完結的,完結后番外我會另外開一本番外合集,不在v文里,給你們寫幾十章,不收錢給你們看什麼改革啊愛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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