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死不瞑目(一更)
「怎麼回事!」秦綰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這個笑聲絕望而瘋狂,更重要的是中氣充足,絕不是李鈺能發出來的。
「紫曦。」李暄握住了她的一隻手,眉頭微皺,臉上流露出淡淡的惱怒。
然而,隔壁牢房裡的李鍵卻視若無睹,依舊大笑不已。
「王妃,自從六皇子毒發身亡之後,八皇子的精神似乎也有些……」葉雲飛思考了一下,還是用了個模糊的形容詞,「不正常。」
秦綰看著李鍵,隔了一會兒,輕輕地搖搖頭:「廢太子那時候是真瘋,但他——清醒得很。」
「可是……」葉雲飛有些遲疑。
這樣子是正常嗎?何況裝瘋賣傻也沒用,東華不興殺皇子,所以秦綰大方地連鵲橋花的解藥都給了他,免得他步上李錚後塵。他不瘋也性命無憂,瘋了同樣是圈禁到死的結局,何必多此一舉呢。
「笑夠了沒有。」李暄冷冷地打斷道,「還是你很高興?」
「我當然高興啊!」李鍵幾乎笑出了眼淚,伸手一抹眼角的淚痕,又指著地上狼狽不堪的李鈺道,「太子殿下?多不可一世呢。被你最愛的女人咬掉那兒的滋味如何?這樣的死法可是很適合你呢,太子哥哥。」
李鈺不是沒聽到,只是劇烈的疼痛讓他渾身抽搐,大量失血更是讓他思維都模糊了,怎麼可能還能回答他。
「是你?」秦綰有些驚奇地看著他。
「是我!」讓人沒頭沒腦的兩個字,李鍵卻彷彿是聽懂了,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猙獰的笑,「這世上可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只是悄悄告訴了我那好三嫂,當初太子妃和小和尚不得不說的兩三事背後究竟是怎麼回事罷了,我這太子三哥可真是狠啊,為了自己的地位,連枕邊人都捨得送到別的男人床上,哈哈哈哈……或者說不是狠,是窩囊?哈哈哈哈……」
秦綰怔了怔,頓時明白過來。
當初含光寺那件事因為江轍的插手,最後變成了假戲真做,但那麼複雜的內情恐怕李鍵沒查到,只以為李鈺是為了討好寧親王和長樂郡主,狠心捨棄了江漣漪。
怪不得,江漣漪居然會發瘋,她這輩子死心塌地愛過的男人,竟然親手把她推進萬劫不復的境地,而事後竟然還一直裝出一副溫柔包容的嘴臉,現在想來,簡直噁心到了極點。
就說江漣漪和李鈺在一起關了一年了,怎麼會現在才出手呢?只不過,李鍵……他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
牢里的人,還有葉雲飛和幾個侍衛在,聽到李鍵這一席話也不禁傻眼。
當初太子妃江氏和含光寺和尚通姦一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什麼版本都有,但除去那些胡亂猜測的百姓,其實大部分有心人都覺得江漣漪是被陷害的。而用這種手段陷害女子的,只能是后宅手段,那麼哪怕沒有證據,嫌疑最大的也是太子府內唯一的側妃白蓮,何況白蓮那時候還懷孕了,若是為了自己的孩子,一個女人只怕沒什麼是不敢做的。
當然,不管江漣漪是不是被陷害,她失貞已經是事實,連皇帝、太子、甚至江轍都默認了,誰又會去為了一個囂張跋扈把滿京城的貴人都得罪遍了的江漣漪得罪寧親王呢?對所有人來說,就算白蓮做太子妃也比江漣漪有利。至少,有江漣漪在,以後家族的女兒根本沒可能送進宮去啊。
所以,各方默認的結果就是,只犧牲了一個江漣漪,李鈺反而得了個重情義的厚道名聲。
然而,此刻他們聽到的是什麼?江漣漪的確是被陷害的沒錯,可陷害她的不是什麼后宅爭寵的手段,而是被戴了綠帽子的太子殿下!
葉雲飛再看著李鈺的眼神已經無比詭異了,一個男人,自己喜不喜歡是一回事,可把自己親密過的女人送給別的男人玩,這是有多忍人所不能忍?
