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摘星·零四

謝星給公主講了快兩年的課，頭一年他還每日點卯，第二年開始他就開始三天打漁兩天晒網了。反正皇帝的態度很寬容，並不管他；公主更是樂得不聽課。

這兩年間，陸小鳳和西門吹雪都已徹底在江湖上成名，不知道是誰傳出了他們倆是摯友的同時還都喊楚留香的夫人為姐姐這件事，惹得合芳齋的生意更勝從前。

幸好自從嫁給楚留香后，謝泠在金陵的日子也不多，否則一定煩不勝煩。

常年住在那幢宅子里的，幾乎只有謝星一人。

當然，快及冠的時候這群人還是都回來了。

在翰林院掛了兩年的職，一點升遷都沒有，昔日同窗都紛紛表示不解，只有他自己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恨不能一輩子就蹲在那個位置上。

對此，愈發粘他的葉琰非常不解，「那就辭官嘛，當官有什麼好的，還經常要進宮！」

「也還好了，現在我想不去就能不去。」他眨著眼哄小姑娘。

不過比對旁人溫柔的語氣也沒能讓這小姑娘放緩臉色，「可你還是經常去呀！」

「陛下說過就講到今年年底，總得讓我把這個冬天的差交完吧？」

葉琰還是不開心，但是看他這麼認真，還是扁著嘴點頭，「……好吧。」

謝星猜想她是因為自己至今沒能履行那個考完進士就帶她去晉地玩的約定而不開心，不過過去的兩年裡他的確抽不出時間來。

為了道歉他還真給葉琰尋了一顆夜明珠，不過這小姑娘見慣了好東西，估計也不怎麼稀罕。

快過年的時候謝泠和楚留香也回了金陵來。

自從得知暗衛的事後，謝星對楚留香的態度和緩了許多，再加上看謝泠過得實在不錯，早年那些怨氣也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何況被外甥女甜甜地喊一聲舅舅，簡直能讓他心化成一灘水。

陸小鳳嚷著要當楚涵的乾爹，他翻了個白眼，「你是想再遇到什麼一定要嫁給你的母老虎時拿阿涵當擋箭牌說自己女兒都有了吧。」

這話意有所指得再明顯不過，陸小鳳的表情瞬間遲滯，一臉都是「你為什麼要拆穿我」。

「我還不了解你？」謝星哼了一聲，「神針山莊那位大小姐上個月還來這找過你呢。」

陸小鳳忍不住扶額，餘光瞥到一直坐在邊上編草螞蚱玩兒的葉琰，便問他，「阿琰是何時過來的？」

謝星也看了過去，順便還伸手拿過一隻已編完的按了一下，「有幾個月了，葉大哥近來忙，就把她送來了。」

「過年都不回去？」他疑惑。

葉琰打完最後一個結，把自己編得最好的一個遞給謝星，而後才抬起眼看向陸小鳳，「來不及了呀。」

「是嗎？」陸小鳳笑得非常戲謔。

「而且我也想姑姑了。」她挺直了胸膛說。

十歲的小姑娘雖然未脫稚氣，但眉眼已長開不少，況且幾乎集父母相貌的優點於一身，這兩年抽條更是快，走在哪裡都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偏偏她從五六歲起就格外粘謝星，眼裡根本看不見別人，八歲過後更是明顯。

