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第25章
未等阿茶反應,凌珣已經往後退了一大步:「抱歉,胳膊太久了有點酸,不小心才……沒事吧?」
這理由其實並不充分,然他的語氣太過平淡,神色也沒有任何異樣,確實不像刻意為之,而且,他好像沒有發現後來的意外……
阿茶這才跟著冷靜下來,可到底從未與異性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哪怕是不小心,小姑娘還是羞窘得不行,捂著紅得欲滴血的耳朵,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沒事」便狗攆似的跑了。
看著她張皇失措又滿是羞澀的背影,凌珣輕撫唇瓣,半晌才眉眼舒緩地彎起了唇。
***
月牙來的時候,阿茶正在發獃。待嬌嫩的臉蛋被人一把捏住,小姑娘這才驚了魂兒似的跳起來:「月,月牙姐姐!你來啦?」
月牙鬆開手:「想什麼呢?叫你也不應。」
「沒,沒什麼!」阿茶臉一紅,忙轉移話題道,「那個,要走了嗎?」
「嗯,我哥已經在前面了,表妹非拖著他先走……嘖。」
阿茶其實還有些不舒服,然見月牙一臉無奈,十分頭疼的樣子,到底什麼都沒有說,笑著挽住她的胳膊便出了門。
倒也不是逞強,她的身子骨素來強壯,雖說這會兒有些精神不濟,然撐一撐還是不難的。且算起來,一會兒回家也該傍晚了,屆時天色已暗,姥姥也難以看出她的異樣。否則這一下午待在一起,自己必然瞞不過姥姥——到底是她養大的呢。
不過是小病,阿茶實在不願驚動崔氏,橫豎晚上再偷偷喝點葯睡上一覺,明早差不多也該好了。
「對了,一會兒路上你離那丫頭遠點,她彷彿對你有敵意,一聽說你也要去,竟是死活不同意呢,後來被我拿哥哥威脅了一頓才消停了。」月牙邊走邊翻白眼,「也不知誰給她慣的臭脾氣,這要是我親妹,早把她門牙抽掉了!」
阿茶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對裴沁雅旁的印象倒是沒有,唯獨一想起便覺得腦門疼。至於之前的不快,小姑娘並沒有放在心上,不過是萍水相逢之人,往後也不會常往來,沒有必要多糾結。
只是對於親如哥哥的邵朝陽,阿茶還是很關心的,想了想不由疑惑道:「裴小姐自己不也有哥哥嗎?怎麼總愛與朝陽哥哥玩在一處呢?」
邵月牙一下子露出了愁苦之色:「她彷彿喜歡我哥哥呢。」
「喜歡?」阿茶詫異,半天才反應過來,「所以……她是想嫁給朝陽哥哥當夫人呀!」
小姑娘原先根本沒想到這上頭去,蓋因表哥佔了個「哥」字,她自己沒有表哥,下意識便覺得和哥哥差不多,這會兒才想起來表親之間也是可以結親的。
「是啊,前些天我路過她房間的時候,聽到她正與她娘吵架呢,彷彿就是為了能嫁給哥哥……」月牙顯然很抗拒裴沁雅成為自己嫂子,說到這連連搖頭,「太可怕了!好在我那表姨沒有答應!也好在我們邵家只是一介商賈,配不上他們裴家,否則我哥哥下半輩子怕是要滿頭包地過啦!」
滿頭包……
阿茶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那朝陽哥哥知她的心意嗎?」
「這個我沒問,不過我哥怕表妹怕得要死,定是不喜歡她的。」
阿茶只是隨口一問,聞言也沒深究,只感慨道:「若兩情相悅倒還好,如此這般……還是希望裴小姐能快些想明白吧。」
