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 95 章
第95章
那女子面容枯槁,衣衫襤褸,十分狼狽,她一動不動地倚靠在草堆里,彷彿已經沒了氣息。
崔氏著了魔似的朝那女嬰看去,誰料就在這時,那女子突然渾身一震,微睜的雙目流出淚來。
「求求你……照顧她,她叫……她叫婉晴……溫婉的婉,晴天……晴天的晴……」原來她還沒死,只是卻也病得沒幾口氣了,她拼盡全力掙扎著坐起身,將懷裡啼哭不止的女嬰塞給了崔氏,而後便沒了生息。
崔氏被她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想跑,可聽著女嬰那嘶啞卻充滿活力的哭聲,卻到底忍不住蹲下身放下懷裡的死嬰,將那孩子搶過來抱在了懷裡。
女嬰正發著燒,渾身燙得厲害,可崔氏摸著她紅彤彤的小臉,卻突然哭著笑了起來。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還活著!
那時神志不清的崔氏是將婉晴當做了自己的女兒——她不願承認自己的孩子已經死了,所以歡天喜地地將婉晴抱回了家。
婉晴與崔氏女兒差不多大,小孩子又都長得差不多,且兩人都是病著,是以外人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許是因生命有了新的寄託,過了幾日,崔氏漸漸恢復了神智,最初的悲痛過後,她重新鼓起勇氣去了那個林子,找到女兒和那個女子的屍體,將她們埋了了一起,而後便全心全意地將婉晴當做了親生女兒撫養長大。
又想著那個女人或許是婉晴的生母,她記著她死前最後一句話,因此沒忍心將孩子的名字改掉,便只給婉晴冠上了丈夫的姓,名字就叫做婉晴——雖然她根本不識字,也不知道溫婉的婉怎麼寫,晴天的晴又是哪個晴。
這名字十分文雅,旁人疑惑地問起,她便只說是丈夫託夢給取的——趙鐵從前有個當夫子的堂兄,跟著認了幾個字,因此這麼一說,倒也無人懷疑。
「偏是大丫走的那一天婉晴恰好出現,我就想啊,一定是老天可憐我命苦,這才叫女兒重新轉世出現在我眼前……」崔氏說完之後笑了起來,雖眼淚一直不停地掉,笑容卻很溫柔。她看向阿茶,見她正愣愣地看著自己,眼裡滿是心疼卻半點兒不見疏離,頓時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哽咽道,「我是真的感謝老天,讓我在最絕望的時候遇到你娘,你娘又給我帶來了你……若沒有你們倆,我怕是早就活不下去的……」
阿茶眼裡忽然就湧出了淚來,她緊緊回抱住崔氏,像兒時一樣埋首在她的懷裡,壓著哭聲道:「能夠遇見姥姥,才是,才是娘親和阿茶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情!」
***
待祖孫倆的心情徹底平復下來,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
「你們方才說的話我在外頭都聽到了,」崔氏因想起傷心往事精神有些不大好,但她更關心阿茶的安危,待緩過神便急急道,「阿舟,你老實告訴我說,晴兒當年到底是怎麼去的?那個什麼『琳兒』又是怎麼回事?」
父女倆相認的時候,崔氏的身體正處在最緊要的關頭,因擔心她得知真相會受不住,阮庭舟和阿茶便都將趙氏上吊自盡的真正原因瞞了下來,只說關氏以祖孫倆的性命和阮庭舟的前途做要挾,趙氏為了保護他們才自盡的。
「當年……」阮庭舟微頓,半晌才嘆道,「娘,晴兒確實是遭關氏逼迫而亡。只是這裡頭還牽扯一個京城裡來的貴人,晴兒似是與那人心儀的女子,也就是那個『琳兒』長的極為相像。關氏得知了此事,便欲拿晴兒去討好那貴人,晴兒不堪受辱,這才……」
見崔氏一愣之後捶胸大罵關氏蛇蠍心腸,顯然是信了阮庭舟這話的模樣,阿茶暗暗鬆了口氣。
無論她們之間有沒有血緣關係,姥姥都是將娘親當做了親生女兒,將她當做了親生外孫女的,就如同她即便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姥姥在她心裡還是最親的人一樣。若是叫她知道自己如珠如寶疼愛長大的娘親是遭人凌辱而亡,她這心裡頭該有多疼?
