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第89章
------晉丨江丨獨丨家丨首丨發,謝絕轉載------
雖心中已有猜測,可阮庭舟還是駭了一下:「真的是皇上……」
「沒有人能讓黑狼軍敗得這般慘烈,除了我,除了他。」明亮的燭光躍於凌珣的臉上,被他高挺的鼻樑和長長的睫毛剪成斑駁的陰影,光影錯落之間,他的目光漸漸恢復平靜。見阮庭舟面色震驚,青年神色微嘲地搖了一下頭,「起初我也是不信的,距離我扶他登基不過才八年,天下尚未完全穩定,狄戎也尚未完全覆滅,哪怕他心中已開始疑我,也不該做出這等糊塗事,可……岳父,事後我是查過的,事實擺在那裡,再不願意,我也得信。」
沒有宣和帝的默認,底下的人沒有那麼大膽。
今日之前,阮庭舟眼中的宣和帝雖不如先帝英明,可也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帝王——穩得住朝局,聽得進諫言,政事上勤勉,女色上節制,總的來說,開拓無望,守成還是有餘的。可萬萬沒想到,私下的他竟會目光短淺至此!
且不說楚巽是自小與他一起長大,為了扶他上位幾經生死,甚至連唯一的弟弟都捨得填到軍中去為他賣命的人,單單隻說若沒有楚巽,大周早已在狄戎人的鐵騎之下亡國,他這麼做便已是忘恩負義至極!
再者,雖說這些年楚巽確實名聲太盛,有功高蓋主的嫌疑,於一個帝王而言,有這樣一個民心所向又位高權重的臣子確實會心中不安,但所謂鳥盡弓藏,這鳥都還沒盡呢,他就把弓收起來了,可見其糊塗!——如今的狄戎雖在楚巽的多年追打之下國力遠弱於大周,但到底還沒有死透呢!知道什麼叫做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狄戎從前能打得大周險些滅國,可見自有其強悍之處,萬一人家休息幾年恢復些許國力,又捲土重來了怎麼辦?
楚巽和黑狼軍這樣厲害也沒能在八年之內徹底攻破狄戎,換個將領換支軍隊,萬一一著不慎叫狄戎重新立起來……
昏君!昏君!
又想到宣和帝為了對付楚巽,竟累得整支黑狼軍都覆沒了,阮庭舟心更是怒得喘不上氣來,那些一直在用鮮血和生命守衛大周,保護大周子民的英雄們,拚死躲過了敵人手裡的利劍,卻猝不及防地死在了他們為之賣命的帝王手裡……
何其悲憤,何其冤屈!
阮庭舟終於徹底明白了楚巽為何寧願以他人之名活著,也再不願回京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若不過是尋常的敗仗,他何至於灰心至此?宣和帝此舉不止傷了他的心,還叫他永遠失去了兄弟好友甚至是唯一的弟弟,這裡頭掀開來一看,全是血債啊!
偏因著君臣之道,顧著江山百姓,他連為他們報仇都做不到。如此,除了遠遠離開,還能怎麼辦?