秦綰乾咳了兩聲,也忍不住對李鈺起了一絲同情。
要說之前李鈺被圈禁是因為逼宮失敗,至少史書上也要稱一聲梟雄,成王敗寇而已,可今日之後,李鈺作為男人的尊嚴簡直是被人扔在了腳下踩,不管他死不死,他的名字都要成為一個千古笑柄。
其實秦綰都很無語,她自己已經看開了,並不希望再和李鈺有什麼瓜葛,也沒再想拿他怎麼樣了,就讓他一個人默默地老死在牢獄里好了,誰知道這一群腦殘被關在一起沒辦法再去禍害別人了之後,居然開始自相殘殺了?
李鈺這要是真死了,都不好說兇手到底是誰!
「王爺。」氣氛詭異的大牢里,陳太醫白著臉站起來,雙腿都在微微發抖。今天真是聽到了太多的皇室陰私了,該不會被滅口吧?因為這種事被滅口的太醫,哪朝哪代都不少啊。
「怎麼樣,能不能活?」李暄問得很乾脆。
「很難。」陳太醫誠惶誠恐地答道,「廢太子的傷口血流不止,金瘡葯一敷上就被沖開,若是不能馬上止血,恐怕拖不過一個時辰……」
「只要止血就行?」秦綰打斷道。
「啟稟王妃。」陳太醫想了想,謹慎地道,「若是不能止血,臣一定回天乏力,若是能,雖然未必能成,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秦綰聞言,也聽明白了,這意思就是就算止了血也很難活,不過至少能拖上一段時間。
「你有辦法?」李暄好奇地問道。
陳太醫也看了過去,臉上帶著一絲期盼。久聞攝政王妃和蘇神醫是摯友,也許王妃從蘇神醫那裡聽說過某些特殊的方法?就算救不回廢太子,但至少下次再遇見這般的傷勢也不至於束手無策了。
「辦法么,也是現學現賣。」秦綰頓了頓,淡淡地說道,「本妃之前洞穿了一個刺客的肩胛骨,在他身上開了個洞,然後就看見那人拿了個火摺子按在自己的傷口上。」
「嘶——」抽氣聲頓時此起彼落。
身上被打穿了一個洞就夠受的了,還把火摺子按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生烤?聽著就已經感覺汗毛倒豎了,真不會活生生疼死嗎?
「這個、這個……」陳太醫滿頭大汗。
用火炙烤傷口強行止血,最初是軍隊里使用的手法,或是藥物不夠,或是治療不及,這種方法至少能保證士兵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可其中有多少是忍受不了過程而活活痛死的?李鈺身為皇族子弟,從小到大就沒吃過大的苦頭,更別說傷的還是人體上最脆弱的地方,這要真用火燒上去,怕是不用等流干血再死了,立刻結束。
「反正本妃也就是隨便那麼一說。」秦綰聳了聳肩。
陳太醫急得汗水都快流進眼睛里了也不敢去擦一擦,嘴裡直發苦。王妃您隨口一說,可他怎麼敢隨便一聽?於是王妃的意思究竟是想救廢太子的命,還是想讓他死前再多受點活罪?至於那種方法能不能救活……就算有人能這樣活下來,也絕不可能是廢太子。
「哈哈,不是挺好的辦法嗎?怎麼還不動手?再磨蹭下去的話,三哥就真的撐不住了,不如死馬當活馬醫?」李鍵拍著自己的大腿狂笑。
「吵死了。」秦綰皺了皺眉。
李暄一聲不吭,手指一彈,一縷勁風射了出去,頓時,狂笑中的李鍵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捏住了喉嚨似的,猛然失聲。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實在是李鍵這種笑聲也太滲人了。
雖說當初隨著恭親王的倒台,李鍵被牽連,貶為庶人圈禁封地,算起來和李鈺有不共戴天之仇,可畢竟時過境遷,兩人同處大牢,下場半斤八兩。就算沒有同病相憐的感覺,也不至於這麼狠?
