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拉上賊船
酒興正酣,三人談話愈發投機,沒有了什麼顧忌。
「這狗日的銀子,是愈發不好賺了。」古應春頗有感觸的說道,「前些年,上海一開埠那會兒,洋人對咱們中國內地是兩眼一抹黑,過來做生意,全靠咱們中國人從中間穿針引線,像我這樣既懂夷語又懂行情的康白度(租借里洋行管事的一種音譯叫法)別提有多吃香了,那買主和賣主大把大把的回扣,能讓我睡覺都樂醒了。哎,現在這些景象是一去不復返了!」
「古大哥,這是怎麼回事?」胡升雷喝了一口阿雲姐獻上的醒酒茶,頗有興趣的問道。
「不提也罷,提起來就煩人!」古應春皺著眉頭,狠狠地自飲了一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旁邊的阿雲姐心疼的皺著眉頭,拿著絲絹給他擦了擦虛汗,欲言又止。
「還是我來說吧。」胡雪岩接過話頭說道,「我們就拿這湖州的生絲生意為例,小兄弟想必也知道,這湖州的絲,號稱天下第一!」
「對,這個我知道,特別是那南潯的七里絲,最有名了!」腦袋裡突然冒出來一個信息,胡升雷隨口說道。
「呵呵,小兄弟知道的還真不少,」胡雪岩笑道,「因為湖州絲天下聞名,所以那些夷人都爭著要買這裡的絲。可是,那時上海剛開埠,想賣絲的中國人和想買絲的夷人彼此都不認識,也不知道對方的信用怎樣,不敢冒冒失失的直接交易。因此,這夷人就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們讓那些會夷語的通事們到湖州去做『絲客人』或者『絲主人』,替他們與想賣絲的人進行交易。」
「等等,這個『絲客人』和『絲主人』是什麼意思?」胡升雷皺著眉頭問道。
「每年大批外地的商人帶著大量現銀,親自到湖州去買絲,這樣的人就被當地人稱為『絲客人』。到京城領了牙牌(營業執照),在當地開絲行搜購新絲,從中取利的人則被稱為『絲主人』。」
原來「絲客人」和「絲主人」就是這個意思啊,和現代的原材料經銷商差不多。胡升雷點了點頭,繼續仔細聆聽。
「一開始,由於替洋人辦事的通事們對交易的華洋雙方的底細都了如指掌,所以他們可以在雙方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在生絲的價格上弄出許多花樣,兩頭吃回扣,都要蓋帽子,反正都是洋人的錢,不拿白不拿。小老弟,你想想,一場大的交易下來,往往都是幾萬甚至十多萬兩白花花銀子的進出,就是通事自己吃掉半成,也是幾千兩的收入,多大的油水啊?」胡雪岩眼含深意的瞅了一眼木然呆坐的古應春,接過阿雲姐的蓋碗茶,輕輕品了一口。
「確實是一本萬利,不,無本萬利!」胡升雷跟著點了點頭,用眼風瞥了一眼古應春,因為要顧忌他的臉面,到不好說這個明顯就是空手套白狼嘛!
「通事們雖然通過這種方法暫時賺取了大量的銀子,但是人家洋人也不是木頭腦袋,隨著上海開埠漸漸深入,他們很快便發現了這種交易辦法里的貓膩,再這樣做下去,他們肯定吃大虧。因此,在洋人們對生絲交易的程序熟悉之後,他們便拋開了這些通事,直接帶著銀子和湖州的絲行合作了。這樣一來,原來炙手可熱的通事們漸漸的淪為了跑腿和翻譯,要想獲得前期那樣暴利,是想都不要想了。」
暈,繞了半天,原來就是把採購模式由中間商採購變成直購模式了,這狗日的洋鬼子果然個個都是奸商!
