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屠夫面目
在總督府呆了五天,胡升雷沒有再見到過葉彩芩,不過卻了解到了不少關於她的消息。
外部流傳的葉大帥的千金是這樣描述的:葉氏彩芩,妙齡十六,總督之千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精,並精通兩門夷語,熟知外國史略,可謂女中之奇才。此女之姿容,堪稱天姿國色,瑤池仙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令人永久難忘。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追逐此女者頗眾。
不過,胡升雷從總督府內部了解到的消息卻大為不同:葉彩芩今年和他同齡,從小喪母,在葉名琛的撫養下長大,性格有點叛逆,和葉名琛的父女感情一直不和。此女從小便聰穎好學,擁有驚人的才華,她熟讀許多古今中外的名著,並通曉英法兩種外語。此次「娃娃親事件」,她曾經竭力反對,並和葉名琛爭吵數次,現在情緒非常不穩定。
看著這些零零總總地收集到的消息,胡升雷不由有點好笑,原來不只是他自己曾經強烈反對過這種包辦婚姻,自己這個未婚妻也是一個少有的女權主義者啊!看來我們兩個還真是「冤家對頭」!
他已經有預感了,雖然他對那個未婚妻已經初步有了好感,但是這次娶親恐怕很難一帆風順。不過,他也不急,慢慢來,只要存著那份真心,他相信事情總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這些天來,除了搜集了解這個葉彩芩的信息外,胡升雷聽到得最多的就是有關於三月初,兩廣總督葉名琛將處斬一千六百多名逆匪的事情了。
現在整個廣州城及其周邊的人們,都已經被這件事情吸引了。上至各級官員,巨賈貴人,下至普通百姓,販夫走卒,所有人這些天都在關注、議論這件事情!
葉名琛被當地老百姓冠以「葉屠夫」的稱號,是因為他的官帽子是靠鎮壓屠殺起義軍而染紅的,這事在兩廣地界,世人皆知,人們對於總督大人的殘酷手段差不多已經麻木了。不過,像這次這樣如此大規模的公開集中屠殺起義軍俘虜還是首次。以前,葉名琛雖然也殺了不少起義軍士兵,但那都是在暗地裡進行的,秘密審判,秘密處決,哪像這次如此震撼,一次就要公開屠殺這麼多人。
在暗地裡,已經開始有人給總督大人更換稱號了,改「葉屠夫」為「葉屠城」了,將近兩千的青壯年,差不多是一個小城的全部壯年勞動力了。如果這些起義軍俘虜真的都被殺了,恐怕到時候那整個珠海的江水非得給染紅了不可。
此刻,廣州城內已經開始傳言,這次集中處決義軍俘虜,是葉大帥新官上任三把火,預備向當今皇帝報恩,才使出如此大手筆的。許多無聊之人都在暗暗等著看熱鬧,而那些心懷圖謀之人則看的遠一些,他們不知道葉名琛這次瘋狂之後,剩下的那兩把火究竟會燒到誰的頭上,不少和總督大人有過節的人,這些天不是患得患失,就是趕緊託人來總督府求情,祈求總督大人不要把火燒到他們頭上。
其實,這些人的猜測都是不正確的,或者說是不準確的。葉名琛此次下此大手筆,固然是有向其主子咸豐效忠感恩之意,但是更多的還是被逼所致。
自從「洪楊」太平軍起事以來,兩廣的轄地實際上已經只剩了一個廣東省。雖然廣東省因為葉名琛防堵和征剿得利,沒有讓太平軍的主力進入,但是零星小股的太平軍還是時不時的闖入,令他煩不勝煩。
同時,受到太平軍起事的影響,兩年來,不堪滿清朝廷殘酷壓迫和剝削的農民們,已經連續發生了多起響應太平軍起義的農民暴動,儘管農民暴動都被葉名琛及時撲滅了,他也受到了主子的嘉賞,封為剿匪「模範總督」。但是現在的形勢卻又不一樣了。
隨著北上的太平軍越戰越勇,攻城略地,捷報頻傳,受到刺激的農民,發動武裝暴動的次數是越來越頻繁。每天,葉名琛都要收到很多地方上報告哪裡有造反的消息,哪裡有人聚集鬧事的消息,令他一直憂心忡忡,再加上洋人老是開著艦炮在珠海附近騷擾,所有的壞消息加起來,已經把他這個「模範總督」因為陞官而帶來的愉悅心情消磨殆盡,同時也把他折磨得肝火大動,殺心大起,準備徹底撕下仁慈總督的偽裝,用「血流成河、伏屍遍野」來震懾那些敢於犯上作亂的賤民逆匪!