要知道,天牢深處這個地方是專用來關押犯了謀逆大罪的皇族子弟的,李錚已經死了,如果李鈺和江漣漪再死了,李鍵可就很有可能要獨自一個人在這個地方渡過幾十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那種滋味,絕對能把一個正常人逼瘋。
「儘力而為吧。」李暄嘆了口氣,算是解救了兩難中的陳太醫。
「多謝王爺體諒。」陳太醫聽到這句話幾乎喜極而泣。
醫者不好當,太醫尤其不好當,後宮的女人們平日里看起來一個個都端莊大方,私底下陰私無數,一旦暴露,背黑鍋的總是太醫。皇帝也動不動「治不好就讓你陪葬」,須知太醫也不是神仙,哪能當真藥到病除?治不好的病實在太多了,可以說,太醫能做到告老還鄉的真的沒幾個。
所以說,如今太醫院還是很感激李暄的。皇帝年幼,還沒有後宮爭風吃醋,太妃們又已經失勢,何況太上皇都不在了,以前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女人反而能和平相處了。而攝政王是個很好伺候的主子,從來不會威脅他們治不好就怎樣……當然,他們治不好的,自有蘇青崖接手,攝政王真犯不著跟他們幾個小小的太醫過不去,就是王妃有點可怕!
「我、我有話……問你……」忽然間,躺在地上的李鈺斷斷續續地吐出了一句話。
「問我?」秦綰道。
李鈺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渙散,但很快又像是迴光返照一般凝聚起來,定定地看著她,透露出一絲渴望和急切。
李暄偏過頭,詢問似的看了她一眼。
「不用迴避。」秦綰輕輕一笑,放開他的手,緩步走進了牢里。為了不弄髒裙擺,還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裙角,避開了大片的血污。
雖然攝政王妃說不用迴避,但陳太醫和葉雲飛等人都退遠了一些表示避嫌。
「說吧。」秦綰輕聲道。
李鈺躺在地上,俯視著眼前這個在大牢里都顯得雍容華貴的女人,許久才啞著聲音問道:「你——恨我嗎?」
「嗯?」秦綰倒是一怔,她沒想到李鈺到了這個時候居然糾結起了恨不恨的問題,這個答案還有意義嗎?不過,恨不恨的……她還是認真地想了想,終於一聳肩,坦然道,「隨意。」
「……」就算退遠了些,可他們說話又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如此安靜的大牢里,唯一一個吵鬧的李鍵也被點了穴當不言不動的活死人,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隨意……這算什麼答案!廢太子這若是一口氣提不上來,保準是被活活氣死的!
不過,李鈺的反應倒是在眾人預料之外的平靜,隔了一會兒,似乎是忍過了一陣疼痛,這才繼續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安排這一切的?」
秦綰眨巴了一下眼睛,歪歪腦袋。
什麼時候開始……這個還真不好說,可獵宮之變的根本原因,或許從二十五年前江轍金榜題名,遇見尹玉燕的那個時候就已經種下了?誰說的清楚呢。於是,她很誠懇地搖了搖頭:「忘了。」
旁聽的眾人再次黑線。王妃你確定不是耍著廢太子玩,或者嫌他死得不夠快,想送他一程?
「最後一個……」李鈺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她的模樣,可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
「好吧,一二不過三,本妃再回答你一個問題。」秦綰一聳肩。
「……」王妃您那恐怕不能叫回答吧……
「你、是不是……是不是……」李鈺空洞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過她在看她身後的虛空,許久才吐出最後一個字,「……她?」
她?她是誰?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但反應快的已經想到了答案。
讓瘋傻的廢太子恢復清醒的契機,不就是那個「歐陽慧和秦綰是同一個人」的流言嗎?所以,李鈺的意思是問秦綰:你是不是歐陽慧?是這個意思吧?
想明白之後,大家又不禁臉色發白。
廢太子能問出這個荒謬的問題,說明他心裡其實是信了的,或者說,他希望這就是事實。那麼,王妃會怎麼回答呢?是,還是不是?他們該不會真被滅口吧?
秦綰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算得上俏皮可愛的笑容,一朵淺淺的梨渦彷彿蘊藏了無限的美好,隨即紅唇微啟,慢慢地說了兩個字:「你猜?」
「……」
「……」
天牢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沒想到,秦綰最後給出的答案居然會是這麼兩個字,偏生她的表情還特別無辜特別清純!
隔了很久,李鈺也沒出聲。
「看來你是問完了。」秦綰輕鬆地笑笑,走出了牢門。
陳太醫隱約覺得有些不對,趕緊小跑過去,因為走得太急,差點踩到自己的衣角絆一跤,幾乎是撲到了李鈺身上。
然而,李鈺卻沒有反應,雙眸依舊怔怔的望著剛才秦綰站立的地方。
「王、王爺……」陳太醫顫抖著聲音道,「廢太子……他、去了!」
「嗯?」李暄驚異地一挑眉。
李鈺……死了?