就跟小時候只要冷血抱時一個模樣。

謝星也樂意寵著她，要什麼給什麼，以往的每回見面總要給她帶一堆她說過想要的禮物。

陸小鳳原本也沒多想的，直到這兩年每次謝星提起公主時葉琰都非常不耐煩，他才驚覺這佔有慾是不是有點不太對？

可惜謝星本人對此一無所覺，講課以外的工夫都用來研究易容術了。

陸小鳳常被他嘲諷被薛冰逼婚一事，所以這回也不打算提醒他，只等著看好戲呢。

過完年後，謝星總算有了時間履行當年那個約定。

他都二十歲了，出個遠門謝泠還是不太放心，甚至想撥幾個暗衛給他。最終是葉琰幫他給拒了，「不用啦姑姑，我爹說路上會有人接應的！」

如此，謝泠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上路后謝星好奇地問她，「真的有人接應？」

小姑娘坐在他身前笑得歡暢，聲如銀鈴，「當然沒有啦，有人一起多無聊呀！」

謝星並不意外，不過還是有點無奈，「說謊不好。」

「可是你也不想讓人跟著不是嗎？」她理所當然。

這倒是事實沒錯。

兩人一路行至太原，自然少不得要去萬梅山莊拜訪一番。

西門吹雪一年不過出門四次，這會兒肯定是在的，謝星在山腳下的時候就聽說了他正閉門謝客的消息，乾脆沒敲門，直接帶著葉琰翻牆進去了。

萬梅山莊的梅花還沒謝，且正是開得最好的時候，冷香撲鼻，叫人心曠神怡。

葉琰長到這麼大還從未見過這麼大片的梅林，一時看呆，連兜帽被風給吹了下來都懶得管了，踮著腳尖去嗅離她最近的那一株別角晚水。

謝星本想開口說先去裡面找西門吹雪，但看見她一臉的驚喜，還是把話吞了回去，任她在這邊欣賞了個夠。

萬梅山莊里的僕人雖少，但這麼大一片梅林，也是需要人打理的。他們倆沒逗留片刻，就有山莊里的花農發現了他們，神情戒備地問他們是誰。

「我找你們莊主。」謝星說。

「莊主不見客。」花農的說辭和山腳下的茶館里一模一樣。

「我要見他可從不管他想不想見人。」謝星笑了一聲，拉過葉琰就要往陸小鳳描述過的正廳方向過去，電光火石之間，那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花農竟出了手。

他看上去老實巴交，出手時卻毫不含糊，招式狠辣，掌風凌厲，直取謝星的面門。

只可惜在「快」這一點上，他實屬班門弄斧了。

謝星輕巧地避過了這一掌，反手捏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扣住他的脈門，語氣仍是愉快的，「這就是西門吹雪的待客之道？」

「我也沒有不請自來的客人。」梅林里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

花農掙脫不得，表情都變得猙獰了，還想用另一手去抓葉琰，不過剛一動就被從梅林里提著劍走出來的西門吹雪給阻止了。

「他不是我的客人，但這位姑娘是，不得無禮。」

葉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叔叔你別欺負他啦！」

花農目瞪口呆，他家莊主居然沒有反駁這一聲叔叔，還似乎點了點頭？

「你這人真是……」謝星又被他氣了一頓，鬆開手轉向葉琰，「阿琰我們走吧。」

「真的要走啊？」葉琰揪著他的衣服跟他眨眼，一臉的不舍，「可是沒有梅花更好看的地方啦！」

西門吹雪其實也就是嫌棄一下他翻牆進來的行為，不可能真趕他出去，但他們倆都天生不會向對方服軟，只能在梅樹下僵持著。

最終還是葉琰一手拉著一個往正廳的方向過去的，西門吹雪寡言，只問了問她來太原幹什麼，不過在聽到她說「我們一起來玩兒」的時候，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謝星。

