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燒烤

8.(08)燒烤

方競航跟方瀞雅完了孔明燈,一轉頭髮現丁卓身旁多了一個人,走過去打招呼,「老丁,這位是……」

「老鄉,孟遙。」

方競航笑說:「你好,我叫方競航,跟丁卓是同學。」

孟遙:「你好。」

方瀞雅微微眯著眼看了孟遙片刻,笑說:「那不如一起逛一逛吧。」

四人沿著河堤慢慢走,方瀞雅似乎對孟瑤充滿了好奇,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提問。

孟瑤既不疏離也不熱絡,對她的問題都簡要回答了。

「那鄒城好玩嗎,我還沒有去過。」

孟遙淡淡說:「還好。」

孟遙當然不傻,方瀞雅之所以對她如此好奇,多半是因為丁卓。

丁卓這個人有一種氣場,總是能吸引人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方瀞雅又問孟遙是做什麼工作的?

「文案策劃。」

「現在文案是不是飽和了呀?好像工資也不太高。」

孟遙皺了皺眉,沒答。

方競航聽不下去了,「你查戶口啊?」

方瀞雅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麼?加快兩步,走到了前面。

從堤岸再往下走,是一片沙灘。

孟遙穿的這雙鞋鞋面很薄,走幾步,沙子就跑進了鞋裡,她不得不停了腳步。

丁卓注意到了,也跟著停下,問,「怎麼了?」

「沒事,你們先走。」

丁卓站著沒動,顯然是打算等她。

孟遙趕緊把鞋裡的沙磕出來,「走吧。」

丁卓往她腳上看了一眼,又抬腕看了看手錶,說,「要不就上去吧,時間也差不多了。」

一旁的方瀞雅當然不樂意:「還早呀,再逛逛吧!」

方競航不耐煩了,「趕緊走吧,我回去還要看書。」

四人沿著階梯,往上走。

路上比方才通暢了,汽車勉強能走。

丁卓的意思是挨個送他們回去,方競航一擺手,「等你開到都什麼時候了,這麼堵,跑得還沒有自行車快,我們坐地鐵回去。」說著將妹妹手臂一拉。

方瀞雅有些不高興,但還是跟著兄長乖乖地走了,剩下丁卓和孟遙。站了一會兒,丁卓說:「那我送你回去。」

從這兒出發去孟遙住的小區,要先經過旦城醫科大學,丁卓如果把她送回去,還得再折回來。

孟遙當然不好意思麻煩他,「不用了,我也坐地鐵吧。」

丁卓不容她客氣,轉身說,「走。」

孟遙有些無奈,只得跟在他身後。

路上仍然有些堵,車時開時停,直到駛離了這一段,才漸漸通暢起來。

車裡很安靜,隱隱約約能聽見外面煙花綻放的聲音。

孟遙將窗戶打開,手肘撐在上面,風吹進來,空氣裡帶一點濕氣。

她問:「你們節假日也要上班嗎?」

「說不準。你公司加班?怎麼不回家過節。」

孟遙很淡地笑了一下,「不大想回去。」

空氣安靜了一瞬,孟遙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微妙的情緒。

或許是身在異鄉的孤獨,或許是別的什麼,沒忍住,輕聲說:「陳阿姨不大想看見我。」

丁卓彷彿頓了一下,轉過頭來看她一眼。

孟遙轉頭看向窗外,語氣仍然很平淡:「我跟曼真一起長大,現在曼真出事了,我還生龍活虎,陳阿姨當然有點過不去心裡那道坎,而且……」她停住,有些猶豫。

「而且什麼?」

孟遙淡笑搖了搖頭。

一時沉默下來。

孟遙說完以後,突然有點後悔。

過了好一會兒,丁卓開口:「跟你一樣的。」

孟遙發著呆,有一些沒反應過來,「什麼?」

丁卓淡淡地說:「當醫生的,生離死別看了很多,落到自己頭上,還是完全不一樣。」

從前,他就一直不忍心看到生者痛苦的表情,現在更加不忍心。所以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入錯了行業。

孟遙嘆了口氣。

誰都沒說話。

有時候,孟遙覺得自己的悲傷在別人眼裡都顯得沒什麼資格。她一貫不喜歡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剖開給任何人看,因為外人聽完,要麼覺得多大點兒事兒,至於傷春悲秋嗎?要麼早對她心懷不滿,對她所經歷的悲傷,自然也是表面上感同身受,背地裡幸災樂禍。即便再有共情力的人,除了一句節哀,也說不出什麼更有力量的話。所以與其傾訴,倒不如相信時間才能把她帶離這座孤島。

這一點,丁卓跟她一樣。

參加完曼真葬禮回來,導師曾經開解過他,一套一套的道理,他聽了,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一個是逝者戀人,一個是逝者摯友,此時此刻,橫亘於兩人之間的這份沉默,倒像是一種長久以來,難得的熨帖的撫慰。