這樣殘忍的真相,還是瞞著她一輩子吧。
阮庭舟也不著痕迹地垂下眸子,蓋住了眼底淡淡漫開的痛色。
「姥姥還記得當年將岳母大人交給您的那個女子長得什麼模樣嗎?」凌珣的話打破了屋裡沉重的氣氛,崔氏也從痛心憤恨中回過了神。
「三十多年過去了,太久遠,想不起來了……」老太太壓下心中的恨意,搖了一下頭,她知道凌珣問這話的用意,又皺著眉仔細想了想,這才眼睛微亮道,「不過……是了,她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極好,雖折騰得又臟又破,但摸起來十分滑軟,不像是咱們普通老百姓能穿得起的,料想她和晴兒都該是富貴人家出身……啊,還有!她袖口處繡的蝴蝶和花兒也十分好看,與活的一樣!」
阮庭舟一愣:「什麼樣的蝴蝶和花?」
「大約就是一隻展翅的蝴蝶停在一朵大紅花上吧,哎,我那兩回見她都是在晚上,天色暗,看不清楚,只是在抱過晴兒的時候下意識瞥了一眼,所以也只記得了個大概……」崔氏手巧,綉工不錯,這麼多年也都是靠做綉活為生,因此本能地對布料綉法之類的東西比較敏感。可到底時日已久,她那會兒又精神恍惚,具體是說不出來了。
「那娘,她可有留下什麼能證明晴兒身份的東西?」
崔氏搖搖頭嘆了一聲:「彷彿是遭了劫,身上什麼都沒有。」
阮庭舟有些失望,他手裡如今還沒有太多那個兇手的信息,關氏已瘋,葉紹給她看過之後也說難以恢復正常,再想從她這裡得知真相併不容易。但如果能查清楚晴兒的身世,找到那個與她長相相似,很可能與她有血緣關係的「琳兒」,也許那個兇手自己就會浮出水面了……
「姥姥方才說,那女子臨去之前將岳母大人的閨名告知了您,那姓呢?她可有說岳母大人原本姓什麼?」凌珣的一句話叫所有人都是一愣。
「沒有,她,她只說了這孩子叫婉晴,溫婉的婉,晴天的晴……是了,她怎麼沒有與我說孩子姓什麼呢?」崔氏也覺得不對勁了。
「莫非是心中怨恨晴姨的父親,所以不願晴姨再姓回原本的姓?」月牙忍不住湊到阿茶耳旁小聲猜測道,但屋裡寂靜,她這話一出,大家一下子都朝她看了過來。少女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這是阮家家事,按理來說她一個外人不好插話的,頓時十分尷尬地擺了擺手,「對不住,我,我瞎說的……」
「你說的很有道理。」阮庭舟卻若有所思地眯了一下眼。
在大周,姓氏於人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因它不僅代表了身份,代表了家族,更代表了那個人死後的歸處。可那疑似晴兒生母的女子臨終前卻只說晴兒的名不提晴兒的姓,想必心中是對這姓氏有所怨懟。
大戶人家出身的女子,孤身一人帶著個孩子狼狽躲藏在無人的林子里,不願提起孩子的姓氏……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見阮庭舟並無不悅,月牙鬆了口氣,阿茶拍拍她的手,也跟著陷入了深思。
這一晚上發生了太多事情,她現在腦子亂的很,需要好好理一理。
***
雖然那位疑似趙氏生母的女子留下的線索很少,但怎麼說都是一個新的突破口,阮庭舟心中急切,便沒有再多留,只吩咐兩個白好好照顧阿茶和月牙,又親自將崔氏送回房,便匆匆朝書房走去。
夜深人靜,殘月微涼,阮庭舟踏著一地的寂然走在院中。想起方才崔氏進屋之前,突然轉頭問他的那句「關氏和她的四個孩子,你準備怎麼處理」,清俊的男子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了一片森冷陰鷙的影子。
從前留著關氏是為了查出兇手是誰,如今她既然已經無用……
「岳父大人。」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亂了阮庭舟的思緒,他抬頭看向不遠處立在樹下的青年,斂了斂心神,而後才神色淡淡地走了過去:「不是去睡了嗎?」
「有事想與您商量。」
阮庭舟微微一頓,抬目看他:「動搖了?」
自己這岳父心思深眼光透,凌珣並不意外他能猜中自己所想,沉默片刻才點了一下頭:「是。」
阮庭舟沒有說話,只擺擺手示意他跟上,翁婿倆一同往書房走去。直到進了書房,阮庭舟才一邊點油燈一邊道:「若沒有今晚的事……」
「我會一輩子留在三陽縣做凌珣。」
油燈燃起,屋裡一下子亮了起來,阮庭舟看著暖暖燭光下依然冷冽如冰的青年,揚了一下眉:「那現在呢?準備做回楚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