「怕是不可能,你不知道她對我哥佔有慾有多強。她不喜歡你彷彿就是因為哥哥對你好,吃醋呢!」月牙搖頭晃腦,滿臉都是對自家兄長的同情,「妹妹的醋都吃,真是喪心病狂,我哥也是命苦,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竟被這麼個糟心丫頭纏上……」
不等阿茶反應,月牙又皺眉道,「不過其實我也沒好到哪兒去,表妹纏著我哥,表哥便跟著我,也是怪煩人的。」
阿茶一愣:「莫非你表哥對你也……」
「我也不知道,他倒是沒有像表妹纏哥哥一樣纏著我,但他看著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叫人覺得不舒服。有個詞兒怎麼說來著……輕浮?對了,就是輕浮。」月牙皺了皺鼻子,有些嫌棄道,「我可不會喜歡他,我往後的夫君,定是能力拔山河的蓋世英雄!他這種斯斯文文的瘦書生,嘖嘖,算了吧,風大一點都能給他刮到天邊兒去!況他每回看我我都想戳他眼睛,我怕哪天忍不住給他戳瞎嘍……」
月牙性子直率,說起未來夫君並無半點羞澀,阿茶早都習慣了,聞言只憋著笑道:「朝陽哥哥也是書生,怎麼不見你嫌棄他?」
「他是我親哥嘛,再說……」月牙神色一正,「他身上肉那麼多,風刮不跑。」
說完兩人都頓了一下,而後突然齊齊「噗嗤」一聲,哈哈大笑了起來。
凌珣一出門便看到了這一幕:蜿蜒的道路旁,一身鵝黃衣裳的小姑娘緊緊地靠在身旁紅衣少女的肩頭,眉眼彎彎,花枝亂顫。
驚艷,但更多的是心癢。
青年微微抿唇,不由自主地抬腳跟了上去。
***
阿茶和月牙很快便趕上了走在前方的邵朝陽三人。
見到阿茶,方才還一臉生無可戀的少年頓時眼睛一亮活了過來:「阿茶,你來了!」
「朝陽哥哥。」阿茶笑著點點頭,又依次向裴家兄妹問了個好,態度不過分生疏也不過分熱絡。
裴沁雅自是冷哼一聲扭過了頭,裴舒學倒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阿茶也不以為意,只下意識地在裴舒學身上停留了一瞬,察覺到他那雙略顯輕佻的桃花眼果真一直若有似無地在月牙身上打轉,心中便不由多了幾分反感。
裴家兄妹長得都不差,裴沁雅嬌麗,裴舒學也生得斯文俊秀,乍看也是個翩翩少年郎,可惜輕浮的眼神與故作風流的姿態卻生生損了氣質。
不過這些與阿茶無關,小姑娘說完便挽著月牙的胳膊快步走在了最前方。裴家兄妹對她無好感,她惹不起,躲開便是,反正今兒她只是來帶路的。
「咱們要走多遠呀?」
「約莫兩刻鐘吧,不是特別遠……」
兩人親密地挽在一起說著話,叫身後被裴沁雅纏著不放的邵朝陽好生羨慕。
見他一雙眼睛像是釘在了阿茶身上,半眼都不給自己,裴沁雅心中氣悶,忙一個側身擋住了他的視線,指著路旁草叢裡嬌艷怒放的小黃花道:「表哥,那是什麼花兒呀?」
邵朝陽近來被這兇殘的表妹迫害得都有心理陰影了,見她又似有生氣的跡象,便只得生生忍下了跑上前去親近阿茶的渴望,乾巴巴地回道:「路邊的……野花?」
裴沁雅:「……」
裴舒學搖著扇子笑了起來:「表弟這答案著實敷衍了些。」
邵朝陽臉紅了紅:「實不認識此花是何品種,慚愧。」
「不認識也沒關係,表哥給我摘一朵吧,很好看呢!」餘光瞥見阿茶和月牙已經和他們拉開了一大段距離,邵朝陽的注意力也被自己拉了回來,裴沁雅心中這才舒坦了幾分,搖著邵朝陽的手臂嬌聲道。
送花乃曖昧之舉,邵朝陽並不想給她摘,可看著胳膊上那雙看似柔嫩實則力大如牛的小手,少年到底還是漲紅了臉妥協了:「我摘我摘,表妹快快放手!」
他的胳膊要斷了!