「這麼說,古大哥就是屬於這種情況了?」胡升雷看著對面這個古代的「經紀人」,大腦里的思緒快速的轉動起來,斟酌著該怎樣說話。
「嗯,老古目前的情形差不多就是這樣!」胡雪岩面露安慰的神色,輕輕拍了拍古應春的肩膀,說道,「不過,他不只是做生絲生意,茶葉、瓷器,甚至軍火和鴉片都做過,只是那玩意太傷天害理了,早就洗手不做了!現在,他只是在英國人開的洋行里當個通譯,得不到重視!哎,一個人才就這麼閑置,太可惜了。我這個做兄弟的卻一點也幫不上忙……」他說著,端起酒杯,把一杯酒全部喝了下去,似是非常內疚。
「雪岩兄,你不要這樣!」古應春看到胡雪岩如此重情重義,不由感動的眼眶發紅,「都是我自己不爭氣,混到今天也沒有混出個人樣,倒是家裡出事,還要勞動你替我四處奔跑借錢。我古應春這輩子交你這個兄弟,值了!」說罷,他脖子一仰,一杯濃烈的竹葉青順喉而下。
雖然胡升雷被他們的朋友情意深深感動了,但是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待二人情緒稍微緩和之後,便問道:「二位兄長,既然此路不通,你們可曾想過走其他的致富之路?」
「其他的致富之路?」古應春瞪大了醉意朦朧的雙眼,怔怔的看著他,「什麼路?」
胡雪岩也好奇的問道:「是啊,小兄弟,你說說,是開錢莊?設當鋪?還是經營藥鋪,亦或經營茶葉,你不會想做鴉片吧?」
「不,不,不是這些!」胡升雷連忙揮手否定,「我的意思是自己替自己做,就拿這個做生絲來說吧,既然替洋人做『絲客人』或『絲主人』這條路走不通,難道我們不可以自己做『絲客人』和『絲主人』嗎?幹嘛非要替洋人賣力呢?」
「你……」胡雪岩和古應春兩人同時瞪大了眼睛,好像看怪物一樣的看著胡升雷,好久,他們才哈哈大笑道,「看來小兄弟真是對做生意不太懂啊!」他們沒好意思說某人對做生意簡直是一竅不通!
「怎麼說?」
「本錢那,小老弟!我們當然知道自己做『絲客人』和『絲主人』的好處多多,可是我們沒有本錢啊!沒有本錢,無論什麼好生意,也只能幹著急啊!」胡雪岩笑道,「你想啊,做這種生意,就得規模大,才能賺大錢。可是規模大,卻需要很大的成本,我們這樣的人,一下子哪裡拿得出那麼多銀子?」
原來是缺少創業資金啊!暈,你們早說啊,沒銀子是嗎?我有啊。當然,我的銀子還鎖在胡家的銀庫里,得用點手段才能搞出來。
胡升雷一邊盤算著家裡銀庫里那堆積如山的銀子,一邊笑道:「二位兄長,除了銀子之外,我們如果自己單幹的話,還會有哪些困難?」
「當然,這個困難還是有不少!」胡雪岩麻溜的說道,「比方說,最大的困難就是來自官府,那些大老爺們都是貪得無厭之輩,我們必須把他們喂熟餵飽,才能順利的立足開業。另外,地方上流氓惡霸的打點,運輸過程中的保護,和洋人討價還價,等等,多著呢。賺銀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
「怎麼?胡兄弟有意趟趟這條路?」似是聽出了胡升雷的弦外之音,古應春雙目放光的問道。
胡升雷沒有直接回他的話,而是臉色嚴肅的向二人問道:「二位大哥,如果我出本錢,咱們三人合夥做生意,那麼你們能不能解決所有難題,把生意做大做強呢?」
他的話就像一顆炸彈,轟的一聲,炸得胡雪岩和古應春兩人頓時目瞪口呆。良久,胡雪岩才率先反應過來,他急急問道:「小兄弟,你可不要和大哥開這樣的玩笑,那可是十幾甚至幾十萬兩的白銀,你怎麼能拿的出來?要是大哥沒有看錯的話,你此刻在胡家還不能當這個家吧?」
古應春也跟著點了點頭,他的臉盤漲得通紅,神情有點忐忑不安,似是害怕胡升雷回答「我是在開玩笑」之類令他傷心的話!