謝星被他這意味深長的眼神搞得相當莫名其妙。

他們在萬梅山莊住了好幾日才走，離開之時葉琰還厚著臉皮跟西門吹雪討了許多糕點。

看在糕點的份上，告別的時候謝星還是頗為真誠地道了一聲謝。不過西門吹雪這個人，罵他和謝他，他都是一個反應便是了。

結束這趟晉地之行後葉開和丁靈琳就把葉琰接走了，他們一家好像是打算去嶺南定居，山長水遠不比從前，日後再見面可就難多了。

葉琰大約是非常捨不得他們，告完別連眼圈都是紅的。

「你以後會不會來嶺南看我？」

謝星摸了一把她的腦袋，「當然會啊。」

他發誓他說這話的時候的確是認真的，而且後來路過嶺南的時候的確有去找過他們，只可惜他們似乎又搬了家。

而後又過了大半年後，他才從謝泠和丁靈琳的往來書信里得知，他們在嶺南呆了半年便又去了南海，因為葉開要幫一位故人之後的忙。

具體是什麼忙謝泠沒透露，謝星也不感興趣。

他只知道以葉琰的性格，自己若是不尋去南海找她一回，日後一定有的和他鬧。

只可惜尚未等到他出發去南海，對方已自己離家出走回了中原來。

時隔三年，她又長了不少，雖只有十三歲，卻已和一般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差不多高了，也徹底脫去了稚氣，比起從前的可愛，大概更適合用漂亮來形容。

誠然漂亮的小姑娘做什麼都是值得被寬容的，但直接尋到翰林院還嚷著我找謝星這個大騙子——

謝星也還是生不起氣來。

在一種同僚看人渣的眼神里認命地走上前去，心情頗為複雜，想解釋說我的確去嶺南找過你，又覺得並不是理由。

畢竟他後來得知了她在南海后一直拖延著沒去成。

「你說過會來看我的！」葉琰非常委屈。

「是我的錯。」他並不解釋，想習慣性像以前那樣摸一下她的腦袋，但想到這還當著一群同僚的面還是收住了手。

葉琰看見這動作自然更氣了，扭頭就跑了。

有素日里關係不錯的同僚見了，玩笑般地開口道：「謝兄不去追？」

追當然要追，但看著這群人的表情，他到底忍不住解釋了一句：「這是我侄女。」

同僚們不好當著他的面直接反駁，只讓他趕快去追，免得小侄女更生氣了。待他走後才笑成一團。

「哪有侄女喊叔叔全名的？！」

「他還完全不生氣！當我們傻子哪！」

「不過這小姑娘的確長得美貌，可惜謝兄那個性子，估計是根本還沒開竅呢。」

……

謝星是在合芳齋的屋頂上找到的葉琰。

他原以為小姑娘只是生他的氣，沒想到她還哭了，一手抱著膝蓋，另一手胡亂地抹著臉上的眼淚。

「哎，你別哭啊。」他有些無措，撓著臉坐到她邊上，「……雖、雖然說出來你不一定信吧，但我本來真的打算去南海了。」

「真的嗎？」聲音還哽咽著。

他沒來由地有些心疼，這回不用顧忌了，便下意識地伸出手摸她腦袋，「不騙你。」

葉琰終於轉過頭來看他。

她胸前還掛著十三年前謝星拉著陸小鳳在古玩玉器店挑了大半天才買下的玉珏，用一根銀色的鏈子串著。

那玉珏的玉質本就通透，在她身上帶了這麼多年，更是被養得十分溫潤，此刻看起來倒是十分襯她。

謝星的目光不自覺地溫柔了下來，「這樣吧，為了給你賠禮，我可以答應你三件事。」

「你說真的？」葉琰的聲音忽然高了不少。

他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

「不用三件，一件就可以了！」她說得非常肯定。

「你說。」

「等我及笄就娶我。」

謝星差點從房頂摔下去，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不行不行，我可是你叔叔！怎麼能亂輩分啊！」

「可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呀！」葉琰反駁他，「而且你師父也娶了阿泠姑姑啊！」

謝星：「……」

#果然還是怪楚留香吧#

「那你說，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什麼理由？」

他想說這個難道不是最大的理由嗎，可是看著面前這雙又快要掉下淚來的眼睛，還是將話吞了回去扭過了頭，「……你還太小了。」

「所以是等我及笄后呀！」

「……」

「還是你不喜歡我？」

「……」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喜歡我了。」

他抿了抿唇，忍不住想分明看著她出生都好像只是昨天的事，可轉眼居然……

這一絲笑意自然也被死死盯著他的葉琰收入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