這次進行公開處決的一千多農民起義軍俘虜,大多來自凌十八領導的「紅巾軍」和何名科領導的起義軍殘部。這兩股起義軍是目前廣州境內最活躍的隊伍,也是最令總督大人頭疼的隊伍,他們就像野草一般,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葉名琛調動大軍對他們剿殺了數次,卻總是不能完全把他們消滅,過不久,他們又會舉起義軍大旗。尤其是那個凌十八,聽說最近竟然在羅鏡地方開始築城稱王了,這令葉名琛更是徹夜不安,生怕咸豐聽到了不悅,給他小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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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葉名琛選定的行刑的日子。
清晨的天空,一直是陰雲不散,見不到一絲陽光,顯得格外的陰冷凄切。似乎老天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暗示人們,今天是個不平常的日子。
望著那天空中越壓越低的雲朵,有經驗的人們都知道,大雨隨時就要降臨了。但是,天氣的陰沉,卻絲毫阻擋不了人們爭相跑到刑場附近,去觀看一千多人同時被行刑的熱情。
此刻,在廣州城郊的一塊面積碩大的荒地上,不到幾個小時,就已經聚集了成千上萬密密麻麻的人群,這些人有些是廣州本地人,有些是附近城鎮的人們,他們懷著不同的目的,帶著不同的表情,裡外三層的包圍著刑場,望著刑場內的情景,不停地議論紛紛。
執行刑場保衛任務的清軍兵丁們,看著越來越多的人群,紛紛緊張兮兮,一雙雙凶煞的眼睛爭得賊大,仔細的注視著身邊的老百姓,防止有亂匪藏匿其間,突然暴起鬧事。一旦有人聲音過大,就會立刻被他們揪出來,押往別處,暫行看押。
在有兩個足球場大小的刑場上,沙礫遍地,雜草叢生,白骨隱現,顯然這裡已經埋葬了不知道多少冤魂死鬼。就在這片荒蕪凄涼的土地上,一排排**著上身、披頭散髮的俘虜,正靜靜的跪在那裡,彷彿一個個永遠都不會移動的石柱,寂靜無聲。顯然,他們都早已被特殊處理過了,不能反抗或不敢反抗。他們背上那一桿桿木牌上醒目的大紅叉,清晰的告訴人們,他們就是即將要被處斬的俘虜。
一個個身穿大紅坎肩、**著胳膊的劊子手們,手持鬼頭大刀,滿面殺氣,正躍躍欲試,隨時準備揮刀砍下眼前的大好頭顱。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就等著監斬官的一聲令下,一千多好漢的頭顱就要人頭落地。隨著時間的推移,空氣中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和壓抑。
圍觀的人們似乎受到了緊張壓抑氣氛的影響,漸漸降低了議論的聲音,直至不再議論。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空氣似乎已經開始凝滯了,令人呼吸困難。
幾天來,總督大人因為軍務政務繁忙,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去關注胡升雷這個准女婿,這也在客觀上給胡升雷提供了不少自由活動的時間,使他可以自由的做一些事情。比如今天,他就作為成千上萬看客中的一員,站在一個高高的土灘上,在幾名護衛的環衛下,遠眺著遠處那凄冷殘酷的刑場。
說實話,看到那麼多披頭散髮的漢子被劊子手強摁著跪在地上,胡升雷心裡不憤怒那是假的,但是自身堅強的意志卻阻止了他去做那些不明智的事情,他是人不是神,即使想救他們,此刻也是無能為力。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和祈禱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可不認為,僅憑他的一張嘴,就能令葉名琛那個殺紅了眼的老傢伙回心轉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葉名琛是一個已經從骨頭裡被滿清馴服的奴才,可不是他這個無名之輩能夠撼動的。而且,他還知道,這些殺戮不過才是開始,如果歷史不改變的話,等到以後幾年,這裡跪著的就不是千把人,而是萬把人了,葉名琛這個滿清的忠實奴才,殺起漢人來,從來都是不會手軟的。
胡升雷冷冷的注視著刑場,心裏面突然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渴望想要立刻擁有掌控別人生死的權利,如果那樣的話,他就可以輕易地不讓這些漢子死去,就可以讓人們把那些難看的豬尾巴去掉,同時還可以強制葉名琛這樣的滿奴們少造些殺虐,還可以……