「王爺,這……」陳太醫又擦了把額頭的汗。
「死了那就發喪吧。」李暄很平靜。
就看李鈺這傷勢,也就是盡人事罷了,熬不過去也正常,實在無法苛求太醫了。
「可……」陳太醫偷偷看了秦綰一眼,莫名有種說不出來的鬱悶。
雖然廢太子本來就很難活過今晚,可這……他究竟算是被江漣漪殺的,還是被攝政王妃氣死的?
只要是獵宮之變里在京城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想象李鈺和歐陽慧之間的愛恨情仇,以及承載了復仇之念的秦家大小姐。所有人都知道李鈺那三個問題的意義,都說一死萬事消,廢太子那都已經是臨終彌留之際了,可攝政王妃卻用「隨意」、「忘了」、「你猜」六個字來打發。這要是個健康的人也得氣出半條命來吧?
「有什麼問題?」李暄問道。
「沒、沒有。」陳太醫嚇了一跳,趕緊回答。
真是的,管他怎麼死的呢,難不成非要和攝政王妃較真嗎?只是,堂堂天家子孫,皇室貴胄,還是曾經的太子,一國儲君,如今就算死了也沒閉眼,這副模樣,那是真正的死不瞑目啊!
「好好收殮,至少給個全屍吧,畢竟是李氏子孫。」李暄嘆了口氣。
「王爺,這恐怕……有困難……」陳太醫吞吞吐吐地道。
「什麼困難?」李暄一怔。
活著不好處理,這死了還不簡單?縫回去不就得了。
「那個……」陳太醫滿頭大汗地看著秦綰,憋得滿臉通紅。
「我先進宮去了。」秦綰抽了抽嘴角。誰叫李鈺傷的那實在不是個地方,如果她在這裡,就算她說不介意,有些話也沒人敢直接說出來。
「別在意。」李暄頓了頓才道。
秦綰一笑,沒問「別在意什麼」,揮揮手,乾脆利落地走人。
「說吧,怎麼回事。」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李暄才問道。
「是,王爺。」陳太醫吐出一口氣,顯得沒那麼緊繃了,隨即苦著臉道,「江氏把廢太子的那東西咬下來之後,直接嚼得血肉模糊,還、還吃下去了一部分……」
李暄的眉頭狠狠地跳了跳。
「嘔……」身後傳來一陣乾嘔聲,同樣是第一次聽說了這件事的葉雲飛慘白著臉,扶著牆壁乾嘔,一臉的痛苦之色。
邊上的侍衛雖然表現沒那麼誇張,但細看來也有不少神色很難看。
「實在不行,就……就做個假的吧。」李暄勉強保持著鎮定,不由得暗自慶幸出門前已經吃過飯了,要不然等下國宴上哪怕菜肴再精緻,他都不會想動下筷子了。
「是。」陳太醫這才答應下來。
下葬講究全屍,就算是真正的內侍死了之後還要把入宮時剪下來的寶貝放進棺材里合葬呢,何況李氏子孫,怎麼能發喪一具殘缺的屍體?
「走吧。」李暄道。
莫問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葉雲飛強撐著把他們送出刑部,又踩著虛浮的腳步回去處置善後。
「王爺,要不要查查八皇子?」莫問低聲道。
「不必了。」李暄搖了搖頭,「李鍵挑唆江漣漪殺了李鈺的理由,本王大概知道了。」
莫問眼中閃過一絲訝色,但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李暄瞥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還是說道:「他喜歡歐陽慧。」
「什麼?」莫問一臉震驚地脫口而出。
八皇子李鍵喜歡……歐陽慧?可明明是歐陽慧把他趕出京城的啊,這真的是喜歡,不是恨?
