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代價竟如此慘重
熙平二十一年六月初五日,秦州弓箭廠發生爆炸,致九人死亡,三十七人受傷。
這是六天前的事。
從京城往西北的水泥路是最早修好的,極大的減少了路上耽擱的時間。快馬日夜飛報,也就是六天的時間。可見此事影響之大。
摺子是秦州知州上的,所以已經極盡描補。然而不管怎麼描補,事情的真相卻還是不能夠掩蓋——是因為弓箭廠的員工在試製一種超大威力的炸彈時不慎發生爆炸。
即便是在古代,這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何況是一次性的死了那麼多人?
京城裡收到了奏摺之後,無法定奪,自然設法送到了皇帝這裡,甚至等不得皇帝回宮之後。
從前大楚也不是沒有火器,但就是因為對敵的效果還沒看到,自己人就炸死了不少,這種慘劇越來越多,最後火器的研發便陷入停滯之中,聊勝於無。
還是平安親自在西北坐鎮,弄出炸彈之後,火器才重新被重視起來。
所以這件事情若是傳揚出去,恐怕立刻會引起民怨!
平安白著臉抬起頭來,看向皇帝,「陛下……」
「你跟朕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皇帝怒視著平安。因為居高臨下的緣故,顯得氣勢逼人,再加上聲音洪亮,頗有種要將平安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平安重新低下頭去看奏摺,半晌才道,「臣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皇帝越發生氣。如果說剛才他的姿態是擺出來給別人看,表示對這件事的重視,實際上還是相信平安的,那麼現在就真的快要氣炸了,「秦州弓箭廠是你一手建成,火器研究所更是由你開始,如今出了事,你告訴朕你無話可說?」
其實把這件事情怪罪在平安身上,是完全沒有道理的。畢竟她已經從西北回來那麼久,而且沒有再過問過這件事情。
皇帝自己未必不知道這一點,但是弓箭廠是平安請求建立的,火器是他一手研發的,就算這些東西早就已經交出去,但平安不可能脫得開關係。
正是因為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皇帝才要先發制人,問罪於平安。
這其實是對平安的一種變相保護。畢竟皇帝已經表明了態度,其他人就不好一直抓著平安不放了。畢竟真正追究下來,平安就算要受牽連,但肯定不會是罪魁禍首。
所以皇帝本來是希望平安能夠如同之前表現出來的那樣,給出一個合適的處理方法,將這件事情圓滿解決。只要他能「將功折罪」,那麼責怪他也就更加的沒有道理了。
結果平安竟然說「無話可說」!
皇帝真是要被他氣死了。
他喘著氣,狠狠瞪著平安,想要說點兒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其他人見氣氛凝重,更加不敢勸說。最後只有張東遠小心翼翼上前,「陛下息怒,此事光是發怒,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然後又轉向平安,「你既然知道是自己的錯,還不快設法將事情解決?」
平安緩緩回過神來。他剛剛實在是一時懵住了。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一點準備都沒有。
——但要說真的完全沒有想過,那也是騙人的。
當初平安在秦州的時候製造出火器,何等春風得意?炸彈的威力讓西戎和北狄人聞之色變,屢立奇功,對於這麼好的東西,想要下手的人,自然不少。
尤其是京城的火藥局。平安從兵仗局出去,本來應該是一家人,有了這種好東西,如果轉交給火藥局來進行研究,那麼對大家都有好處。
不過平安從之前的發展之中就能夠看出來了,京城的火藥局早就爛透了。否則那麼多年來,至於一事無成,什麼結果都沒有,唯有年節的時候弄點兒禮炮出來?
