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摘星·零一
準備下場春闈前的那一個冬天謝星過得尤其痛苦。
雖然瀾滄學府的夫子早在他提前離開學府的時候就斷言他一定能摘下三甲,但謝泠彷彿還是不太相信,看他閑著也不願意去普通的學府讀書後,便給他找了一些事做。
——在花溪雲的休沐日去他府上接受指導。
花溪雲的指導,換做一般學子大概會覺得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可對耍金陵城內一些技術平庸的盜賊玩的謝星來說,可真是太耽誤他時間了。
可是謝泠還懷著孕,他哪裡敢氣她,只好應下。
幸好花滿樓那段時間也在金陵暫住,讓他讀書作文章的時候不至太無聊。
「你若是摘不到三甲,一定是敗在你這筆字上。」教多了,花溪雲的態度也變得隨意多了,打擊他的話隨口就來,根本不帶猶豫的。
在別的地方謝星或許還有反駁的心,但那筆字他是真的掙扎不出什麼站得住腳的反駁,因為他自己都覺得丑。
先前在瀾滄學府的時候夫子不是沒勒令他好好練字,但要他定下心好好讀書已是無比難得,不要說練字了。
原本他還無所謂的很,丑就丑了,考進士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文章作得如何嗎?可是當他看到雙目失明已久的花滿樓都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他頓時無比挫敗。
「你這會兒開始練也練不好了,春闈的時候記得把字寫工整一些就好。」花溪雲看著他今日新作的文章,一邊看一邊皺眉,「像這樣潦草的可千萬別寫,好看的叫龍飛鳳舞,你這樣的,那是被潑了雄黃酒的蛇!」
謝星被這個比喻折服了,心想花大哥不愧是本朝最年輕的狀元,就連罵人都罵得這麼有內涵。
花滿樓聽了也直笑,但他看不見,領略不了花溪雲這句話的精髓。
「是,我知道了。」謝星非常乖巧地應下。
花溪雲這才放緩臉色,不過他還有另外的擔憂,「春闈不能提前離場,你到時務必定下心來,寫慢一點,但一旦寫好,就別改了,哪怕在那睡覺呢。」
「……要是我離場但不被發現呢?」謝星又在異想天開了。
「你整日就琢磨這些?難怪這一個月來都毫無進益。」
見他又拉長了臉,謝星迅速擺正態度,「不不不我只是說假如!我不會真的走的!」
「最好是這樣。」花溪雲是真的把他當弟子一樣教,否則也不至於和他生氣。
事實上他的觀點和瀾滄學府那位夫子差不多,不出意外的話,謝星摘下三甲之一還是沒問題的。
但今年春闈人才濟濟,也許又有哪裡藏龍卧虎也說不定。就拿他來說,當年也是放榜后才被金陵城的文人才子們所熟知的。
考進士不是個可以臨時抱佛腳的事,書讀了這麼多年,該是什麼個水平也差不多定了,花溪雲自認也幫不了他太多,過年前最後那幾次指點,便乾脆讓他放鬆一些,和花滿樓出門玩也成。
謝星簡直感激涕零,當即拐著花滿樓去找陸小鳳。
同他那個『司空摘星』的假名一樣,陸小鳳這三個字現如今在江湖裡已經有了一點名氣。
謝星甚至還在茶樓里聽到過人猜想這位少年到底師承何人,可惜沒一個猜得對的。
三個人湊在一起,自然離不開酒。
花滿樓平日里不常沾酒,也就是和他們倆一起才作陪,但他喝起來竟是同他溫潤如玉的外表極不相稱的爽快,惹得陸小鳳和謝星都很驚訝。
「怎麼了?」
「你不是說你不常喝酒嗎,怎麼喝起來居然這般豪爽,萬一醉了可不好處理。」陸小鳳說是這麼說,但給花滿樓重新滿上的動作也毫不含糊。
花滿樓聞言莞爾,「同你們一起,不豪爽一些豈不是很沒意思?」
這話他們倆都愛聽,謝星更是笑得咧開了嘴,「說得好!」
「而且過幾日我就要回揚州去了,這頓酒就算是預祝你高中吧。」
「對哦,都快過年了。」謝星嘆了一口氣,「姐姐也快生了。」
謝泠是初夏的時候被診斷出的懷孕,當時已有三個月,算算時間的確是過年前後生產。
這半年裡整個合芳齋上下都對她千依百順,甚至西門吹雪還又從太原過來了一趟,親自給她診脈。
謝星的心情其實是有些複雜的,當初謝泠要嫁給楚留香的時候他還很是擔心,總覺得這個男人哪天可能不說一聲就走了,但謝泠實在喜歡,他也就不想說反對的掃興話了。
他們成親后合芳齋的生意其實已不需要謝泠親自打理,所以兩人還一道外出遊歷過好幾回。
原本謝星以為姐姐是喜歡安定的,但那時才明白,她不是喜歡安定,她只是前面那二十多年裡,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身上,所以才求安定。
這認知讓他難受了好一段時間,總有種是他耽誤了謝泠的感覺,最終還是陸小鳳的一席話勸慰了他。
陸小鳳說,你要真這麼想才傷她心呀,她為你付出那麼多是因為她愛護你捨不得你吃苦,若她會因此而覺得被你耽誤了,你以為你還能長到這麼大嗎?