「有這麼驚訝嗎?」李暄不以為然道。
「可是……可是從前的八皇子一直躲在恭親王和六皇子的光環下,和個隱形人似的,真是……」莫問結結巴巴地說道。
「就因為他軟弱,自卑,所以嚮往的是歐陽慧那樣明艷得像是火焰一樣的女子。越是在陰暗中生存的人,趨光是本性。」李暄淡然道。
好久,莫問才隱去了臉上那種不可置信的神色,想了想,遲疑道,「那……八皇子這算是給歐陽慧報仇?」
「也許吧。」李暄不置可否。如果今天的歐陽慧是太子妃甚至皇后,或許李鍵就真的在平陽那個地方安安分分終老了,可沒有如果——歐陽慧死了。
身在陰暗裡的人不敢觸碰陽光,生怕會被灼傷,以致灰飛煙滅,但當陽光不在,一直壓抑的情緒就必定要有一個發泄的途徑。
或許李鍵等這個機會也等了很久了吧,他早就查到了含光寺的事,卻隱忍不發,只將其視為備用的手段,直到皇陵事敗,身入天牢,剛好在李鈺隔壁,這才讓他撿起了這個備用的計劃。
這麼久以來,他一直在等。
等江漣漪的傷勢癒合,至少有力氣咬死人,也等江漣漪一天天被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苦折磨得生不如死,恨意不斷地累積,直到超過一個臨界點,然後才趁著李鈺睡著的時間告訴江漣漪真相,不費吹灰之力造成了李鈺和江漣漪互相殘殺,雙雙斃命的結局。
皇族血脈,確實沒有一個是蠢材。
「那……」莫問張了張嘴,吐出一個字,卻又憋了回去。
「難得你今天這麼多話,想問就問。」李暄好笑道。
「那……歐陽姑娘知道嗎?」莫問輕聲問道。
「嗯……」李暄想了想,唇邊慢慢露出了一絲無奈卻溫柔的笑意,「不知道。她是個從來不會回頭看背後的人,想要靠近她,就只有追趕她的腳步,或者……如同當年的李鈺一樣,被她拖著一起往前走。」
莫問無言。
本身並沒有能夠比肩的能力,強行被拖著走,不管是拖人的還是被拖的都是很累的,遲早也要出事。
不過,王爺為什麼對歐陽慧這麼了解呢?明明從未有過交集啊!
「不用問了,王妃也不知道。」李暄下一句話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這種無聊的小事,由他來清掃乾淨就足夠了。
「哦。」莫問摸了摸頭,把話咽了回去,臉上的神色也迅速恢復了平時的冷肅,彷彿剛才的對話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
而另一邊,秦綰已經走進了皇宮。
因為出來得急,她誰也沒帶上,秦姝和荊藍還是到刑部門口來迎接的。
舉辦宴會的地方依舊是明光殿。
雖然這裡曾經是周貴妃的寢宮,可也正因為周貴妃寵冠後宮,這明光殿地方寬敞大氣,又翻修過幾次,就算比起皇后的中宮,也只是格局上稍有不如,景色卻更見優美。
秦綰遲到,汝陽大長公主帶著上官純和李惜招待各家的女眷夫人,也井井有條。
「表姐來了!」上官純眼尖地第一個看見她。
「見過攝政王妃。」女眷們一路地問好。
秦綰一一含笑見過,走到首位坐下來。
其實這個時候宴會已經過半,該做的大長公主也都做完了,秦綰的出現也就是再安撫一下人心罷了。
等請安的人群散去,大長公主這才坐到了她身邊,輕聲道:「沒出什麼大事吧?」
要知道,攝政王妃遲到了整整半個國宴,而聽說前朝那裡攝政王至今尚未出現,表面上看起來其樂融融,可暗地裡就不好說了。
「不是什麼要緊事。」秦綰搖了搖頭,對上大長公主憂慮的目光,也覺得沒大事的話似乎對自己遲到的時間有點說不過去,想了想,她還是壓低了聲音道,「這事連明天都瞞不到,母親回府就能知道——廢太子沒了。」
「沒了?」大長公主一愣,重複了一遍才反應過來這個「沒了」是什麼意思,頓時臉色煞白。
「江漣漪殺的。」秦綰補充了一句。
「這可真是……」大長公主苦笑,許久才一聲嘆息。
秦綰也沒說這個「殺」到底是個什麼殺法,乾咳了兩聲,轉過話題。
「對了,有件事,本宮想問問綰兒的意見。」大長公主道。
「母親但說無妨。」秦綰微笑道。
她對汝陽大長公主的印象還是很好的,自然不介意幫幫舉手之勞,何況,大長公主說的,左右不過內宅之事,沒什麼干係。
「是安家的事。」大長公主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道,「珠兒和謹言這些日子倒是經常上門,話里話外,想要你父親給謹言在禁軍中安排個差事。」
「父親拒絕了?」秦綰挑眉。
「沒有。」大長公主苦笑,「謹言說願意從底層士兵做起——都這樣了侯爺怎麼好說拒絕,可謹言那樣的,畢竟身份上還是襄平的庶子,哪兒能真讓他去做個士卒。侯爺只說會考慮。」
秦綰想起之前從錦州回來,一路同行,秦建雲也沒提起這茬,估計不是忘了,就是不想辦,隨口敷衍安謹言的。可既然如此,大長公主為什麼還要特地來找她說這件事呢?
