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 118 章
田公公大驚失色,慌忙撲了上去,一把從景昀懷中將那手巾奪了下來,怒道:「侯爺這是要幹什麼?如此藐視聖駕,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裡嗎?」
「這是什麼?」景昀上前一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田公公,陛下到底得了何病?不是說龍體已經康復了嗎?」
「陛下的確已經康復了,」田公公理直氣壯地道,「春日容易上火,流了些鼻血罷了。」
「田公公,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景昀不可思議地問。
田公公語塞,繼而忿然道:「侯爺言重了,既然侯爺只不過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說什麼便是什麼,又哪裡輪得到侯爺來質疑陛下的話?」
「一派胡言,」景昀厲聲道,「陛下乃大陳天子,身為臣子,自然要關切陛下身體的康健,陛下萬萬不可諱疾忌醫……」
「景愛卿,」盛和帝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你逾矩了吧?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不用你指手劃腳!」
景昀啞口無言,定定地站在原地片刻,忽然便一下跪倒在盛和帝的膝下,他的語聲顫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陛下……無論如何……就算是臣求你了……臣讓金大夫回來替你瞧瞧……母親去了……父親走了……陛下……臣不希望你也有什麼……萬一……」
盛和帝整個人都僵住了,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拽著他衣角的雙手,充滿希冀地道:「你……這是願意認祖歸宗了嗎?」
「我……」景昀的聲音啞住了。
「昀兒,」盛和帝強忍著心中噴薄而發的感情,眼前的孩子,是個念舊固執的人,好不容易他那堅硬的外殼有了一絲裂縫,不能把他又嚇回去了,「朕不強迫你,可你要明白,臣子效忠的是君王,是這大陳的萬里江山,而朕的兒子,才是朕想要倚靠、疼愛的親人,朕可以給你時間,甚至朕可以去找皇姑,請求她的諒解,可是,你要告訴朕,你到底希望是哪一個角色?」
景昀茫然地望著他,心亂如麻。
「朕做夢都盼著,有朝一日能聽到你叫朕一聲父皇,」盛和帝的聲音有些嘶啞,「湛兒走了,皓兒他被人挑唆做下這天理不容的錯事,這一個個的,都離朕而去,你就真的這麼忍心棄朕於不顧?朕已經老了,昀兒,別讓朕等太久,朕怕……等不到……」
「陛下!」景昀只覺得手腳冰涼,好像忽然回到了那日在俞明鈺的房前,他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的身體在空中飄蕩,他努力伸出手去,握住的卻只是那幾近僵硬冰冷的身軀。
盛和帝彎下腰將他扶了起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兒子,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驕傲和自豪,他拍了拍景昀的肩膀,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好了,你不用太擔心,朕現在的身子還好著,出來的夠久了,走,一起回去吧。」
景昀跟著走了兩步,低聲道:「陛下,要不要再歇會?你的臉色還不是太好……」
「沒事,」盛和帝笑了笑,看向他的目光慈愛,「你今天能翻牆過來探望,朕就算有什麼病也都好了。」
「那帕子上的血……」景昀盯著田公公手中的手巾,憂心忡忡地問。
田公公將手巾往懷裡一塞,尷尬地看向盛和帝。
「田公公不是都說了嗎,那是鼻血,」盛和帝面不改色,「你要是不信,就讓金大夫明日入宮來鑒定一下。」
景昀如釋重負:「是,明日臣便讓金大夫入宮面聖。」
君臣二人從內室出來,一路隨意閑聊著緩緩而行,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君臣親密的時刻。賞花會中已經比了過半了,徐淑妃一見盛和帝回來了,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低低地詢問了幾句。
盛和帝讓人在主帳中加了個座示意景昀坐下來一起觀看。比賽的畫作已經呈了上來,放在帝妃二人跟前品評。盛和帝饒有興味地看了幾張,只見筆法或是昳麗、或是洒脫,各有千秋。
景昀心不在焉地看了兩張,腿上忽然被人戳了兩下,他轉頭一看,是一個六歲上下的小男孩,在他身旁正襟危坐著,只是眼珠滴溜溜地打著轉,十分好奇地看著他。
「你就是那個打了勝仗的將軍嗎?」小孩兒忽然開了口,奶聲奶氣的,透著幾分稚氣,那眉眼秀氣,依稀有楊湛的影子。
景昀想起了家中的小姝兒,不由得心中一軟,低聲道:「小殿下,正是臣。」
楊霆的眼中放出光來,擺得一絲不苟的手腳朝著他挪動了幾寸,抿著唇矜持地道:「將軍能教我騎馬射箭嗎?」