的確是這個道理,他想。
所以為了謝泠,當個官也無妨。
更何況花溪雲都說了,若是實在無心仕途,到時他可以幫忙調他去翰林院修書掛職,上朝都不用上,清閑得很,既滿足謝泠的期望,也能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干別的。
謝星更感動了,發誓一定會對得起他的指導。
謝泠是在正月初三那日生的,是個女兒。
當時楚留香不顧產婆的請求留在了產房裡,但謝泠還是哭喊得近乎撕心裂肺,差點急死等在外面的兩個少年。
幸好她有習武的經歷,體力比以前好了不少,最終還算是順利。
謝星一開始還覺得自己這個外甥女長得皺巴巴的一點都不可愛,完全沒繼承到她父母的優秀樣貌,但在逗了幾日之後已經完全淪陷。
「她也太可愛了!」
「是啊是啊。」陸小鳳也是第一回見到這麼小的嬰兒,非常興奮。
「哎,你說她什麼時候能喊我舅舅啊?」
「……早著呢。」陸小鳳服了他了,「這才剛生下來啊!」
他們倆喜歡這個小女孩,謝泠和楚留香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楚留香糾結了三日,才給女兒取名為楚涵,取包容廣闊之意。不過名字只是個代號,對謝星來說,還是更習慣直接喊外甥女。
楚涵滿百日的時候,楚留香的兩個摯友也不遠千里趕了過來,尤其是姬冰雁,送了一堆的東西,差些堆不下。
胡鐵花卻是見到了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嬰兒才恍惚道:「看到老臭蟲成婚生子,我真是有種在白日發夢的錯覺。」
畢竟誰都沒想到,他們三個里最風流的楚留香,居然是最早有孩子的,這事若講給早年的他們仨聽,大概一個都不會信吧。
緊接著到來的便是春闈了。
謝星原本並不緊張,但在一眾親友期待的眼神里走進貢院的時候心跳還是加快了一些。
這讓他非常驚訝,要知道他以前和陸小鳳一起夜探宰相府時都沒緊張過!
事實證明花溪雲說得對,在貢院里最痛苦的不是作文章,而是作完文章后,還有大把的時間要等。
他已經盡量把字寫得比平時慢一倍了,但寫完的時候也才過去半日,一想到接下來還有兩日半的時間要在這呆著,他就無聊得快瘋掉了。
所以第三日傍晚出貢院的時候他是真的快喜極而泣了。
等放榜的日子裡,江湖上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太原萬梅山莊的少年莊主西門吹雪,居然接到了一個成名已久的巴山派劍客下的戰書。
這件事稱得上轟動武林,然而令眾人匪夷所思的是,西門吹雪要求將約戰地點改成金陵。
聽說這件事的時候謝星和陸小鳳幾乎是同時翻了個白眼。
「可懶死他吧,他就是不想來回跑兩個方向吧。」謝星說。
陸小鳳深表同意,「一定是這樣的。」
但他們清楚,江湖上的其他人卻是不清楚,都在猜測西門吹雪這麼做的原因,那段時間謝星隨便進哪家茶館,都能聽到有江湖人在議論這件事,對他們的腦洞之大也是相當佩服。
那一戰和春闈放榜是同一天,謝星比起後者當然更關注前者,在所有學子翹首以待的時刻,他拉著陸小鳳爬上了紫金山去看西門吹雪和人約戰了。
正如謝星不怎麼用心也能考上舉人一樣,練武這回事,天賦也是非常重要的。
西門吹雪在劍術上的天賦,用楚留香的話來說,根本不是一般劍客可以與之相比的,所以哪怕是這麼個成名已久的劍客,在他的劍面前,也只能說不堪一擊。
謝星覺得太沒意思了,他爬上山來可不是為了看西門吹雪幾招贏的!
他覺得不精彩,但其他不了解西門吹雪的人可是全看呆了。
這一戰應該算是西門吹雪真正的成名之戰,用一劍震武林來形容也不為過,嵩山派那位劍客可以說是輸的心服口服。
但陸小鳳和謝星卻知道,這還是他留手了。
因為他等會兒要下山去看謝泠的女兒,所以今日不宜見血。
三個人下山時已是黃昏,正巧撞到一個騎著馬大喊我中進士啦的中年人,陸小鳳當即決定在回家前先去查一下謝星的名次。
令他們驚訝的是,西門吹雪居然也跟著一道去了,最後在看見謝星名列第二的時候,表情有瞬間的崩裂,似是不敢相信。
不論如何,這便算是有殿試資格了。
謝泠聽說的時候還覺得太他媽玄幻了,畢竟她現在已經接受她弟弟是司空摘星這件事了呀!
花溪雲倒是不驚訝,不過還是告訴他,「你作的文章我看過了,你這回沒名列第一,還是因為你那手字。」
謝星可委屈了,「我已經盡量寫得工整了!」
「若不是你已經盡量工整了你以為你還能名列第二?」花溪雲嘲諷道。
謝星:……TT
一講到學術問題,花大哥就好鬼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