看著兩位被自己的一句話攪動的緊張不安的大男人,胡升雷心裡暗暗得意,一股成就感悠然心生,爽!他面不改色,依舊嚴肅的說道:「二位大哥,你們不要管本錢的問題,只要相信我一定能找來足夠的銀子就行了!你們只需要考慮,如果我讓你們全權負責此事,你們能不能做好就行了!」
見他一臉嚴肅之色,語氣中充滿了自信,再加上二人對於胡氏商行財大氣粗的初步了解,胡雪岩和古應春不由收起了笑意,冷靜的思考起來。
他們的臉色不停的變化,雙目不斷閃動,不時對視一眼,憑藉多年養成的默契,剎那間交換著兩人的看法。一時間,客廳里陡然間靜了下來,只有兩個男人粗壯的喘息聲愈加清晰。
「幹了!」良久,胡雪岩和古應春兩人對視了一眼,一起點了點頭,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小兄弟,如果你真的能夠籌集到足夠的本錢,我們就跟你幹了!大丈夫一輩子庸庸碌碌,沒什麼意思,狠狠賺她幾票,到時候蓋個大院子,養個幾十房嬌妻美妾,再請個天下有名的戲班子,天天陪著美人聽戲,那樣的人生才叫快意!」胡雪岩滿懷憧憬的說道。
「那你們剛才說的那些困難?」
「胡兄弟,你放心,憑我在上海的人脈關係,再加上雪岩兄的機靈算計,那些困難根本就難不倒我們,保證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古應春這時似乎也恢復了以前的豪氣,眉開眼笑的,好不開心!
「古大哥說錯話了!」胡升雷故意挑刺道,「不是幫我,而是幫我們一起賺大錢,我們三人齊心,其力斷金!」
「對,三人齊心,其力斷金!」
三人相視一笑,放肆的笑聲在大廳里回蕩,剛剛為了避嫌出去的阿雲姐也被吸引的探頭進來,用明亮的目光巡視是怎麼回事?可惜,男人們都沒有注意到。
大笑過後,胡雪岩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妥的地方,不由皺起了眉頭,久久不語。
「胡大哥,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嘛?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參詳,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
「就是有點對不起小兄弟!」胡雪岩用歉疚的語氣道,「我們兩個都是窮光蛋,沒有那麼多銀子參股的,佔小兄弟便宜了!」
這時,古應春也很有同感的點了點頭,面露一副不好意思的神色。
「沒有銀子也沒有關係!」胡升雷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們可以用自己的智慧參股嘛,我想憑著兩位大哥無人能及的智慧,每個人至少能值十萬兩白銀!哈哈!」
「說笑了,說笑了!」胡雪岩和古應春一邊謙虛,一邊也呵呵笑了起來,顯然對於這個馬屁很是受用。
接下來,在三人推讓之下,最後決定股份的分配在銀子籌齊之後再定,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要做好前期的調查準備工作。三人做了分工,胡雪岩去杭州一帶調查各行業的行情,古應春則去租界打聽消息和聯絡洋人。而胡升雷最是輕鬆,他只需要過幾天回蘇州把銀子拿回來就行了。初步打算,半個月後再在這裡詳細討論商行成立之事。
正事談完了,胡升雷心裡格外的高興,終於把這兩個傢伙拉上了自己的賊船,不容易啊!以慶祝為名,他頻頻向兩位合伙人敬酒,以此來發泄心裡那種莫名的興奮。
「古大哥,你和洋人打交道時間長,認識上海的法領事嗎?」陡然間想起了家裡那個洋妞,胡升雷試著打聽道。
「有過一面之緣,不是很熟!好像叫敏體尼吧?他的妻子倒是非常漂亮!」古應春的臉龐已經徹底和關公相媲美了,呵呵笑道,「怎麼?你認識他?」
「我不認識他!」胡升雷搖手道,「是商行里有點事情和法國人有關,我隨便問問!」
現在還不知道綁架黛絲兒的究竟是誰,有沒有什麼大背景?他暫時還不想讓他們兩個無辜的人席捲進來,因此不便告訴他們實情。
「古大哥,你到租界去的時候,順便打聽一下,這幾天法國人那裡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就行了!要是不方便,就算了,這事不重要的!」胡升雷故作輕鬆的輕輕帶過,又把話題轉到吃喝玩樂上了。
對於「吃喝玩樂」四個字,每個男人都有一套的,因此,他們談起來格外起勁,三人你一杯我一言的,酒席氣氛歡快之極。一場酒席一直吃到下午四點多鐘,眼見著胡雪岩和古應春兩人就要醉的拱到桌底了,胡升雷這才提出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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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票果然和奧運會開幕式的門票一樣一票難求,某對此已經徹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