裴沁雅這才開心地放開了手,只是見邵朝陽竟一下子摘了三朵,笑容便又僵住了。
「表妹,給你!這兩朵給月牙和……」飛快地將其中一朵塞到裴沁雅懷裡,邵朝陽臉蛋紅紅地握著另外兩朵就欲朝前方的阿茶和月牙跑去,只是話還未完,手中的花兒便被人一把搶了過去。
「我又不想要了!」連同手裡那朵一起扔了出去,裴沁雅沉著臉,跺了跺腳便徑自往前走去。
裴舒學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沁雅被父母寵壞了,表弟莫要與她計較。」
看了看地上被丟棄的三朵花兒,邵朝陽揉揉小胖臉,嘆了口氣:「表哥言重了。」卻是再也不敢試圖上前去尋阿茶說話了。
表妹嬌蠻,萬一遷怒阿茶就不好了……少年想著,心裡忍不住流下了兩行清淚。
***
因阿茶自覺地避開了邵朝陽,裴沁雅一路上倒也沒找她麻煩,只是心上人的目光總是不受控制地飄向旁人,少女心頭還是不快極了,一張清秀的小臉拉得老長,看得邵朝陽膽戰心驚,生怕這姑奶奶又要發瘋。
阿茶卻是無所知覺,許是一路走得太快,小姑娘這會兒腦袋有些發暈,正悄悄地做著深呼吸,試圖讓自己舒服一些。
走著走著山路下方突然出現了一汪碧水幽幽的清潭,粼粼的波光倒映著四周的山石草木,清明秀麗,如詩如畫。
「真漂亮!這地兒我都沒來過呢!」月牙忍不住滿眼讚歎地拉著阿茶往路邊走去,她們這會兒位於半山腰,向下一俯視,便能將整個水潭盡收眼底。
「咱們一會兒能下去玩水……」月牙說著抬頭看向阿茶,只是話還未完,便驟然變了臉色,「阿茶,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臉色這樣白?!」
她這一咋呼,後面三人全都看了過來,生生忍了一路的邵朝陽更是再也忍不住,飛快地跑上前問道:「阿茶怎麼了?」
「沒事兒沒事兒,就是昨晚睡得晚,這會兒有點犯困!那個,無礙的,咱們繼續走吧。前面就可以下坡了,沿著坡底的小路再走幾步便可到這水潭的岸邊,那兒風景比這裡還美呢,咱們快走吧!」眼看裴沁雅的臉色又沉了下來,阿茶忙忍下陣陣暈眩感,笑著說道。
「真的?」月牙一開始不怎麼相信,然阿茶再三保證,耿直的少女到底還是信了,摟著小姑娘的肩膀便低聲安撫道,「那咱們快點走快點玩,也好早些解脫!」
阿茶也是這麼想的,當下邁開步子便要繼續往前走,可邵朝陽卻擋在了她們身前,搖搖頭道:「還是先歇一歇吧,走了這許久,我也有些累了。」
他比妹妹細心,又關注小姑娘多年,所以一看就看出了她的不對勁——她分明是身子不舒服這會兒在硬撐呢!
少年心疼又擔憂,再顧不得其他,忙在路邊尋了一塊看起來相對平坦,足可以坐四五個人的大石頭,又掏出懷中的帕子擦了擦石面,然後對阿茶和月牙招了招手:「來,你們也一起坐下歇一會兒。」
阿茶心道不妙,果真下一刻,同樣憋了一路的裴沁雅也忍不住柳眉一豎爆發了。
「裝什麼柔弱!平時不也常上山摘葉菜的嗎?怎麼今兒個我表哥在你昨晚就睡不好了?分明就是故意拖慢我們的行程!一個山野村姑罷了,再裝也成不了嬌小姐,又何必擺出這樣一副姿態惹人笑話!」
阿茶還沒說話,月牙已經濃眉一皺怒道:「你說什麼呢!」
邵朝陽也漲紅了臉斥道:「表妹怎能這般說話?阿茶是真的不舒服……」
裴舒學倒是沒說什麼,但也不贊同地跟著叫了一聲:「沁雅。」
「不舒服?犯困也算是不舒服嗎?若真不舒服就該在家躺著,跑到這山上來攪和什麼?分明就是見不得咱們好,故意來搗亂的!」見大家竟都紛紛站出來為阿茶說話,裴沁雅更是氣得渾身發顫,「我與你們才是一家人,你們卻都為她講話!不過是個野丫頭,憑什麼!」
「憑你不分是非無理取鬧!」月牙徹底惱了,只是還沒等她說完,阿茶便忙拉拉她的袖子制止了她。
「月牙姐姐,朝陽哥哥,我真的沒事兒,咱們還是繼續往前走吧。今日是出來玩的,千萬莫要因這些小事壞了氣氛……」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野丫頭」,阿茶並不是不惱的,然裴沁雅是邵家的客人,還是他們惹不起的貴客,她不能叫邵家兄妹為難。
邵朝陽明白她的想法,可要委屈她受苦,卻是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只是裴沁雅也確實不能得罪……怎麼辦呢?
