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 傷
「師父,你還好吧?」秦綰只關心墨臨淵的身體。
「無妨。」墨臨淵搖了搖頭。
一邊的蘇青崖走上前來,輕輕一搭墨臨淵的脈門,不由得眉頭微動。
「太子殿下。」唐默忽然開口道,「承蒙殿下厚愛,只是身在江湖,自當一諾千金,鳴劍山莊自今日起封庄十年,國師一職,請恕老朽無能為力。」
「既然如此……」夏澤蒼沉默了一下,抬頭道,「少陵可願接下國師一職?」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鳴劍山莊封庄,可墨前輩也不至於將少陵也封在庄內?那可真是可惜了。」夏澤蒼接道。
此刻演武堂內的人個個聰明絕頂,都說得這麼明白了,誰還能不懂?
夏澤蒼未必一定希望唐少陵接下國師這個職位,若是他當真欣然接受,那是最好,說明他還是選擇站在西秦這一邊。若是不接受,此情此景,除了墨臨淵和唐默的賭約,卻沒有第二個拒絕的借口,也就是說,夏澤蒼要把唐少陵也困在鳴劍山莊十年,既然自己得不到,也絕了他去幫助秦綰的可能性。
「沒興趣。」一片沉默中,卻是唐少陵懶洋洋地一聲冷哼,又指了指演武堂滿牆的劍痕,「本公子要閉關,沒時間去當什麼勞什子的國師,正好祖墳里的劍室研究得差不多了。」
「你要在這裡閉關?」唐演也楞了一下。
「不是封庄十年嗎?那演武堂也沒人用了吧。」唐少陵翻了個白眼,「一會兒出去把門鎖了,三天來送一次飯就成。」
「你要閉關多久?」唐演問道。
「上次就說了,至少兩三年。」唐少陵道。
「……」唐演無語。兩三年……還是當真的?
「太子殿下,不送了。」唐少陵淡淡地道。
夏澤蒼微微皺眉,敏銳地感覺到有些不妥。上一次見到唐少陵是他幫西秦刺殺了順寧守將田中禾,那時候的他雖然幫著秦綰,但對自己也坦然相待,可這會兒怎麼覺得有一種很重的敵意?
「鳴劍山莊即將封閉,卻是不方便多留殿下。」唐演歉然道。
「莊主說的是。」夏澤蒼頓了頓,轉頭道,「王妃和墨前輩是否同行?孤正好有事請教。」
「秦綰來此不為公事,何況,殿下還是快些回京得好。」秦綰一挑眉,唇邊帶起一抹涼薄的笑容,「秦綰還要為義母掃墓,王爺催得急,原也不能多留,不勞殿下送行了。」
夏澤蒼眉頭一動,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拱手,匆匆離去。
「他這是怎麼了?」歐陽鷺好奇道。
「我來西秦,我家王爺自然是不放心的,估計邊境上會有幾次演練吧。」秦綰一聳肩,不在意地道。
「先用藥。」蘇青崖打斷道。
「父親和墨前輩誰受傷了?」唐演驚道。
別說看不出來,若是真的有傷,南宮廉和唐少陵這兩個看完全程的人怎麼沒動靜,反而也是一臉的震驚?
「不是傷。」蘇青崖搖搖頭,臉色很沉重,迅速從隨身之物里找出冰玉匣打開。
「鳳凰花?」唐默也驚訝了一下。
「前輩,時間不夠煉藥了,為今之計,您只能直接吞下鳳凰花,再由晚輩以星辰渡厄針法激活生機。」蘇青崖說著,把冰玉匣塞給墨臨淵,又取出針囊,「唰」的一下鋪開。
「師父他是怎麼了?不是說沒有受傷嗎?」秦綰抓著蘇青崖的衣袖急道。
「墨前輩是……」蘇青崖遲疑了一下,又閉了閉眼,緩緩地吐出四個字,「壽元將盡。」
演武堂中頓時一片死寂。
若是受傷了,中毒了,甚至生病了,有神醫蘇青崖在,都不是問題。可壽元將盡,人生老病死都有定數,墨臨淵今年一百零八,生機枯竭,豈是人力能強行挽回?