所以他的態度也很明白,不想將這東西叫出來。
皇帝知道后,也選擇了支持平安。於是這件事,最終交給了秦州的弓箭廠來負責,而沒有轉回京城的火藥局。這種做法傷害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是毋庸置疑的。
平安猜到過這些人會對付自己,畢竟他手裡掌握著的東西很多,但這些人卻並沒有得利。
雖然平安很想將所有人都拉上自己的船,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這種結果,也無法避免。
他只是沒有想到,也不能接受,代價原來竟會如此慘重。九條人命,三十七人受傷,這還不算那些只是被刮擦到的輕傷。
「臣知錯。」平安嘆了一口氣,「請陛下責罰。」
這件事到了現在,已經不是解決問題這麼簡單了。能炸一次,自然就能炸第二次,平安不能保證秦州那邊永遠不出問題,如此一來,除非遂了對方的意,不然事情難以了局。
事實上,平安心裡有個想法,這一次就算遂了對方的意,也未必就真的到此為止。
平安從頭到尾做了那麼多的事,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利益和要求。所以在將大多數人拉上船的同事,勢必要得罪剩下的那些人。所以事情遲早都會爆發,區別只在於是誰開始,從哪裡入手罷了。
從事情發生的時機來看,平安有理由相信,這件事肯定跟朝中某些重臣有點兒關係。
至於具體的誘因,恐怕是因為教育部的城裡,和圖書館的崛起,觸到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經。然後由上而下,那些跟自己「有仇」的人迅速串聯起來,做成了這件事。否則絕不可能反擊得如此快速,且犀利。
平安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抓住了自己的七寸。因為人命這種東西,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坐視。
如果光是廠房爆炸,無非是重修一遍。但死了人,性質就不一樣了。別說其他人,就是弓箭廠的那些工匠們,都未必會繼續站在平安這一邊。誰希望自己身邊時時刻刻放著個不定時的炸彈呢?
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就會成為對方的突破口,從而將平安花費多年時間才營造出來的局面徹底打開。
想清楚了這一點,平安反而慢慢放鬆下來了。雖然他的敵人可怕,但只要知道是誰,就總有辦法解決。否則就只能被動的陷入對方的陷阱之中,動彈不得。
不過這些,現在平安不能說。或者說,這些東西不應該從他嘴裡說出來。所以平安之前說自己無話可說,其實並不是敷衍。
更重要的是,平安眼角餘光掃過排排坐在屋子裡的皇子們。誰知道這裡頭,有沒有想要致自己於死地的人呢?他當著他們的面,不管說出多少解決辦法,都是沒有用的。反而只是給對方提供便利。
「這麼說,你是承認因為自己的失誤導致這個結果了?朕要罰你,你也無話可說?」皇帝冷著臉問。
皇帝經過一次發泄之後,現在也冷靜了下來。平安能夠想到的地方,他自然也有許多都想到了。甚至想得比平安還要深。在這種情況下,既然平安認了錯,皇帝自然不會非要繼續抓著不放,而是順水推舟。
平安道,「是。」
「既如此,朕也不得不處罰你,以正視聽。」皇帝道,「你在朕身邊多年,朕尤為看重,卻不曾想你疏忽至此,以致釀下大錯。看來還是歷練不足,驟居高位的緣故。朕本應褫奪你身上一切差事,令你回家反省。只是你的確有些才能,若是就此埋沒,倒也可惜。既如此,你就去田英麾下聽用幾年吧。」
「是,臣謝陛下恩典!」
「去了之後好生辦事。水泥路也是你的心血,若是再像弓箭廠一般出了問題,朕唯你是問!」
這話說是斥責,不如說是肯定了他到田太監手下之後的地位。畢竟皇帝已經承認水泥路是他的功勞了。平安連忙道,「臣遵旨。」
「行了,滾吧!」皇帝不耐的擺擺手。
平安連忙退出來。走到院子里,正遇到趙璨打獵歸來,臉上帶著幾分意氣風發的神采。驟然見到平安,不由微微一愣。
平安低頭道,「見過七皇子殿下。」
「嗯。」趙璨點點頭,「這是怎麼了?陛下可在屋裡?」
「在的。諸位殿下也在。」平安答道。
趙璨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不過他沒有再問,繼續邁步往屋子裡走了。而平安也離開了院子,回自己的住處去打包東西。既然皇帝下了命令,住在這裡的悠閑時光自然就戛然而止,得趕緊回京城去辦事。
這邊趙璨進了門,便見眾人均是面色嚴肅。他一臉狐疑的走上前去給皇帝行了禮,又獻上自己打到的獵物,這才問道,「父皇,發生了何事?」
