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葉展顏醒的時候天尚未亮。

房間里的酒氣濃得她睜開眼前就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雖然記得自己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但在看見屋內幾乎鋪了一地的酒罈時還是有點獃滯，這一獃滯便忘了自己正掛在床榻邊緣搖搖欲墜的事實，直接滾了下去。

床邊的酒罈最多，這一下直接壓碎了大半，尖銳的碎片刺入背脊，痛得她差點掉下淚來，「……嘶。」

不過也讓她徹底清醒了。

燒了一夜的紅燭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夜風從窗戶的縫隙里灌入，卻吹不散這一屋的濃重酒氣。

葉展顏提氣站起，乾脆利落地將背上的碎片給拂去，脫去一身衣服，從床頭的包袱里找出一個精緻小巧的玉瓶，倒出些許藥粉抹在後背的傷口上。

明亮的燈火襯得她膚白如玉，就連那還在淌著血的傷口，都似是開在皚皚雪地中的紅梅一樣，自有一股攝人心魄的美。

那藥粉見效很快，沒一會兒傷口便不再淌血了，葉展顏揉了一下因為睡姿差而有些酸痛的脖子，找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穿上。

待那一身火紅重新穿好，她才拿起被她放在床上的劍走了出去。

正是太陽剛要升起的時辰，客棧大堂內冷清得空無一人，小二坐在門邊打著盹兒，完全沒聽到她下樓的聲音。

直到她走過去用劍柄戳了一下那跛腳小二的肩膀，「給我來一碗面。」

她的聲音很甜，卻全是不耐煩的意味，小二一開始還以為是在做夢，待看清眼前的紅色身影，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姑娘稍等！」

面是現下的，端上來時還冒著騰騰熱氣，雖然味道一般，但好歹撫慰了一下葉展顏被酒折騰了好幾日的胃。

可惜吃到一半她便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和那個負心漢的初遇也是因為一碗面。

目光觸及到面碗邊的那柄劍，登時沉了下來。

人都不會再回來了，留一柄劍給她有什麼意義？

她這一身的殺氣太過不加掩飾，惹得原本打算再打會兒盹的小二膽戰心驚，站在一旁動都不敢動，等她好不容易吃完最後一根面時才鬆了一口氣。

「客官還有什麼別的需要嗎？」小二問道。

她放下筷子，指尖在那柄劍的劍身上滑過，眯了眯眼，好一會兒后，忽然開口道：「我且問你，這江城裡，有什麼打發時間的好去處嗎？」

江城多商，富甲天下，自然也多消遣之地銷金窟，勾欄賭坊一應俱全，可對於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大約就算不得什麼好去處了。

故而小二也是猶豫了片刻才接話：「咱們江城消遣之地多得是，敢問客官想去的何種？」

葉展顏愣了愣，「有哪些？」

「無非是酒樓賭坊，勾欄戲園。」小二恭敬地答道。

她喝了三日的酒，已無興緻再繼續，至於勾欄和戲園，更是沒有興趣。

雖然她很喜歡看美人，但這江城的勾欄院里的幾個花魁，她早在幾個月前就全見過了，沒一個長得合她口味，去了也愉快不了；戲園就更是無趣，怕是聽上半句就能睡過去；所以算來算去，倒是只剩下了賭坊可以去。

付過那碗面的錢后，她就按照那跛腳小二指的方向往江城內最大的賭坊去了。

天已微亮，雲邊的孤星卻還在閃爍著最後的光芒，沿著長街一路行至那家飄揚著旗幟的賭坊時，葉展顏才想起來她抹完葯之後穿的是女裝。

這這幾個月來在江城她幾乎沒有穿過女裝出門，一時半會兒還有些不習慣。

但人都已經站到賭坊門口，她也懶得再退回去換衣服，稍停頓了片刻就走了進去。

江城多商，又地處四通八達之地，常年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所以也多江湖人。因為這個緣故，大家都對有女孩子來賭坊見怪不怪了，畢竟誰都不知道看上去柔弱無骨的女孩子實際上是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更重要的是，來這裡的人，奔的都是賭，怕是臉身旁是男是女都不會太過在意。