景昀失笑道:「小殿下想學,自然有的是老師教。」
「他們都只會陪我玩,教的都是些沒用的,」楊霆的小臉有些失落,「父王不在了,他們就更懈怠了。」
景昀有些生氣:「這些人敢如此怠慢小殿下,打一頓趕出去。」
「那將軍能教我嗎?」楊霆希冀地看著他,「我若是厲害了,母妃也不會日日哭泣,一直惹皇爺爺不開心了。」
景昀怔了一下,想起陳氏對寧珞的所作所為,實在難以介懷。「小殿下,不如臣替你挑個好師傅……」
一旁的二公主回身一看小侄兒不見了,連忙過來拉他:「霆兒,快回來……霆兒頑皮,打攪侯爺了。」
景昀頷首道:「二公主客氣了,小殿下聰穎天真,很是惹人喜愛。」
二公主凝視著他,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多謝侯爺,嫂嫂日前對夫人無禮,還望侯爺海涵。」
景昀的臉色一僵,肅然道:「娘娘受小人挑撥,對我夫婦二人有了罅隙,還請二公主多多勸解。」
二公主輕嘆一聲點了點頭,將楊霆的小手握在手中,心中不免有些替這小侄子難過,父親死了,母親卻還是個不靈清的,平白無故替人當了出頭鳥,惹得盛和帝不喜,又得罪了這炙手可熱的朝中新貴,小侄子才六歲,這路還長著呢,就這樣讓他母親堵了一大半。
景昀又和二公主寒暄了幾句,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坐在椅子上環顧四周,忽然明白了過來:楊彥怎麼不在帳中,他去了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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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彥自然是趁著盛和帝和景昀都不在去找寧珞了。
不過這大庭廣眾之下,他自然不能太過引人矚目,便挑選了幾個德高望重的公侯夫人和重臣的紗帳,一一拜會了過來,最後才來到了寧珞的紗帳前。
「珞妹妹,別來無恙否?」他的笑容溫潤,彷彿他們之間從未有過芥蒂。
寧珞滿心警惕,嘴角揚起疏離的微笑,見禮道:「多謝瑞王殿下掛懷,臣婦一切都好,殿下看上去精神煥發,想必過得也不錯吧?」
楊彥笑了笑:「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侯爺給我的警醒,明白以前做了錯事,今後大陳國祚,還要侯爺和寧國公府多多護佑呢。」
這話有些語焉不詳,可其中的惡毒心思還是忍不住讓寧珞打了一個寒顫,那被盛和帝毫不留情剷除的尤、趙二家,曾經是如何得風光無二。
「瑞王殿下此言差矣,」她柔聲道,「大陳國祚,自然是陛下和大陳千千萬萬子民共同護佑,無論是侯爺,還是寧國公府,都願為陛下、為大陳肝腦塗地。」
「侯爺的忠心,父皇自然是明白的,」楊彥的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語聲卻愈發誠懇,「珞妹妹,我今日此來是和你致歉的,前些日子黛雲對你言出無狀,讓你受委屈了,我已經責罵過她了,還望你不要介懷。」
「瑞王殿下言重了,」寧珞微微一笑道,「瑞王妃生性好強,事事都要做到最好,我早已甘拜下風,卻不知為何她還要針對我,只盼著她在王府中的脾氣要收斂些,可不能再如此……頤指氣使才好。」
那「頤指氣使」二字她特意壓低了聲音,楊彥和她迎面而立,聽得一清二楚,更聽出了她語中淡淡的嘲諷。
的確,趙黛雲屢次獻計,尤其是在他被盛和帝猜忌打壓的時候立了大功,讓他事半而功倍,此女素來便爭強好勝,幾次下來便有些居功自傲,在後宅中說一不二,還屢次和他身旁的謀士示好拉攏,在趙斌死後,這種苗頭越發濃烈,讓他漸生反感。這次趙黛雲的自作主張,他趁機借題發作,好好敲打了一番,這些日子總算安穩了一些。
只是,被曾經滿心愛慕的女子看透了這一點,還是讓他頗有些顏面掃地的感覺。
眼前的女子溫婉雅緻,近兩年的西北戰亂生涯,並沒有將她的容色削弱一分一毫,反而更增添了幾分隱藏的媚色和風韻,令人愈加心癢難耐。
他定了定神,笑著道:「她在府中如何,問問你七姐不就行了。」
寧珞怔了一下,驚喜地道:「我七姐她還好嗎?王爺肯讓她出來和我相見嗎?」
看著她的神情,楊彥的心神一盪:「為什麼不肯?我既然答應你了好好照顧她,便不會食言,你可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人情呢。」
寧珞氣得不打一處來,沉下臉來:「君子不挾恩以報,更何況,七姐是你的夫人,你照顧她是應當的。」
楊彥正待說話,卻見寧珞的眸子驟然一亮,那容顏彷彿春花盛放,燦爛奪目。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只見景昀大步朝著這裡走來,目光牢牢地和寧珞交纏在一起。
嫉妒憎恨彷彿毒液,瞬間侵蝕了他的內心。
這一刻,他忘了養精蓄銳,忘了偽裝謙和溫雅,甚至忘了他一心要討好的盛和帝。
「珞妹妹,若是有一天,你的侯爺身敗名裂、身陷囹圄之時,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會選擇誰?」
寧珞走過他身側迎向景昀的那一瞬間,他滿懷惡意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