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一百四四
姜進默默抬頭。女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他,盯得他壓力巨大。
姜進清咳了一聲。
「有本事裝,有本事裝的像一點啊。」
姜進聽見了女兒不算小聲的嘀咕,頓時被噎了下,他把盛著湯的骨瓷碗放在面前的小几上,「還是挺像的。」要不是這丫頭天天在他眼前晃,自己應該不至於露不出馬腳,雖然他也不知道哪兒被她看出來了。
瑤光/氣得瞪他,還挺得意。
姜進氣虛了下,「爹裝病是為了正事!」
「總不能是為了逗我玩!」瑤光皮笑肉不笑的接道。
「……」畫風變得好快,有點適應不來。
姜瑤光見他無語,心氣稍順。不過吊著的心總算是落回肚子里了,小聲道,「是太子要您做什麼嗎?」她思來想去,也只有太子能讓姜進用上病遁。旁的便是什麼難事,姜進也不至於這樣。
姜進怔了下,慢慢笑起來,「我們長生到底長大了!」不過事情比她想象中還要複雜。
之前輿論一直是偏向太子,可自從出了方太醫之事,風向就變了,如今太子也是一身腥。他想快刀斬亂麻,清君側,清的自然是泰平長公主和皇後母子。
禁軍是一道繞不開的檻,太子也怕自己這頭沒清成反而被人清了,畢竟相較而言,泰平長公主武力值比他高。他若是一直拒絕,太子就要生疑了。遂只好重病,雖然病了,太子也會懷疑,到底要比不病好一些,況自己病了才能給別人可乘之機不是。
其中的陷阱,旁人未必看不明白,只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很多人已經無路可退。非禍到臨頭,總是抱著僥倖心理,覺得自己是天命所歸,大氣運者。
瑤光沉默的看著他。
察覺到她眼底的擔心,姜進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這個動作在她十歲以後,他就再沒做過了,女大避父,「之前不告訴你們也是情非得已,既然你知道了,也別告訴旁人,你娘那也要瞞著,你娘這陣子迎來送來,萬一露出馬腳就不妙了。爹知道這陣子委屈了你娘,爹向你保證,不用太久,等事情結束再向你娘負荊請罪,好不好?」
瑤光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扁了扁嘴道,「到時候娘肯定罰你在書房睡半年。」
這是答應了。
姜進笑,佯裝發愁似的嘆了口氣,「到時候你可要幫爹求情啊!」
瑤光皺了皺鼻子,「我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說著話,收了床上的小几,收著收著又問,「不用多久是多久?」她到底心疼淑陽郡主。
姜進只道,「快了,這陣子你乖乖待在家裡,哪兒也別去。」
瑤光心裡突了突,忽然想起姜進裝病,那麼多御醫會診都異口同聲,她想其中必有幾個是其他人派來的,父親既然自信能瞞天過海,不可能是把所有御醫都收買了,這不現實。
是蘇秉嗎?蘇秉醫術出神入化,若是有他幫忙騙過御醫想來不難。方太醫的事餘波未了,整個太醫院都遭受信任危機。姜家也不是十分肯信,遂特意央了蘇秉把關,他有的是機會動手腳。
她疑惑的是,什麼時候父親和蘇秉關係這麼好了?又想到,當初是蘇秉在大庭廣眾之下捅出了方太醫的事。她很小的時候就認識蘇秉,他這人看著不懂人情世故,非他真的不懂,懶得費心罷了,她一直覺得那樣的行為很不符合蘇秉的性格。
瑤光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那一團亂麻的線頭,只要輕輕一扯就能理清來龍去脈,可眼前這冰山一角就叫她心驚膽戰,她不敢再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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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進的病令很多人心神不寧,寢食難安。如太子蕭杞,蕭杞派了兩個互不知情的太醫過去,兩人傳來的消息皆是姜進重病。即便如此,他還是有些擔心,可再擔心,該做的事情依舊得做。
也不知蘇秉用了什麼靈丹妙藥,父皇竟然大有好轉,若父皇真的好了……
蕭杞心裡一寒,開弓沒有回頭箭。沾上弒父謀君,除非登基,再無活路可走。
都是父皇逼他的,皇后做下這等醜事,一聽她聲淚俱下的解釋,父皇竟然又猶豫起來,皇后難不成是妖精化的,否則怎能將父皇迷得這般五迷三道?
若真是妖精,那就燒死她吧!
當天夜裡,皇宮就亂了起來。
夜深人靜,人最放鬆的時辰,一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翊坤宮,頓時刀光火影照亮了半個皇宮。
殺氣騰騰的人衝進去卻發現翊坤宮內根本沒有皇後母子的蹤影,領頭之人大叫一聲不好,心知中了計,再想出去時,卻發現自己被弓箭手包圍,萬箭齊發之下,死傷慘重。
與此同時坐在書房內靜候佳音的蕭杞也被外面的動靜驚動,宮人驚慌失措的跑來,趴在地上抖如糠篩,「殿下,殿下,外面好多人,俞將軍帶著好多人殺進來了。」
蕭杞瞳孔劇烈一縮,他選擇在今天發難,兵分兩路,一路去翊坤宮,另一路去泰平長公主府。
而俞斯時此時過來看來不只他想清君側,大姑姑也想清了他,不知怎麼的,蕭杞突然笑了起來,他們還真是一家人。
宮人見蕭杞此時此刻竟然還笑得出來,目光頓時變了,殿下不會是氣瘋了吧!