少年思索半晌才嘆道:「表妹若真的急著前行,不若我陪你先去吧,橫豎也沒多少路了。月牙在這裡陪阿茶歇會兒,一會兒再跟上便是。」
他明明選擇了陪伴自己,裴沁雅心中卻不知為何更不是滋味了。可這已是最好的法子了,少女強壓下內心的酸澀嫉妒,不甘不願地跺跺腳,甩頭往前走去。只是經過阿茶身邊的時候,到底還是忍不住罵了一聲:「狐媚子!」
若非狐媚子,為何什麼都沒有還破了相,表哥眼中卻仍只有她?
她說完便朝前走去,誰料方才一直平心靜氣的小姑娘一聽到這三個字,卻是臉色一變,猛地抬起頭:「你說什麼?」
裴沁雅愣了一下,見邵朝陽又看著自己皺起了眉,滿眼失望的樣子,頓時又驚又惱,伸手便推了阿茶一下:「就說你呢,狐媚子!說你怎麼——」
話還未完,便聽到了好幾道尖叫聲。
「阿茶——!」
阿茶站的是路邊,身後有一片茂盛的草叢,誰也沒想到這草叢下方竟是空的,小姑娘身子本就有些虛軟,被裴沁雅這麼一推,一個沒站穩便踩空跌進了草叢裡,緊接著便身子一陷,整個人從草叢裡滑了下去……
下面可是深不見底的水潭!
月牙和朝陽都在第一時間撲出了身子去抓阿茶,然到底晚了一步……
小姑娘重重地跌進水中,濺起了滾滾水花。
朝陽魂兒都要嚇飛了,好在下一刻小姑娘便撲騰著從水底冒了出來,有些驚慌地往岸邊游去。少年這才捂著狂跳不止的胸膛鬆了口氣。
「嚇,嚇死我了!差點忘了阿茶會游泳……」月牙也一下子軟倒在地,小臉煞白煞白的,顯然嚇得不淺。
「走,下坡去岸邊接她,這個時節,山水必還極為冰冷,咱們得趕緊送她下山……」
待稍稍緩過神,邵朝陽便拔腿往前方下坡的小路衝去,誰料才剛走出兩步,一旁的裴舒學突然低呼了一聲:「不好!」
緊接著月牙比放才還要驚恐的叫聲尖利地響了起來:「阿茶!阿茶!你怎麼了——」
邵朝陽猛地頓住腳步,轉頭一看,卻見下方水潭中的小姑娘不知為何突然面色痛苦地掙扎了幾下,緊接著便失去了力氣似的不再遊動,整個人徑自往水下沉去。
少年頓時膽裂魂飛:「阿茶——!」
千鈞一髮之際,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青色身影,緊接著又一陣水聲響起,竟是有人從這高高的山坡上直接躍了下去!