「原本,謹言也是秦家的女婿,不是外人,侯爺能幫一把,本宮也不反對。只是……」大長公主說著,貝齒輕咬著下唇,臉上現出一股糾結的神色。
「可是有什麼不妥?」秦綰沉聲道。
「前兩日,本宮應襄平之邀,為怡蘭相看……」大長公主遲疑了一下,輕聲道,「雖說襄平幾乎和駙馬恩斷義絕,但公主府和駙馬府畢竟還是挨著的,本宮好像看見了一個很眼熟的人走進了駙馬府,但又不敢確認。」
「為什麼不敢確認?」秦綰詫異道。
「因為……」大長公主苦笑道,「眼熟,是因為同出一個屋檐下,對面不相識有些說不過去。不敢確認也是因為,她和安家能有什麼來往?」
「母親說的,莫非是……」秦綰的臉色也古怪起來,試探道,「夏婉怡?」
「不錯。」大長公主點了點頭,「她因為臉上的傷,平時幾乎都在自己的小院里足不出戶,也不會來請安,就跟隱形人似的,只是一個側影,加上蒙著面紗,本宮確實不敢認。」
「母親放心,這件事我去查。」秦綰按了按她的手。
她不需要大長公主做什麼,只要她打理好安國侯府就足夠了。何況,如果大長公主看見的這個女子真的是夏婉怡,安家的背景就複雜了。畢竟,除了安國候次媳之外,夏婉怡還有一個身份,她不但是西秦的郡主,還是夏澤天的親妹妹!
「秦姐姐和小姑母在說什麼悄悄話呢。」就在這時,李惜笑吟吟地走過來。
李惜是嫡公主,國孝、父孝、母孝,三重孝期之下,哪怕是國宴,身上也是素淡的青蔥色衣裙,半新不舊,一應飾品繡花皆無,只是臉上的悲戚之色已經極淡,看起來終歸是慢慢走出來了。而今日她身後不僅有一向形影不離的梅夕影,還有四公主李憐。
小姑娘怯生生地牽著李惜的衣袖,在秦綰看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有些往後躲,看著不遠處的嬤嬤心焦不已。
秦綰莞爾一笑,示意秦姝去柳碧君身邊把秦瓏帶了過來,讓幾個丫頭嬤嬤跟著,就放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女娃娃去花園裡撲蝴蝶玩了。
「王妃。」梅夕影上前行了一禮,臉上的表情很是鄭重。
「梅小姐有事?」秦綰的笑容很完美,但比起面對大長公主時,總讓人覺得多了些距離感,畢竟她和梅夕影實在沒什麼交情,而她對這個太過世故的女子,雖然也佩服她的心智,卻沒有深交的打算。
大長公主見狀,貼心地轉了開去,為她們留出了空間。
「聽說,王妃現在缺侍衛?」梅夕影道。
「啊?」秦綰聞言,還真是被愣住了。
侍衛……好吧,她現在身邊的侍衛嚴格說來只有執劍一人,而執劍馬上就要忙婚事,至少有一段時間不能常在她身邊了,總沒有新婚還讓人跑前跑后辦事的,她還不至於這麼苛待下屬。要這麼算起來,她確實挺缺侍衛的,慕容流雪到底只是客卿,保護一下她的安全是分內之事,但臟活累活跑腿的事她還真不好意讓這位謫仙般的公子去干。
「啟稟王妃,小女有位兄長,自幼得高人批命,須寡淡親緣方能養活,所以父親做主讓他拜入青城觀學藝修心,十六年方歸。」梅夕影沉穩地說道,「家父聽聞王妃的侍衛從缺,特命兄長來給王妃使喚。」
秦綰細細打量著她,卻見她眉宇間落落大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坦蕩的言行反而讓她有幾分好感,不由得也感慨。怪不得梅家的事多半是梅夕影這個嫡長女做主,只可惜她身為女子,在室還能顧著梅家,可一旦出嫁,就沒理由再插手娘家的事了。
「不知王妃意下如何?」梅夕影含笑道。