半小時后,車經過了旦城醫科大學。

「要不別送了吧,我直接去坐地鐵。」

「沒事。」丁卓忽然踩了一下剎車,打方向盤把車往校園裡面開。

孟遙困惑:「怎麼了?」

「上去拿點東西。」

開到了博士樓下,丁卓打開雙跳,下車對孟遙說,「你稍等我一會兒。」

孟遙看著丁卓的身影進了博士樓,轉頭往四處看了看。這一片宿舍樓都很舊了,看著起碼有二十年的歷史。

附近遍植著高大的梧桐,夜色中,樹影深深。

等了約莫十分鐘,丁卓從樓里走出來,手裡提著兩隻袋子。

他走過來,把後座車門打開,把袋子放進去,「月餅和臘腸,你拿去吃吧。」

孟遙沒忍住笑了一下,「謝謝。」

車開出校園,經過一條煙霧繚繞的街。

丁卓往鏡子里看了一眼,見孟遙正盯著窗外,「餓了嗎,要不吃個宵夜?」

孟遙問,「你要吃嗎?」

「說實話,晚餐沒怎麼吃飽。」

丁卓找了一個地方停車,跟孟遙下了車,往美食街上走。整一條街上,小吃店鋪和攤子鱗次櫛比。

丁卓把孟遙帶進一家燒烤店,「這兒味道還行。」

店裡坐了一桌六人,正在一邊大聲聊天一邊喝酒,兩人找了一個離這桌遠的位置坐下來。

丁卓扯了幾段紙,擦了擦桌面,問老闆要來菜單,讓孟遙點。

「那我不客氣了?」

「點吧。」

「土豆片你要嗎?」

「這裡土豆烤得不錯,可以多點幾串。」

孟遙想了想,在後面格子里寫了一個「8」。

接著,兩人商量著又點了韭菜、青椒、茄子和千張。

孟遙點完自己想吃的,把菜單遞給丁卓。

丁卓好奇:「你不吃肉嗎?」

「不知道這兒的肉乾凈不幹凈。」

「出來吃東西就別想那麼多了,要說乾淨,哪都不幹凈。」

丁卓乾脆地點了六串羊肉,六串脆骨。

最後他問:「喝啤酒嗎?」

「我酒量不大好,就喝一罐吧。」

「好。」

丁卓把點好的菜單遞給老闆。

孟遙四下打量了一下這間店,店面很小,收拾的還算過得去。外面炭火上升起裊裊的白煙,夜風把孜然的香味一陣一陣送起來。

「你常在這吃?」

「以前來得多。」

孟遙笑說:「好像全國高校附近都有這樣的地方。」

丁卓問:「你大學在帝都哪兒讀的?」

「一個普通的二本,高考發揮失常,本來想去旦城大學的。」

「孟瑜呢,準備去哪?」

「人大,考不考得上就不一定了。」

「應該問題不大。」

孟遙笑了一下,「他成績比我好,心態也比我好,以後應該比我有出息。」

「你現在也好,總比學醫的強。」

「外科醫生不是很有前途嗎?」

「那得熬。」

「熬多久?」

丁卓笑說:「再切1000條闌尾,1000個膽囊吧。」

孟遙也笑了。

丁卓問她,「你現在工作怎麼樣。」

「還行,最近在做銀辰大廈的策劃。」

「這地方,旦城人都不愛去,多半還嫌它礙眼。」

孟遙笑說:「所以才要把人弄過去。」

「能成嗎?」

「死馬當作活馬醫,試試吧。再說,我們把方案交給甲方,他們付了尾款,最後到底能不能成,我們也不用負責了。」

「這工作好。」

孟遙笑了,「是啊,就看誰更能忽悠。」

說話間,燒烤端上來了。

孟遙先嘗了一片土豆,沒曾想考得很辣,嗆得咳嗽一聲。

丁卓趕緊幫她倒了杯水,「忘了問你能不能吃辣。」

「能吃,就是這個辣得有點過頭了。」

「受不了就吃點別的。」

孟遙點點頭,然而覺得意猶未盡,又忍不住咬了一口,「還是挺有味的。」

丁卓把啤酒打開遞給她,孟遙捏著冰涼的罐子喝了一口。

丁卓拿起一串羊肉,孟遙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

孟遙第一次認識丁卓,是在高一,那時丁卓讀高三。

學校辦元旦晚會,他演一個騎士,穿著中世紀的衣服,腰間佩著一把劍。他台詞不多,總共就三句話,說完了就在一旁直愣愣站著,幾乎全程木著一張臉。

即便這樣,話劇結束之後,還是有不少人在打聽他。

後來,他身上矯揉造作的戲服,變成了白大褂,不變的依然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

但是今天,孟遙才覺得自己開始真正認識他:

他坐在這不怎麼乾淨的燒烤店裡,喝著啤酒,吃著烤串,充滿了煙火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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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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