「那,那是……」月牙顫抖著爬起來,定睛一看,卻見下方幽幽的潭水中,一身姿矯健的青年正飛快地朝阿茶游去。
「凌……凌大哥?」好半晌才喘過氣兒,邵朝陽也擦了擦滿頭的冷汗,啞著嗓子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不知道……」見青年已經成功游到好友身邊將她從水中托起,月牙這才猛地鬆了口氣,擦著方才駭出的眼淚,飛快地朝下坡小路衝去。待路過被此番驚.變.嚇呆了的裴沁雅時,少女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推了她一把,憤怒地低吼道,「若阿茶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裴沁雅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待回過神,這才抖著唇「哇」地哭了出來:「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沒有想把她推下山……」
她神色慌張地朝心上人看去,卻只見到了一個焦急如焚的背影。
***
雖已至春,今日天氣也較為暖和,然山中潭水還是極冷的。
落水的那一瞬間,阿茶被這徹骨的寒意刺激得尖叫出聲,只這一張嘴,聲音沒有傳出去,反倒是冰冷的潭水爭先恐後地從口鼻處涌了進來,直嗆得她眼淚四溢,喉嚨辣痛。若非對水還算熟悉,小姑娘這會兒怕早已去了半條命。
強忍著窒息感,奮力地抬高下巴將腦袋伸出水面,又拚命地伸展著四肢在水中滑動,待到身子不再往下沉,阿茶這才鬆了口氣,甩了甩越發脹痛的腦袋,強撐著氣兒往岸邊游去。
可她很快就沒了力氣。
風寒未好,又快步走了許久的山路,她的體力早已耗盡,否則方才的臉色也不會難看。再加上突然落水受了驚,潭水又冷如寒冰窖,小姑娘剛游出幾步,便覺得腦袋漸痛,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四肢更是灌了鉛似的沉,怎麼都用不上力……
胸口憋悶得幾近窒息,她忍不住張嘴呼吸,卻只有徹骨的潭水迎面撲來……
不行,她不能死,姥姥還在家裡等她!姥姥只有自己一個親人了,她不能丟下姥姥不管……
心下火燒似的急,周身卻寒冰似的冷,驚懼如利爪一般狠狠攥緊了阿茶的心,她拼盡全力地掙扎著,可到底只是徒勞。
力氣越來越小,腦袋越來越沉,眼淚無法遏制地迸了出來,阿茶痛苦地皺著眉,拚命地睜大眼睛,卻怎麼都看不清周圍的景色。最終她還是失去了大半的意識,整個人無力而絕望地往水底沉去……
恍惚間,彷彿有人在叫她。
「阿茶……阿茶……阿茶——」
這陌生而熟悉的聲音,似乎曾經出現在她的夢裡。這會兒,她正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起先溫柔似水,可突然又變得凄厲絕望,阿茶迷迷糊糊地聽著,一時只覺得整顆心扭成了一團,痛得厲害。
「是誰?你是誰……」
「阿茶,快看,有漂亮的花兒呢!」沒人回答,隻眼前突然閃過一道光,緊接著濃稠的黑夜褪去,周圍的世界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然後,阿茶看到了那個聲音的主人。
那是一個年約二十二三的年輕婦人,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藕荷色衣裙,如雲的墨發挽成髮髻,上頭插著一隻簡雅大方的青玉蓮花簪子,打扮很是簡單樸素。阿茶看不清她的臉,但莫名就覺得,她一定是個美人。
還是個縱然不施粉黛,裝扮素雅,卻也能一顰一笑動人心,勾人魂的大美人。
此刻她正坐在一個與她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富麗庭院中,指著身旁嫣紅的花朵兒,滿臉溫柔地與懷裡的女娃說著話:「阿茶喜歡這花兒嗎?」
女娃的臉阿茶看清了,那是……
她。
兒時的,約莫才四五歲的她。
看著幼時的自己滿臉孺慕地倚在那女子懷中,奶聲奶氣地說著「喜歡」,阿茶突然怔怔地落下淚來。
腦中有什麼東西似要破土而出,伴隨著陣陣撕裂般的痛苦,小姑娘渾身顫抖,一時只覺得整個人忽冷忽熱,難受得快炸裂開來了。
