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第409章 【虎圈陰謀(三)】
一場血腥的人、獸大戰,最終以人的勝利而告終。
按慣例,中間會休息一刻時,讓觀者放鬆精神。一張一馳,才會有更好的觀斗效果。
這時劉驁派人召見張放。
張放隨內侍來到正殿,便見劉驁向自己招手:「張卿(公開場合,劉驁不稱字或排行而呼卿)來坐下。」
張放屁0股剛沾軟墊,劉驁一句話嚇了他一跳:「張卿,你我賭一局如何?」
張放反應很快,立即應道:「陛下是說……下一場?」
劉驁捻須而笑:「對,下一場是熊虎鬥,你賭熊贏還是虎勝?」
熊虎鬥?嗯,正常情況下,虎的贏面大,畢竟體重個頭擺在那呢。
張放正要開口說「自然是虎贏」,抬眼正見劉驁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心頭一動。這熊也好,虎也罷,也得看品種,不同品種戰鬥力還是有差距的。虎還不明顯,但熊就不一樣了。黑熊個小,對上東北虎多半是輸,但若是棕熊,只怕老虎也不是個。
張放話到嘴邊打了個轉,說出來的卻是:「臣出使塞外多年,塞上有句諺語『不見兔子不撒鷹』。還請陛下先揭盅看看再說吧。」
劉驁指著張放哈哈大笑:「想讓張卿入彀,果然難如蜀道啊。哈哈哈……好,宣,放熊虎。」
當兩個蒙著黑布的大鐵籠運進斗場時,觀斗台上的嗡嗡聲漸漸小下來,千百道目光聚焦在兩個鐵籠上,紛紛猜測籠里會是什麼猛獸。當幾名驅獸人將黑布一下扯開時,全場驚叫聲匯成一股巨大聲浪。
虎,吊晴白額斑斕猛虎。
熊,陸地凶獸棕熊。在古代,又稱之為「羆」,張放的巨人扈從阿羆,其名正源於此。這頭成年棕熊重達半噸,身軀龐大,披毛粗密,前臂粗壯,前爪長達十餘厘米,伏在籠中如洪荒怪獸。
此刻熊羆得見天日,人立而起,仰首咆哮,尖齒森森,不斷拍擊籠車柵欄,鐵欄劇烈搖晃,搖搖欲垮。看這樣子,隨時有破籠而出的危險。如此凶獸,就算是號稱獸中之王的猛虎,遇上了怕也難討好。
而另一隻籠中的吊晴白額斑斕猛虎,則是一頭成年東北虎,體形噸位絲毫不亞於熊羆。許是餓壞了的緣故,看到熊羆時,彷彿看到一座肉山,什麼都不顧了。大張虎口,與熊羆同時發出震天咆哮。
此起彼伏的示威吼聲,把看台上的一票官員、內侍、婢女嚇得夠嗆。嚇癱者有之,嚇尿者有之,更有甚者直接暈了過去。
兩頭猛獸,量級相當,必是一番熊爭虎鬥。
張放看得心頭砰砰亂跳,暗道果然如此,還好及時剎車。
耳邊傳來劉驁笑聲:「『兔子』見到了,張卿可撒鷹了。」
張放哈哈一笑:「臣……選虎。」
劉驁撫掌而笑:「好,那我便選羆。誰輸誰罰酒三壺。」
張放不畏獸吼,那是歷經生死,心志堅定。而劉驁神色自若,倒不是說他的膽量就一定比那些嚇壞的官員大多少,而是因為經常觀看斗獸,早習慣了,比那些頭一回感受這震憾場面的臣子自然強上許多,
張放站起告別罪:「猛獸相爭,場面血腥,內子弱質女流,難免驚嚇。臣要去撫慰一番,告退。」
劉驁手指連點,邊笑邊點頭:「張卿果然是性情中人,去吧。」
張放離開,許皇后才從簾后出來,臉色還有些發白,此刻她最想依偎到劉驁身邊,但最後也只是坐在一步之距,輕嘆道:「得夫婿如此,實是沅君之幸。方才獸吼驚人,沅君受驚怕是不輕……」
劉驁瞥了皇后一眼,沒說什麼。方才他曾就熊虎爭鬥何者勝出與新寵於婕妤小賭一番,然後於婕妤連道有趣,提議讓劉驁與臣下也賭一下。劉驁興緻大發,首先想到的便是張放。
在劉驁吩咐內侍傳召張放時,他並未看到,於婕妤嬌而媚的眸子里有得逞之意一掠而過。
張放回到原位時,卻發現妻子不見了,不過卻留了話。
一旁內侍轉告:「方才右將軍家女眷經過,見夫人獨坐,為獸吼所驚,便邀其同去。」
