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給小女孩治好脫臼的手腕,冬兵帶著她從上面下來,這個時候基地里的人要麼逃走了,要麼就已經被冬兵幹掉了,此時已經是空無一人。
一時之間,基地里空蕩得可以清楚地聽到腳步聲撞上牆壁反彈回來形成的回聲。
她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靠近身邊的人,差點撞上冬兵那隻機械胳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好像靠得太近了,都要妨礙到別人走路了。
小女孩偷偷抬頭,飛快地看了一眼冬兵的臉色,發現對方並沒有因為這個行為而露出什麼不高興的表情。
她遲疑了一下,抓住了冬兵的機械手。
冬兵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甩開,只是不動聲色地放慢了步速——免得這小孩被他拖著走。
這下她吊起來的心總算是放下了,蹭蹭蹭亦步亦趨地跟著這個從她醒過來之後唯一覺得可以相信的人。
機械手很冷,它的金屬外殼在這種天氣里能把人的手凍上面拿不下來,但是冬兵在外面套了手套,握著的時間長了,她反而覺得暖和起來了。
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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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兵找到了情報處的資料檔案室,門口就有兩具屍體——他第一時間幹掉了檔案室里的人,以防他們銷毀資料。
小女孩這一路一直緊緊抓著冬兵的機械手不放,此時看到這麼大的資料室,頓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滿屋子的捲軸,檔案。
某種不明的卻深入骨髓的衝動讓她下意識開口問冬兵:「我可以看這裡的東西嗎?」
冬兵沒有回答,她就當他同意了,當即放開了冬兵的機械手,小跑著過去伸手取下離自己最近的那份資料,打開翻看了起來。
沒有在意她到底看不看得懂那些資料,冬兵有些迷茫地環顧周圍,他知道有這麼個地方,但是他幾乎沒有來過這裡。
鼻端聞到一股燒焦的氣味,他聽到那個小女孩放下手裡的檔案袋,疑惑地問:「什麼氣味?」
是紙張被焚燒的氣味。
他循著氣味快步走到了一個已經快熄滅的火盆邊,一把把裡面燒掉了大半的檔案袋拿出來,抖掉火星。
饒是如此,那檔案袋裡也不剩多少東西了。
——哪怕冬兵進了基地就直奔檔案室幹掉人,但在那之前,就有人意識到了冬日戰士的叛逃,將某份他認為重要的資料付之一炬。
沒有把周圍的資料也一併燒掉的原因,大概是覺得這些資料被冬日戰士看到也沒關係吧。
冬兵把裡面的資料抽出來,裡面的是一份人事檔案,現在被燒得只剩下了左上角的人名和性別,還有夾在同一處、被燒了一半的照片了。
冬兵抽出那張照片,上面是一個穿著軍裝、頭戴硬挺軍帽的年輕軍官。
因為身高不夠、不得不踮起腳尖才能看到冬兵手裡資料的小女孩扒著冬兵的胳膊穩固身體,看清楚那張被燒了一半的照片上的人的模樣時,驚訝地抬頭:「這上面的是你!」
那張照片上的人是冬日戰士。
冬兵的目光落在殘留下的人事檔案人名上。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好長。」小女孩誠實地發表了她看到這個名字時的感受,「以前你的朋友家人都叫你詹姆斯嗎?」
冬兵的視線落在名字上,沉默。
『巴基……』
她疑惑地抬頭,巴基?
冬兵回憶著剛剛在大腦里冒出來的聲音,有人曾經叫過他巴基,他確信這一點。
但是,是誰呢?
殘破不堪的記憶里,好像有誰在那麼撕心裂肺地大聲叫著這個名字,伴著皚皚白雪和遠去的列車……
還有那個懸挂在遠去列車上的人。
越行越遠。
那是誰?
刺痛襲來,一下子打斷了腦海中的畫面,好不容易從河底捲起的記憶碎片又一次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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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墊著腳太累了,小女孩放開了冬兵的胳膊,轉頭四處看了看,發現一旁的桌子上還有一份沒有被銷毀也沒有被歸檔的文件。
她好奇地拿起來,上面用來書寫的文字和這個資料室里她一開始看的那本檔案有很高的相似度,但是一個是由26個字母組成,這一份卻要多出四個字母來,而且兩者之間的片語、語法、句式都不一樣。
另一種語言?