「那花兒和娘親比,阿茶更喜歡誰?」眼前的場景依然在繼續。
「娘親!」女娃說完便抱著她的脖子軟軟地撒起嬌來,「娘親最好,阿茶最喜歡娘親!」
「娘親也最喜歡阿茶了,阿茶是娘親的寶貝,拿什麼都不換的寶貝……」女子似乎很滿足,可不等她說完,畫面便猛地一變。
紛紛揚揚落了一地的鵝毛大雪,空曠寒冷的房間,翻落在地的炭盆,絕望哭泣的女子……
「阿茶,娘親的小寶貝,對不住,娘親無法看著你長大了,對不住……」話音剛落,方才還溫柔淺笑的女子突然便變成了一具高高掛在橫樑上的屍體。
她吐著長長的舌頭,雙眼爆瞪,面色青紫,滿臉的絕望與怨恨。
「娘……娘……」阿茶驚恐地瞪大淚眼,再也忍不住尖叫出聲,「娘親——!」
***
用力地將渾身滾燙,臉色慘白,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的小姑娘托出水面,凌珣捏著她的下巴給她渡了幾口氣,然後飛快地往岸邊游去。
失控的心跳到現在還未平復,青年急促地喘著氣兒,思緒有些紛亂。
他知道自己對懷裡的小丫頭有興趣,可實在沒想到自己竟已經這般在意她了——方才見到她摔下山的那一瞬間,他的心竟也險些跟著跳出來。尤其是那一刻心頭湧起的暴戾,連他自己都有些駭到。
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自從離開那個地方,自從那人死後,他的心便也彷彿死了一半,再也難以掀起任何波瀾。可懷裡這個才認識一個月不到的小姑娘,卻叫他的七情六慾重新都活了過來,會笑,會怒,會妒,也會怕。
情況好像有些失控,但凌珣並不排斥。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他想,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了。
正這麼想著,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凄厲嘶啞的哀鳴聲:「娘親——!」
凌珣愣住,還未反應過來,懷裡本該昏迷的小姑娘已經劇烈地掙紮起來:「娘親……娘親不要走!不要走……對不起,娘親,阿茶乖乖的,你不要走……不要走……」
好在她身子虛弱,沒有太多力氣,縱然像是拼盡了全力,也不過只發出一點動靜。凌珣毫不費力地定住她的身子,加快了速度朝岸邊游去,只是小姑娘滿臉驚懼,眼角不停有淚珠滾落的模樣,看得他心中不舒坦極了。
忍不住偏頭親了親她的臉頰,青年低聲安撫道:「好,不走。」
誰料小姑娘卻更加劇烈地掙扎了起來:「不是狐媚子,不是狐媚子!我娘……我娘不是狐媚子……不是!不要,不要欺負她,不要欺負她……娘——!」
她如做噩夢般地大汗淋漓地睜開了眼。
可凌珣知道,她的意識並未完全清醒,否則她不會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還一直顫抖著往他懷裡縮。
心頭微微揪緊,他低頭看著倉皇莫名,像是遭遇了世上最可怕之事的她,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她的情況不大對勁,怎麼回事?
然人還在水中,到底不便多思,凌珣緊緊摟著阿茶的腰,一邊以最快的速度朝岸邊游去,一邊貼著她的耳朵道:「別怕,我帶你回家。」
「不!不回家……不回家!」阿茶聞言卻怕極了似的搖頭尖叫了起來,整個人拚命地朝他懷裡縮去,「不要回家!不要!求求你,不回家……不回家……」
已至岸邊,邵家兄妹也已在不遠處等著,可看著懷中徹底失控了的小姑娘,凌珣到底是抿了抿唇角,抱著她飛快地轉過身,往不遠處另一個岸口游去。
「好……不回家。」
小姑娘這才稍稍停止了掙扎,可還是縮著肩膀,啞著嗓子,不停地喊著「不回家」。
見此,月牙和朝陽傻眼了。
「誒?你,你等等!你要帶阿茶去哪兒啊——」月牙跳著腳大叫,想追卻又被潭水阻了路。
「凌大哥!阿茶怎麼樣了?你為何帶她去那處?」邵朝陽也急得放聲大喊。
可凌珣沒理會他們,徑自抱著小姑娘翻上岸口,然後閃電般沒入了一旁的樹叢里,再不見蹤影。
月牙又急又氣:「這人怎麼回事啊!他!他該不會想對阿茶不利吧?」