權利,絕對的權利,他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過。
一直以來,他雖然在奮進,在理想,但是安逸舒適的生活卻在不斷消磨他的意志,直到這一刻,他才在心裡真正下定了決心,要為自己和這個民族的未來賭一把。賭輸了,一了百了;賭贏了,他就要扭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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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的烏雲依舊翻湧不停,勢如怒潮,陰沉的天氣越發令人心驚膽顫。
隨著一聲尖細的唱報響起:「總督大人到——」
只見身著一襲清廷二品大員官服的葉名琛,終於緩緩從監斬台的後面走了出來。
此刻,他一臉兇悍的殺氣,兩眼射出攝人的凶光,平常那令人覺得謙和可親的氣質早已驅除的一乾二淨,好像一隻假裝和善的惡狼,見到了一群綿羊后,終於露出了兇殘的獠牙,準備擇機撲食。
在葉名琛的周圍,緊密的圍了一圈身材極為壯碩魁梧的兵丁,他們都是護衛高手,負責貼身保護總督大人的安全。
葉名琛很有自知之明,殘酷的鎮壓起義軍的經歷,除了讓他收穫了高官厚祿之外,更是增添了無數的生死仇敵,這些人的親人朋友都直接或間接的死在了他的屠刀之下,很多人都恨不得吸其血食其肉。這一切,他也心知肚明。因此,無論是在總督府里,還是在總督府外,每次出行,他身邊都是戒備森嚴,被保護的銅牆鐵壁一般,。
隨著葉名琛的出現,原先死寂的刑場上突然開始出現了一段不大不小的騷動,包括那些地方官員在內,不少人群紛紛行叩拜禮,畢竟在現在這些人眼裡,總督大人就是比天還大的官,令人敬畏的很,不自覺地就會被他的威嚴所攝,更何況此刻葉名琛還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更令人極為心悸,很多人忍不住就下跪了,直到唱官喝令平身,他們才驚醒過來。
拜見葉名琛之後,整個刑場又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廣東巡撫柏貴在總督大人的示意下,有些哆嗦的站在高台上,開始聲嘶力竭的宣讀著這些義軍俘虜的罪名,大大小小羅織了上百條罪行,反正是死上一百回,也是死有餘辜。
人們一直靜靜的聽著,都沒有出聲,整個刑場上好像只有柏貴一個小丑似的人物在表演著,一切顯得極為詭異滑稽。直到等到了最後,柏貴用沙啞的聲音威脅人們不準再犯上作亂,一定要對皇上忠心耿耿云云,不少人才不耐煩的紛紛鬆了口氣。
陰風瑟瑟,天地嗚咽。
隨著一聲尖厲的喊聲響起:「午時三刻已到,開始行刑——」,
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開始集中到刑場中那一千多名的俘虜身上。無論是那些俘虜們,還是圍觀的人們,都開始出現了不大不小的騷動,警戒的兵丁們紛紛嚴陣以待,用力推擠著想要上前的人們,刀槍緊握,隨時準備揮動手裡那森寒的兵器,對付可能出現的突變。
聽到了吆喝聲,劊子手們則紛紛一手拿著鬼頭刀,一手端起大碗酒,就等著總督大人的令箭落地,他們就立刻噴酒洗刀,揮刀砍人頭了。
這時的葉名琛,顯得格外鎮靜冷厲,他雖是個文官,但是多年的沙場殺戮,血風腥雨的沖刷,早已把他的心智磨練的心如堅鐵。
他用凶歷的目光向台下狠狠的掃視了一圈,緩緩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隨即眼中寒芒一閃,橫眉怒目,猛地伸手抽出桌子上的監斬令箭,迅即大力往空中一扔,大喝一聲:
「斬——」
「轟——」
與此同時,天空中突然雷聲轟鳴,銀蛇亂舞,閃電劈空,豆大的雨點陡然間「噼里啪啦」漫天灑下,眨眼間已經迷失了人們的雙眼。
「啪——,啪——,啪——,啪——」
隨著雷電爆炸般的轟鳴聲,一個個大號的酒碗迅即被劊子手們猛地摔在地上,眨眼間,粉身碎骨,支離破碎。那些劊子手們絲毫不顧天空中陡然降落的瓢潑大雨,把嘴裡含著的一大口烈酒「噗」的一聲噴到冰冷的刀鋒上,隨即,幾乎在同一個時刻,他們一起舉起了手裡陰森寒冷的鬼頭大刀。
一時間,周圍的空氣為之一滯,雨水似乎也暫時停止了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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