葉展顏心情差極，功夫到她這個境界，光是靠聽骰子的聲音都能判斷出是大是小，玩了幾把就覺得無趣極了。

就在她又一次準備下注的時候，她忽然聽到從她身後經過的兩個人正議論著兩個她都很是『熟悉』的地方。

聽上去年輕一些的那人道：「我還是賭惡人谷贏，十大惡人可不是吹的！」

另一人則是不以為然：「白雲城稱霸南海這麼多年，真要論戰力，未必會輸給惡人谷。」

「你也說了是未必了。」年輕人頓了頓，忽然又笑了，「莫非藍兄真想賭一發大的？」

這兩人慢慢走遠了區，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葉展顏皺了皺眉。

白雲城和惡人谷一點關係都扯不上，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怎麼可能會打起來？而且聽他們的意思，這會兒賭輸贏的盤都開好了？

開什麼玩笑，葉孤城又不傻，南海諸多劍派整天鬧來鬧去都不好應付，哪來的功夫去對付惡人谷啊？

……呃，等等，她似乎想了起來。

要殺進惡人谷這話，真正的葉孤城的確是沒說過，但她這個冒名頂替的，好像的確是說過的。

……而且還不止一次。

三日前她收到惡人谷遞出來的消息時，的確是在盛怒之下說過要殺進惡人谷。

恰好那時她著的是男裝，用的身份也是葉孤城，纏著她要與她比劍的那個武當弟子應當全聽見了。

之後她回到客棧喝了三天三夜，直到今日凌晨才清醒，也確實沒想起過這茬來。

「怎麼又是小！」站在她邊上那個賭紅了眼的人神色猙獰地吼了一聲。

而她被這一聲拉回現實，看著自己手邊的銀票，在抬眼掃了掃正自以為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自己的那群人，輕蔑地笑了一聲。

莊家大概也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頭，手上的動作都變得有些遲緩。

「怎麼，見不得我運氣好？」她心情不好，行事更是無所顧忌，如果不是想著在這裡打架打壞了東西還要賠錢的問題，估計在他們不懷好意地打量她的時候就動手了。

許是因為她不再刻意收斂的氣息震住了這一桌人，片刻之後，他們就飛快地低下了頭，再不敢抬起眼睛。

但一個美成她這樣的姑娘，哪怕毫不掩飾一身的殺氣，也總有不自量力想撞上來的人。

出賭坊的時候葉展顏其實就發現了那個跟在自己身後的人。

那人應當自覺輕功不錯，否則也沒有膽量跑這麼近，只可惜他跟錯了對象。在輕功這一方面，葉展顏自離開南海至今，還沒遇到過能勝過自己的。

哪怕是那個被譽為天下第一的負心漢，也在初次見識她輕功的時候看直了眼。

想到這裡她又有點意興闌珊，連逗一下身後這個輕功其實根本不到家的傢伙的興緻都沒了，電光火石之間已轉過了身，足尖一點，竟凌空而起，再落下時直直地掐住了那個玄衣公子。

對方那一張俊臉瞬間變得極為扭曲，這種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她連動真格的心情都沒有，沒一會兒就鬆開了手。

「女、女俠饒命！我不是故意衝撞女俠的！」

葉展顏眯了眯眼，這聲音很是耳熟，不就是方才在賭坊里提到白雲城和惡人谷的那個嗎？

「饒你可以。」她倚在巷口那堵牆邊，偏頭望了望這一臉狼狽的人，「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老實回答。」

「是、是，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白雲城和惡人谷是怎麼回事？」

玄衣公子愣了愣，好一會兒后才反應過來，「這幾日江湖傳言白雲城要攻打惡人谷，女俠沒聽說嗎？」

「是我在問你問題，你只需要回答，別說廢話。」她不耐煩地說，「所以現在地下賭場里已經開盤了？」

被堵了一回話的玄衣公子不敢再多嘴，只回答了她這個問題，點頭稱是。

「現在盤口如何？」她又問。

「四六開。」他回答道，又補上一句，「惡人谷六。」

葉展顏嗤笑一聲，揚了揚手，「行了，滾吧。」

對方跑得飛快，像是生怕她反悔一樣。

這個估計其實沒什麼大錯，哪怕照她這個極了解白雲城的人看來，若是白雲城真要打惡人谷，肯定也就是四六開的數了。

但這前提是，白雲城要打。

作為讓這個驚天大盤口開出來的罪魁禍首，葉展顏此刻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頗有一種惡作劇得逞的快意。

當然，更重要的是，南海離江城這麼遠，這盤口一時半會兒還變不了呢，她只要去買白雲城不會打惡人谷，定能大賺一筆。

她沒有殺進惡人谷宰了負心漢全身而退的把握，但能夠賺一筆大的安慰一下自己，也是聊勝於無。

畢竟有錢不賺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