「應該不會,那個方向好像是下山的,阿茶這會兒渾身濕透,凌大哥興許是怕我和表哥在會不方便,所以走小路了……」想著凌珣與崔家祖孫關係親近,還曾一而再再三兒地出手相助阿茶,朝陽搖了搖頭,可不知為何心中又很是不安,少年沒有再多說,轉身便飛快地往山下跑去。
「有可能,去阿茶家看看!」月牙也忙跟了上去。
裴家兄妹方才回神之後也跟上來了,這會兒見月牙朝陽沒接到人就跑了,頓時心中一驚。
裴沁雅更是喘著氣兒直哭道:「她……她不會出事了吧?」
她是嫉妒阿茶得到了表哥的喜歡,可並沒有傷害她的念頭,這會兒見小姑娘生死不明,少女也是驚懼交加,滿心不安。
裴舒學的臉色也有些難看。邵家兄妹和那叫阿茶的丫頭關係極好,若她真的出了事,他們怕是會恨上妹妹。雖說邵家在他眼裡並不算什麼,可父親卻十分看重他們,若真鬧大了,到底是麻煩一樁。
正這麼想著,經過他們身前的邵朝陽突然停下了腳步:「表哥應該知道下山的路吧?」
看著他蒼白的臉色與眼角的慌懼之意,裴舒學忙問道:「朝陽表弟,阿茶姑娘到底怎麼樣了?」
「不知道。」朝陽沒有看他,抿著嘴角說完便欲走,「我去她家看看,表哥帶表妹先回家吧。」
「我,我也去!」見邵朝陽看都不再看自己一眼,裴沁雅心頭難受極了,抹著淚便哀聲道,「雖然我不是故意的,可到底是我害她遭的罪,我……我去給她道歉!表哥,你莫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邵朝陽沒說話,一刻沒見到阿茶他就一刻放心不下,這會兒也沒心思理會這任性的表妹,胡亂應了一聲便轉頭追前方的月牙去了。
裴沁雅趕緊抹著眼淚拉著哥哥一起跟了上去。
***
四人匆匆下了山,誰知遠遠地便看見阿茶家門口圍了許多人,看著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嘈雜聲中夾雜著哭罵聲,而那聲音……顯然是崔氏。
什麼事會叫素來和善的崔氏這樣悲憤?
「阿茶……」邵朝陽包子臉猛地一白,雙腿一下子沉重如鐵,一時竟怎麼也邁不開腳步。想到往後或許再也見不到那個率直可愛的小姑娘了,少年心頭大慟,幾乎要站不住軟倒在地。
月牙起先也是嚇得差點哭出來,幸好眼睛夠尖,認出了停在人群中的那輛馬車,頓時猛地鬆了口氣:「哥哥,不是阿茶,不是阿茶……是阮縣令派來的人!」
邵朝陽一愣:「阮縣令?!阿茶的……父親?」
少年雖也知道阿茶身世,卻並不知前段時間阮家派人來要阿茶回去的事情——那時他還沒回家。
「嗯!他們上回就來過一次,說是要接阿茶回阮家,被崔姥姥和阿茶趕跑了……」月牙踮著腳往前方看了看,臉色很是不好,「這回來的人好像比上次多多了,莫非是想用強的不成?」
「表妹說的是三陽縣縣令阮庭舟?」問話的是裴舒學,他和裴沁雅顯然沒想到阿茶竟是個官家小姐,這會兒滿眼都是詫異。
裴父是賀州通判,三陽縣隸屬於賀州,阮庭舟算來也是他們父親的下屬,裴沁雅一個姑娘家或許不大清楚,然裴舒學卻是聽說過阮庭舟這個人的。
因為他還是自己父親的頂頭上司——賀州知府關城的女婿。
區區一個孤兒出身的寒門學子,卻能引得關城的嫡長女為他要死要活,不惜做繼室也要嫁給過,阮庭舟此人實在無法不叫人側目。
要知道關家雖算不得百年世家,可卻也是名門望族,身為關城的嫡長女,關氏便是嫁到侯門伯府做個原配嫡妻也不難的,誰料她卻偏偏看上了早已為人夫為人父的阮庭舟,死活要嫁過去做阮夫人。
那時阮庭舟早已娶妻,疼愛女兒的關城以權勢逼他停妻再娶,阮庭舟先是拒絕,后其原配因病去世,這才鬆口迎了關氏進門。可惜許是因為一開始的態度得罪了岳家,縱然後來他娶了關氏,官途也並未得到關家的關照。本朝官員五年調動一次,背靠關家,他想要順利遷升其實一點兒都不難,可阮庭舟卻硬是生生在這小小的三陽縣當了十年的縣令,且眼看著還會繼任下去……
這事兒叫旁人有些想不通,縱然一開始生氣,可這都近十年了,關城怎麼還對這個女婿這般漠視?明明他是十分疼愛關氏這個女兒的,而且這麼多年來,阮庭舟對關氏也極好,不納妾不蓄婢,後院只她一人,十分專情……
想到這,裴舒學搖搖頭,有傳言說是因為關氏怕丈夫官做得大了會生出二心,然具體如何,也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不過,他記得關氏與阮庭舟所出的四個孩子,最大的也才八歲,這個阿茶……
莫非是他與原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