她皺著眉頭翻完全部,那些出現過的辭彙、片語、句式像一個又一個調皮的小妖精一樣在她的腦袋裡轉來轉去,她要做的是把這些小妖精按在理應屬於它們的位置上。
重複的單詞,用於連接的單詞,特定出現的單詞……
剛剛看完的那份資料中所有的單詞都在大腦中飛舞,高速運轉的大腦將它們一個接一個地排列,對應自己所知道的語言,推斷其在句式中可能的語境、含義、結構,多種情況並列,排除不符合要求部分……
直到冬兵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發了十多分鐘的呆,這才注意到那個小女孩正在一遍遍重看那份德語資料。
「你在看什麼?」
手上的檔案被抽走,她才從自己的思考中回過神來,乖巧地回答:「這個資料,好像說的是我。」
聽到這話,冬兵頓時就把注意力移到了自己手上這份資料上:「這是德語資料,你會德語?」
「這是德語?」她反問道,「不,我不會。」
冬兵看了她一眼,眼裡明明白白地表露出「那你怎麼知道這說的是你自己」的疑問。
「看著資料,提取相同單詞、相似語句、推斷它可能的語境和表達的意思……」
「你自學會了德語?」她的話還沒完,就被冬兵有些驚訝地打斷了,「通過一份德語資料?零基礎?十五分鐘內?一門新語言?」
這是冬日戰士第一次表露出明顯的驚訝來。
「不能叫『會』。」她想了想,道:「這種語言我只看到了這麼一份報告,所以能推斷出來的不多,很多專業辭彙看不懂,所以只能看懂全文的大致意思,細節報告看不懂。而且因為沒有發音,我不會說,別人說德語,我也聽不懂。」
樣本越多,出錯率越低。
如果她可以看到更多的「樣本」,那她能夠將出錯率降到無限低,乃至沒有。
冬兵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把視線轉回到手上的資料上。
她的講述讓冬兵想起了考古學家,那些將早已失傳、完全沒有可學習文字資料的古代語言文獻翻譯成現代語言的考古學家、語言學家所用的,就是她剛剛所說的方法。
不同的是,他們幾年或者幾十年才能確定一個文字是什麼意思,確定一篇文的翻譯是否無誤,但是他面前的這個小女孩卻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就破譯了一門語言。
雖然德語在學習難度上並不能和失傳了的古代語言相提並論,但是考慮她連現代英語都說不好、甚至不會說的前提,這個成績的獲取難度絕不亞於1822年讓·佛朗索瓦·商博良這位法國的天才語言學家所宣布的對埃及象形文字的解讀發現。
將震驚壓在心底,冬兵仔細看起了手上的資料。對熟練掌握了三十多種語言的人來說,德語閱讀並沒有多少困難。
「你能看懂這種語言?」小女孩仰著頭,巴巴地看著他,「它說了什麼?這個樣本太少了,我怕我推測錯誤……」
冬兵的閱讀速度很快,沒多久就翻到了最後一頁,聽到她的話,他沒有把視線從資料上移開:「你推測的是什麼?」
他也想看看,這孩子的語言天賦到底多厲害。
小女孩皺眉想了想,道:「它上面記載的,是一個實驗,材料提供方是一個什麼組織——那個單詞我沒推斷出是什麼意思,應該是一個名詞,代表這個組織。它提供了兩種……可能是血肉,或者其他什麼,總之是重要的材料。九頭蛇和那個組織合作,將這兩種材料分別引導成生殖細胞,然後結合,形成胚胎。最後唯一一個成功的胚胎試驗品長成了成熟的嬰兒,被撫養長大,但是這個試驗品不會說話,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身體一切發育都正常,就像是沒有靈魂的人,像人偶一樣。」
「那些人總是叫我人偶,你的任務目標是把我帶回來,這麼巧合的時間點上出現這麼一份文件,所以我猜,這份資料上說的就是我。」
全對,理解完全正確。
從冬兵的臉上看出了答案,她有些高興,但很快情緒又低落下去:「這上面也沒有寫名字……只有一個計劃名。」
她還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冬兵看了一眼這個計劃的名字,很有意思,內容是德文,它的名字卻是用英文寫的麥因弗萊婭計劃(TheProgramofMindFlayers)。
Mind,精神;Flayers,層次。
聯想到這小女孩之前的種種表現,冬兵若有所思。
小孩子沮喪來得快,走得也快,在冬兵還沉浸在思緒里的時候,她已經恢復過來了:「原來我是一個實驗品……那這個地方的人是要把我送回實驗室去嗎?我不想回去……」她小小聲地說著自己的願望。
「我可以跟著你嗎?」
她又一次問道。
這一次,冬兵的回答是拿厚實的大衣再次把她裹成一個球。
「我們得在天亮前回去旅店。」他說,「不然旅店老闆會報案的。」
從他的言行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張唯一露出來的小臉上頓時綻開了比頭頂的圓月更為美麗的笑容。
不知何時,風雪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