「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真能見到成活的鳳凰花。」墨臨淵看著冰玉匣里那朵嬌艷綻放的花朵,一聲輕嘆。
「師父,趕緊吃!」秦綰咬著嘴唇,伸手就去拿鳳凰花,一邊在心裡慶幸。
幸好、幸好是這個時候……鳳凰花開,豈非天意?
「青崖。」墨臨淵按住了秦綰的手,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鳳凰花,能延本座幾年性命?」
蘇青崖怔了怔,嘴唇微微一動,卻說不出話來。
「青崖?」秦綰下意識地扭頭看過去,難得正正經經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許久,蘇青崖才苦笑道,「三月。」
「什麼?」秦綰一呆。
「怎麼可能?」南宮廉先跳了起來,「傳說中鳳凰花活死人肉白骨,怎麼可能……怎麼……才三個月?」
「那是傳說。」蘇青崖冷靜地開口道,「鳳凰花是奇葯,但不是仙丹。它能藥到病除,起沉痾,愈重傷,但救不回已逝的壽元。若是昨天還能有三年,這一戰後,三月之期,已是盡我所能。」
秦綰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連他後面又說了什麼都沒聽見。
「痴兒。」墨臨淵笑嘆了一聲,合上冰玉匣,放在她手心裡,又細細地撫摸著她垂落的髮絲,溫言道,「別說三月,就算三年——這是救命之物,何必用為師三年,去換他人一生?」
秦綰死死攥著匣子,眼淚一顆顆滾落下來,滴在發白的手背上,滾燙得驚人。
「紫曦。」墨臨淵握著她的手,慢慢讓她放鬆,一面慢慢地說道,「為師今年一百零八,能看你十里紅妝出閣,心愿已了。何況,四千還能得意對手知己,真是暢快至極,此生再無憾事。」
「師父!」秦綰叫了一聲。
唐默靜靜地示意了一下,演武堂內的人除了蘇青崖,都輕手輕腳地往外走,把空間留給他們師徒。
「傻孩子,回去吧。」墨臨淵卻揮了揮手。
秦綰只覺得一股巨力推來,腳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整個人像是被一陣清風裹挾著帶出了大門,輕輕地放在地上,卻沒有絲毫傷著她。
「夫人!」秦姝嚇了一跳,趕緊扶著她。
「我沒事。」秦綰推開她的手。
「姓唐的小子留下,你們都出去。」墨臨淵一揮袖,順手把人都掃了出去。
至於「姓唐的」,唐默雖然不至於也被墨臨淵的功力掃出去,但看了孫子一眼,還是揮揮手,帶著唐演和歐陽鷺出門,順手關上了大門。
「師父!你怎麼這樣!」秦綰氣苦,卻又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和茫然,更有幾分委屈。
就算……就算師父不接受鳳凰花,可最後的時刻難道也不讓她陪著嗎?留下唐少陵算是什麼意思!
猛然間,小腹傳來一陣絞痛,讓她瞬間白了臉頰,冷汗從鬢邊滾落。
「本公子真是前世欠你的。」蘇青崖咬牙抽出一根金針,毫不猶豫地往她後頸一刺。
「你……」秦綰只吐出一個字,身子就軟綿綿地滑了下來,正好被秦姝接個正著。
「唐夫人,借間靜室。」蘇青崖神色不變,回頭說了一句。
「啊,這邊。」歐陽鷺反應過來,一提裙擺,急匆匆地帶著他們往後院走去。
「感覺這趟回去日子不好過。」喻明秋咕噥了一句。
眾人盡皆無言。
連唐默都沒想到,這一戰的結果會是如此。
然而,不論如何,鳴劍山莊都已經從西秦和東華之間的渾水裡被摘出來了。唐家雖然與西秦皇室交好,卻只是江湖世家,實在無意於廟堂,而這位太子殿下雄心勃勃,卻太過咄咄逼人了些。可墨臨淵一個賭約,十年之後的天下如何,現今誰也不知道,可那個時候,就算依舊沒有一個結果,也不需要他這一把老骨頭來操心了。
唐默轉身,默默地看著大門上方牌匾上蒼勁的「演武堂」三個大字,一聲嘆息。
他隱約理解墨臨淵在這個時候放棄愛徒,留下唐少陵的原因,可唐家欠的武神的人情也越來越多,好在自家的孫子會很樂意去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