張放點點頭,史丹家女兒不少,沅君也很熟識,去坐坐也是尋常。
張放剛坐下便覺不妥。方才在正殿沒看到史丹,也許他在別處與朝臣對飲,也許象自己一樣穩坐原位。倘是後者,一旦詢問沅君,自家娘子政治經驗值為零,別被套出什麼話來。
想到這裡,張放再也坐不住,問明沅君去向,徑直而去。
剛走沒多遠,周圍各種對飲笑談聲突然靜止,整個觀斗台悄然無聲。
張放一愕,下意識朝斗場看去——原來籠門已打開,周圍的訓獸奴正小心翼翼以桿鞭驅分別將熊虎驅入角斗籠。這個過程的危險程度不亞於斗獸。因為在此過程中,囚籠鐵門是打開的,斗獸籠門同樣打開著,最容易發生猛獸破籠而出的危險。當年元帝被熊襲就發生在這個節點。
觀斗台上無不屏息,整個虎圈,只有訓獸奴驅趕聲與桿鞭聲。偏偏猛虎繞籠走,熊羆撓鐵籠。訓獸奴們驅趕了半天,除了換來熊虎憤怒的嘶吼,兼累出一身臭汗,一個也沒驅成功。
張放收回目光,不再理會,加快腳步。
按身份越尊貴距天子越近的原則,史丹的座位其實跟張放也差不多,區別只在於一個在左配殿,一個在右配殿。張放穿過正殿,行不多遠便看到史丹。前排一溜長案,坐著史丹及其諸子,後排是眷屬——不要奇怪,漢代是一個比較通達的社會。男女結伴同路甚至同車而行俱屬尋常,女子也能單獨會見男賓。男女亦可以一同宴飲,並不需隔斷,稱之為「雜坐」。
張放一眼便看到妻子班沅君正與史氏諸女談笑,一顆心頓時安定下來,揚手正要招呼,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富平侯,一向可好?」
這個聲音很熟悉,也很討厭。
張放轉身,從容一揖:「有勞紅陽侯動問,放甚好。」
紅陽侯,王立。
王立臉上堆起虛偽的笑意,伸手向觀斗台欄杆邊一引:「富平侯,請借一步說話。」
張放、王立所立之處是中間走道,不時有內侍、宮婢手捧托盤來來往往,自然不是說話的地方。
張放不知王立想對自己說什麼,但他不會拒絕——反過來,他對王立說這句話,對方同樣不會拒絕。
觀斗台的欄杆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個持戟甲士,正是這上百盔明甲亮的武士,給觀斗者極大的安全感。
欄杆之外,就是斗場,高度落差相當於三層樓,四壁以白條石砌成,打磨得十分光滑,無論獸、人,都別想攀爬上來。
一般情況下,官員談話,都不會靠近欄杆,安全第一。當然,這是指友好的談話。好象張放與王立這樣的死對頭,在開口之前,首先在氣勢上都想壓住對方。王立提議到欄杆處相談,欄杆之外二十步就是熊吼虎嘯,令人膽顫心驚。便是持戟甲士,也是臉色發白。此時靠欄杆談話,絕對考驗膽量。
張放抬袖肅手,笑吟吟道:「紅陽侯,請。」當先而行。
王立盯住張放的背影,眼裡掠過一絲狠厲之色,舉步跟上。
當二人各自倚在欄杆時,適逢一聲虎嘯,恍如耳邊打雷。張放聳聳眉,面不改色。王立則是麵皮一陣發緊,很明顯地肌肉僵硬,好一會才緩過神來,長吁一口氣:「富平侯好膽色,難怪敢挑釁大兄,不把我王氏放在眼裡。」
張放似笑非笑:「怎麼?紅陽侯把我叫來此處,是想攤牌么?」
王立是首次聽到「攤牌」的說法,卻並不妨礙他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聞言亦笑:「對!大兄托某轉告你一句話。」
「說。」
「明歲此時,便是你的祭日!」
有殺氣!張放眼神一硬。
驀然一聲熊羆咆哮伴隨著鐵質重物墜地聲轟然入耳。
斗場訓獸奴驚嚇變調的聲音響徹全場:「熊羆破籠!快跑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