皇帝讓張東遠將奏摺交給他,「你看看吧。」
趙璨看過之後,大吃一驚,「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方才兒臣進來時見到平安,他可是奉旨處理此事去了?」
通常來說,趙璨不會在外面跟平安過從甚密,授人以柄。但是正常的往來,或者是像現在這種應該提起的時候,他也不會避諱,表現得十分坦蕩。這也是他跟平安能夠瞞天過海的重要原因。一味的親近會讓人詬病,一味的撇清也只會讓人懷疑,倒不如這樣。
所以皇帝聞言,也沒有疑心什麼,只是冷哼道,「朕問過他,他只一味的認錯,恐怕也沒什麼好辦法。既然做了這樣的錯事,也不可不罰,因此朕便命他去跟著田英了。反正水泥也是他弄出來的。」
「原來如此。」趙璨點點頭,沒有再問平安,而是道,「那父皇打算如何處理此事?九條人命,秦州這會兒怕是已經亂起來了。若是不能及時將事情壓下去,恐怕……」
「朕知道。只是急切間也沒有好辦法,此事回京再議。」
出了這種事,鑾駕自然不可能繼續留在這裡,勢必要回去。不過皇帝出行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得留出一點時間來收拾東西。所以皇子們聞言,也紛紛告退,去做準備。
這其中還頗有幾個躍躍欲試,打算借著這件事出出風頭。不過也只是年紀小的幾個皇子,他們今次跟著皇帝出來,才得與聞這樣的機密要事,平時是不會有機會的。所以絕對不能放過。
等眾人離開,皇帝再次生氣的拍桌子,「簡直不知所謂!」
「陛下息怒!」張東遠上前勸道,「為了這樣的事氣壞了身子可不好。」
「莫不是這些人以為,弄出這樣的動靜來,朕就會真的重重責罰平安,讓他再無立足之地?」皇帝問,「簡直痴心妄想,狼子野心!」
張東遠聽他的口吻,對平安還是維護的,便笑道,「還不是因為平安太能幹,招了別人的眼。不過有陛下護著,也不是什麼大事。既如此,陛下又有什麼可生氣的?」
「朕為何不生氣?平安也是,既然做事,自然就該穩妥些,為何會給人尋到這種空子?」
「陛下這話,老奴就要替平安叫屈了。他離開秦州已經一年多,哪裡還能做得了那邊的主?有所疏忽,也是在所難免的。畢竟不是人人都如平安這般能幹。」張東遠道。
皇帝哼了一聲,又不大放心的道,「也不知那小子究竟能不能明白朕的苦心!」
「陛下回護之意,平安那麼聰明,焉有不明白的?」張東遠道。不過空口白話,肯定沒辦法讓皇帝放心,所以他又道,「等回京之後,老奴去囑咐他幾句便是。」
皇帝這才放下心來。
張東遠察言觀色,確定皇帝已經不生氣了,便去將平安之前帶回來的野果捧了過來,「要麼說平安惦記著陛下呢?方才在山上的時候,瞧見了這些果子。平安說是能吃,又說陛下怕是沒嘗過這等野味,雖說不值什麼卻是難得山野風味。因此帶回來給陛下嘗鮮呢。」
皇帝看了一眼,笑道,「既如此,就帶回宮吧。在山上還找到了什麼,一併帶回去。」
「是。」張東遠笑眯眯的應了,出去叫人來收拾。
平安跟著大部隊回京之後,就徑直回了自己的住處。其他人則都不願意錯過這個機會,跟著皇帝回了宮。趙璨本來打算去找平安,見狀也只好跟著去了。
回到家裡,平安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盤算這件事該怎麼處置。
對方這「敲山震虎」用得很不錯,若是這邊沒有反應,那麼他們恐怕就要有下一步的動作了。所以平安的意思是要掐斷對方伸出來的這隻手,讓他們痛一下,然後蟄伏。
按理說引蛇出洞才是最好的辦法,但是事起倉促,他們並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還保留了什麼後手。若是就這麼跟對方對上,一旦那邊竭盡全力,恐怕應對會相當吃力。畢竟平安這條船還不夠穩,上面的人也並不都是一條心。
萬一一不小心被鑿沉了,那就是功虧一簣。
所以只能先把人放回去,然後暗地裡著手調查,排查自身隱患,等到對方養好了傷,再想伸出胳膊來,就直接捉住,順藤摸瓜,將之一網打盡,連根拔起。
而這條斷臂,平安已經選好了,就是京城火藥局。
想完之後,平安就鋪開紙筆,開始寫奏摺,將自己的想法都寫在上面,之後不管是留給趙璨還是交給皇帝,總之能將這件事解決掉就可以了。
至於明面上,平安當然不能跟這件事有任何的牽扯。
他甚至沒打算見趙璨,所以寫完了奏摺,就直接包袱款款,投奔田太監去也。
田英這段時間可謂是春風得意。畢竟京城附近的路都修得七七八八,現在不管走到哪裡,聽到的都是對他的稱讚。而且水泥公司和建築公司的運行良好,一年的收入頗為可觀,令得他在皇帝面前,也頗有臉面。
不過田英並沒有忘記這一切是誰給自己帶來的。否則他現在還在司禮監做個秉筆太監,苦熬資歷呢!