「既然如此,本妃就領了梅家主的好意了。」秦綰笑笑,沒有拒絕。
梅家,這是看中了葉隨風飛黃騰達之路,所以想效仿葉家了。反正她和李暄也無意再打壓已經萎靡不振的六大世家了,若是梅家聽話,也可以留著,正好和葉家制衡一下。
「謝過王妃。」梅夕影一福身,就站在李惜身後的位置上不說話了,的確是個非常聰慧的女子,可惜是被家族拖累了。
李惜之後,也有不少和秦綰私交不錯的姑娘過來請安,或者是身份足夠高的,不過……最讓人側目的是,安緋瑤居然磨磨蹭蹭地走過來說了句「謝謝」。儘管那表情就像是踩了狗屎一樣難看,可畢竟是來道謝而不是挑釁的,讓人碎了一地的眼珠子。
這真是那個囂張得不可一世的怡蘭郡主安緋瑤嗎?
等主位上終於清凈下來,秦綰握著果酒的杯子,輕聲問道:「梅家這一輩不是只有兩個嫡子兩個庶子嗎?聽說都挺不成器的,梅恆攸算是出息的了。梅夕影每次回府見了兩個嫡親弟弟都要訓誡好半天——她哪來的哥哥?」
「應該是那個庶子吧?」荊藍皺著眉仔細想了想才道,「好像聽說過梅家主在梅小姐之前還有過一個孩子,但是很小的時候就送走了,這些年也沒聽說過消息,若不是今天梅小姐提及,我還以為那個孩子當年就不在了呢。」
「不是庶子。」秦姝插了一句,把聲音壓得更低,「是私生子。」
秦綰一挑眉,情知秦姝的消息是源自於江轍,有些好奇地問道:「怎麼回事?」
「時間太久了,也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所以當初的情報也就提了一句。」秦綰老實地搖搖頭,又道,「不過,梅家的嫡子確實不成器,昨天還在街上因為調戲民女,差點被路過的龔大人抓進奉天府去。」
「差點?」秦綰不悅。
調戲民女,本來就應該進奉天府,難不成龔嵐居然還能被區區一個梅家威脅?
「咳咳。」秦姝乾咳了兩聲,尷尬道,「那個……休沐中的龔大人直接把梅二公子打了一頓……」
「……」秦綰無語,半晌才罵道,「那個白痴!」
明明可以抓進奉天府,他喊一聲就有衙役替他打,偏偏這時候江湖俠氣又冒了出來,居然喜歡自己動手——按律法打板子和京城令當街鬥毆那能一樣嗎!
秦姝只能幹笑。
「罷了,反正過幾日梅家把人送來就知道了。」秦綰又道。
「王妃,梅家連早年放逐的私生子都找了回來,看起來是勢在必得啊。」荊藍道。
「只要他有能力有忠心,不管是誰家的,是私生子還是別的什麼,本妃都敢用。」秦綰一聲嗤笑,輕蔑道,「梅家的家主有野心,可惜能力不夠,除非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家主之位傳給梅夕影,否則梅家註定了沒落。」
葉家是難得有個頭腦清醒的家主,娶了個同樣清醒的妻子,又生了幾個不錯的孩子,才有的今天。而梅家……就看梅家嫁到蕭家的女兒,蕭慕白蕭慕藍兄弟的母親,連恩科考題都敢沾手的愚蠢,梅家居然還有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梅夕影簡直是奇迹!那個私生子,有沒有能力暫且不說,可被梅家這麼對待還對梅家忠心耿耿的話,那就是腦殘了,再大的本領秦綰都不敢用。
就在這時,荊藍一轉頭,卻看見了莫問的身影,不由得心念一動,悄悄地退了下去。
這邊都是女眷,侍衛不方便闖入,但莫問這時候過來,八成是前朝的國宴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