蕭杞瞥到她驚疑不定的目光,一腳踹開她拔出腰間寶劍,他既然敢動手自然防著大姑姑也來這一招,俞斯時想瓮中捉鱉,做他的春秋大夢去。看看最後是誰捉誰。
蕭杞厲聲道,「傳令下去,擅自走動,私下傳遞消息者亂棍打死。」
女眷這頭已是驚弓之鳥,這樣大的動靜,豬也能嚇醒了。
聽著外頭刀劍交加,殺聲震天,空氣中的血腥氣越來越濃,這些平日里被嬌養著,繡花破個皮都可能傳御醫的女眷,不少已經面無人色,膽小的已經抽泣起來。下面的奴婢里也是人心惶惶,心神大亂。
太子妃更鎮定一些,望著屋外持刀侍衛心下稍定,可礙著蕭杞的命令,她根本無法派人去打探消息,只能幹瞪著眼聽著外頭鬼哭狼嚎之聲。
這麼久了還沒有平靜下來,太子妃的心越跳越快,幾乎要從喉嚨口蹦出來。三月天已經不怎麼冷了,可她背後出了一層又一層的細汗,化在衣服里,黏黏的悶悶的,整個人都發沉起來。
一滿身血腥味的侍衛突然闖進來,驚得太子妃站起來,急聲道,「殿下讓我等接您過去。」
太子妃的心跳漏了一拍,過了會兒才駭然變色,這是局勢不好了!怎麼會呢。她慌起來,追問,「殿下如何,有沒有受傷?」
「殿下安然無恙,正在前頭指揮,太子妃不必擔心,請您速速隨屬下過去。」
太子妃心跳如擂鼓,腦子裡有一瞬間的空白。
那侍衛看不下去,直接命令太子妃的宮女扶著太子妃走。
太子妃被扶著搖搖晃晃的到了蕭杞身邊,此刻的蕭杞雙目赤紅,帶著一種籠中困獸的暴躁不安,太子妃的心登時一涼。
蕭杞看都不看她一眼,狂躁的在屋子裡轉圈,為什麼他的援兵遲遲不來。是誰背叛了他?
這時候住的較遠的姜瑤惠也被帶來了,她衣冠不整,魂不守舍,顯然是被嚇壞了,見到蕭杞頓時哇的一聲哭出來,驚慌失措的叫起來,「殿下,殿下!」
太子妃厭惡的皺起了眉。
剛好轉到她附近的蕭杞揚手就給她一記巴掌,打的姜瑤惠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她趴在冰冷的地上撫著臉,不敢置信的看著蕭杞。
太子妃覺得這是今天唯一一件能讓她高興的事了。
蕭杞低頭俯視著她,他對姜進到底存了疑心,特意繞開了他在禁軍的人,而是用了其他人。可是他還是被背叛了,這其中有沒有姜進的功勞?姜家在禁軍的勢力太深了。
便是姜進沒有從中搗亂,都這麼久了,足夠人跑到鎮國公府請示再跑過來調兵遣將,可是還是沒有其他禁軍前來救駕。他絕不相信姜進對今晚的□□一無所知,還有武成王!沒有行動就是他們的行動,他們想這麼冷眼旁觀著自己被俞斯時逼到絕境。天亮之後,就坐在他屍體旁瓜分利益。
他們是投靠了小皇子,覺得小皇子年幼聽話好控制?還是想做漁翁?
不管是哪一種,都是休想!
見火光四起,蕭杞拔出劍對太子妃道,「走!」留在東宮只能被俞斯時耗光人手,他要殺出一條血路衝出去。皇宮形勢對他不利,到了宮外,他就不信所有人都會袖手旁觀。他是太子是禮法大統,俞家是亂臣賊子。
還有一些女眷沒有趕來,不過太子妃並沒有提醒蕭杞,她緊緊跟在蕭杞身邊,也不知是在安慰蕭杞還是自己,「出了宮咱們可以去敬國公府,祖父可調動北山大營,父親能調動南城兵馬司。」
蕭杞當然知道,圍攻泰平長公主的人馬就是二人安排的,今日如此狼狽,全在於他缺少禁軍相助。
「我伯父——」姜瑤光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看著腹部的劍,她的視線順著鋥亮鋒利的劍身緩緩上移,匪夷所思的望著蕭杞冰冷肅殺的臉龐,對上他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姜瑤惠好似被人按著頭浸在了冰水裡。
太子妃駭得幾欲驚叫,她飛快捂住了嘴,身體輕輕顫抖起來。她恨不得姜瑤惠去死,甚至在不久之前還想過,能不能借著這場混亂讓她順理成章的失蹤,但是,怎麼也想不到她會是這樣一種死法。想起從前蕭杞對姜瑤惠的寵愛,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手上起了一層細細的寒慄。
蕭杞冷靜的抽出劍,看也不看倒地的姜瑤惠一樣,彷佛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