所以乍然看到平安帶著包袱過來,田英嚇了一跳,「平安,你這是什麼意思?」
「陛下的意思,以後我就跟著你了。」平安道,「隨便替我找點兒差事做就行。」
「這是什麼意思?」田英愣住。
平安居然會被皇帝趕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不過田英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畢竟水泥廠建在秦州,雖然京城這邊已經開了更大的廠,並且田英打算將總部搬遷到這裡來,方便對全國各地進行調控。但是秦州仍舊算是大本營,自然消息靈通。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當然也有人給他送消息。只比朝廷的加急奏報晚那麼一點兒,足以說明水泥廠的消息渠道之迅速快捷了。
田英去外頭見人的時候,平安自己在房間里琢磨這件事,還真給他琢磨出了一點兒東西來。
——反正水泥廠的馬車經常要在這條路上來回,不管是送消息,還是運送材料,總之次數並不少。既然如此,何不將之利用起來,開展快遞業務?初期估計只能帶個信什麼的,等到上了正軌,再增加其他業務。因為是順帶,所以盈利全部都是純的,成本幾乎沒有。
從秦州到京城要六天,按照這個距離來換算,從京城到全國各地,最多也不超過半個月就能夠送到,何等方便快捷?
其實這業務也可以讓朝廷來辦。畢竟朝廷有驛站,有專門的機構,不過平安現在不爽他們,就不願意讓朝廷賺這個錢!
而且如果田英現在弄出這個業務來,那麼大家很容易就能聯想到,肯定又是平安出的主意。平安也可以用這樣的辦法,告訴某些蠢蠢欲動的人自己的價值。
不管走到哪裡都能弄出好東西來,真的要跟他作對嗎?
在沒有撕破臉的現在,如果率先對平安示好,上他的船其實也並不是不可能。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冒險呢?
所以等到田英了解了前因後果回來,還沒等他用同情的眼光多看平安兩眼,就見平安滿臉興奮的抓著他的手道,「我剛剛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田英自然是了解平安的,聽到這句話,立刻豎起耳朵,「什麼想法?」
平安便將快遞的事和盤托出,兩人一問一答,迅速便將此事商定下來,氣氛一時和諧極了。
等到談完了之後,見天色已經不早,田英還打算招待平安出去酒樓,為他接風,「至於差事的事,先別急,你在我這兒,我是恨不能將你供起來,隨便找個地方掛個名就可以了。不用操心。」
「不不不,」平安連忙拒絕,「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我來鍛煉一番。既然如此,當然要給個最苦最累的差事,否則陛下那裡不好交代。」
田英發愁了,「那你自己說說,打算做什麼?」
平安想了想,「有了,我就先去江南走走吧。」
「你要離京?」田英大吃一驚。只聽說過拚命要回京的,還沒聽說過一心想著離京的。
不過再想想這人是平安,田英也就釋然了。畢竟平安的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況且其他人爭搶著留在宮裡,留在京城,那也是怕遠離了這個權力中心,沒兩年就被皇帝給遺忘了。
但這個問題對平安來說,根本不是事。
只要他想,隨時能夠將自己的名字傳到皇帝的耳朵里去。既然如此,離開京城和留下也沒什麼分別。
想通之後,田英便道,「如此也好,那我去替你安排。不過恐怕要登幾日,跟著其他人一起出發。」
「好。按規矩來就行了,也不要讓人知道我的身份。」平安交代。正好他也需要幾天的時間,安排一下京城裡的事。畢竟之前沒想過離開,所以設想的計劃要做些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