阿茶不懂朝政,可聽著凌珣看似淡然卻字字悲涼的話,看著父親憤怒痛心的目光,心頭忽然莫名有些發疼。
「凌大哥……」她忍不住想叫他,可叫了之後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傻傻地看著他。
凌珣聞聲朝她看去,見她皺著小臉泫然欲泣,滿眼都是對自己的心疼,頓時心頭一頓,因想起往事而沉重的眉眼也一下子舒展了開來。
「我沒事,」他眼神柔軟地看著她,聲音如春日的湖水,清冽中含著一絲暖意,「都過去了。說來這些事情我原本沒打算叫你知道,不是故意想瞞你什麼,只是於我而言楚巽已經死了,往後我只想作為凌珣好好活著,這些事情……不論是想起還是提起,於我而言都不那麼愉快,所以我想把它們徹底忘記。可後來想想,你是有權知道的,我不能叫你哪日從旁人口中得知,因此生出什麼誤會來,所以我便想著成親之後再將這一切盡數告訴你。至於為何是婚後……」
他看了阮庭舟一眼,低低嘆息了一聲,面上卻並不見半分悔意,「岳父疼你入骨,若是成親之前知道這些,必不會再將你嫁給我,可阿茶,我是不能失去你的。」
阿茶心中那點子芥蒂一下子就消散了,她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抱住他的胳膊,眼淚「啪嗒」一聲掉了下來:「我知道了,我不怪你……」
無論他是誰,只要他待她的心是真的,她便不後悔嫁給他。
凌珣替她擦去眼淚,又摸了摸她的頭,這才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阮庭舟:「岳父大人,為這婚事算計了您是我的不對,您要打要罵,我絕無怨言,只是這和離書還請您收回去吧。楚巽也好,凌珣也罷,此生都會待阿茶全心全意,視如珍寶,絕不叫她受半分委屈的。」
阮庭舟沒有說話,他眼中烈火般的怒意已散,這會兒只剩下餘輝一片,在燭光的映襯下忽明忽暗。
「爹爹……」
阿茶剛想撒個嬌求父親放過新婚夫君,阮庭舟突然開口了:「你想做凌珣,可你始終是楚巽。你身上背負著家國天下,骨子裡流的是沙場鐵血,這些東西不是你想丟就能丟掉的。縱使你真的能丟掉,別人又豈會讓你丟?好比今天出現的那些人,我不知道他們為何出現,又找你做什麼,但顯然經此一事,『驍王楚巽疑未死』的消息怕是已經傳出去,想來過不了多久京中就會有人來迎你回去了。皇命不可違,到時你又該如何?王爺,我就阿茶這麼一個女兒,她自幼長於與世無爭的平凡山村,性子單純膽子也不大,哪裡能受得住京城裡的腥風血雨?我只想讓她能幸福安穩地過一生,這是一個父親的私心,還望王爺見諒。」
楚巽還活著的消息一旦傳出去,宣和帝必然要馬上派人來接他回京以示重視。可回去以後,暗地卻未必會放過他。屆時君臣相對,必然矛盾重重,危險重重,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寶貝女兒落到那樣的境地,每天提心弔膽地過日子。
「楚巽『失去記憶,前塵盡忘』,如今只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凌珣,便是抗旨不回京,他難不成還能因這個殺了我?」凌珣卻很淡定,「況我還活著的事情他心中早已有數,既然這麼久都沒有動作,想來是恨不得當做不知道的。我不回京,正好合了他的心意。至於其他的……他若哪日又想動了,我也並非毫無準備。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已經用楚巽的命全了這一場君臣之誼,凌珣……卻是必要護自己和家人周全的。」
這話里包含的意思叫阮庭舟心中一驚,卻又並沒有那麼意外,若連這點子本事都沒有,他也不是那個能在大周將亡之際力挽狂瀾最終反敗為勝的戰神了。
聽到阮庭舟說凌珣有可能回京做回王爺,阿茶心中是有些不安的,但見凌珣從容,高高提起的心又輕輕放下了。
說不出為什麼,她就是覺得,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會好好護著自己的。
阮庭舟沉默許久,突然抬頭問阿茶:「他的過去改變不了,你若嫁給他,未來必無法與常人一樣平凡安穩,你……真的不後悔?」
阿茶看看他,又看看凌珣,吸著鼻子笑了:「爹爹,倘若有人告訴您,您可以用自己後半生的艱苦換來和娘親重新在一起的機會,您會換嗎?」
別說只是後半生的艱苦,便是要用他的壽命去換他都願意的,沒有了晴兒,他本就……雖生猶死。
阮庭舟沉默許久,到底伸手拿回那張和離書將之撕成了碎片。
***
凌珣踏著清淺的月色回了凌府。
見他竟是一個人孤零零回來的,得了消息便馬上趕來的梅劭頓時暗叫不妙。
「表哥,小嫂子呢?」不會被她爹扣下不還了吧?
凌珣沒說話,分明是夏夜,本該帶些許熱氣的月光落到他臉上,卻愣是變成了臘月的冷霜,看著就叫人遍體生寒。想到阮庭舟那句「在你能證明自己確有能力護阿茶周全之前,她先住家裡」,他更是滿心憋屈,眼中忍不住透出森然的殺意來。
洞房花燭夜沒媳婦兒抱的滋味……誰試誰知道!且這瞅著還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和尚……凌珣垂眸冷笑了一聲:「人呢?關哪了?」
「關,關柴房了,葉紹那小子正在裡頭審問呢。」梅劭叫他嚇得猛咽口水。老天保佑,這事兒可千萬別和他那親表哥齊三有關係才好,要不眼前這老大日後逮著機會,怕是不將他扒皮抽筋不算完的!
凌珣轉身便大步朝柴房走去。
梅劭趕緊跟上,半晌才硬著頭皮小聲道:「這回的事情怕是與宮裡有關,否則我的人不可能半點消息都沒有收到,表哥,你說是不是皇上……」
「不是他。」凌珣冷冷道,「我在這裡的事情他早就有數,真要想讓我回去,不必等到現在。」
「他早就知道你還活著?!」梅劭驚得跳了起來,身上的金銀玉石發出陣陣清脆的碰撞聲。
「剛到和平村的他們就找到我了,我殺光了那群人,一個都沒放過。」葉紹的『失憶』到底巧合了些,宣和帝與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哪裡會不懷疑。
梅劭張了張嘴巴,許久才神色帶了些憤怒道:「那些人是去殺你的?」
「你說呢?」不是去殺他的,難不成還是接他回京的?
梅劭沉默了,從前那個脾氣最是溫和,性情最是寬厚的三皇子如今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到底是權力腐蝕了他的心,還是他從前藏得深?
正怒著,柴房到了。剛走近,兩人便聽見了葉紹帶著嘖嘖的嘆息聲:「楚南啊,你可坑死你家愚蠢的娘娘了你知道嗎……」
凌珣眉眼無波,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
「大哥你回來……」
葉紹一看到他就蹦了過來,可還沒說完,便見那五花大綁著倒在地上的楚南「嗷」地一聲跳起來撲向了凌珣:「王爺!」
凌珣抬腿便是一腳。
伴隨著一聲尖利的慘叫聲,楚南整個人飛了出去,而後重重砸在了十步之外的石牆上。
清脆的骨裂聲不止聽得隔壁屋子關著的其餘十來人渾身發抖,就是葉紹和梅劭都忍不住縮了一下脖子。
凌珣這一腳並沒怎麼留情,他壓了大半日的怒火總得有人生受。
「王……王爺……」楚南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高大的青年,口中連連吐血,竟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是王爺的奶兄,也是王爺從定國公府帶到將軍府的少數幾人之一,王爺素來信任他,要不也不會將從前的將軍府,如今的驍王府交給他打理。可今日他是為迎他回京而來,王爺卻什麼話都不說,上來就直接要了他半條命!為什麼?!
「你擾亂大哥的婚禮,害大哥到口的媳婦兒險些飛了,他沒直接宰了你,已是看在舊日情分上。」葉紹淡淡解釋了一句,見楚南眼中似有不甘,又嗤笑了一聲,「怎麼,還覺得委屈呢?『這親不能成』,是你喊的吧?」
「王……王爺,那……那是……貴……」楚南捂著劇痛的胸口,一邊嘔血一邊掙扎著想解釋。
「貴妃娘娘的旨意嘛,我知道。她覺得區區一個七品知縣的女兒配不上大哥,想給大哥選個身份高貴的世家千金,可楚南,那是貴妃的意思,不是我大哥的意思!」葉紹突然冷笑了一聲,目光嘲弄道,「大哥近幾年不常回京,我看你連自己的主子是誰都忘了!滿口的貴妃如何貴妃如何,你是將軍府的管家,可不是她嵐月宮的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