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別哭
一早,戚雅定衝進了棲鳳居。
「母后!母后!你怎麼能把那麼個玩意兒指給戚珏!」
羅皇后正坐在梳妝台前,任由四個宮女伺候著盤發、塗丹蔻。
「這一大早的,風風火火地做什麼。」羅皇后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瞪了戚雅定一眼,「什麼叫那麼個玩意兒,堂堂公主,說話得注意分寸。再看看你這嗓門,還有這站著的姿勢哪裡有個公主的樣子……」
「母后!」戚雅定打斷羅皇后,她直接拖了個小凳,坐在羅皇後面前,不滿地說:「現在整個鄂南城都在議論這事兒,他們都說母後向來公允,可是這回的事兒做得倒是……倒是……」
羅皇后嗤笑了一聲,道:「旨意是昨兒晚上下的,你這一大早就趕過來質問本宮,倒是讓人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整個鄂南城都議論這事的?」
羅皇后伸出塗好了鮮紅丹蔻的指頭點了點戚雅定的額頭。半斥:「本宮是不是該治你一個狂言的罪?」
「母后!」戚雅定順勢握住羅皇后的手,搖著。
「鬆開,別弄花了本宮的丹蔻。」羅皇后推開戚雅定的手,「雅定,你今年都十六了,做事該動動腦子了。」
「可是……」
羅皇后晃了晃指頭,道:「你知道你母后我是怎麼爬上這個位置的嗎?女人啊要貼心!你當本宮就那麼喜歡提媒?你母后每一次的指婚可都是為了幫襯你父皇。」
戚雅定嘟了嘟嘴,小聲嘟囔:「真沒看出來。」
「朽木!」羅皇后瞪了她一眼,又無奈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只好給她慢慢解釋:「當年你父皇判錯了案子,讓沈家入獄的入獄,革職的革職。縱使如今知道判錯了,可你就沒發現沈家男人們的官職一直一直不上不下的?這天下有幾個人能直視自己的錯誤,更何況還是天子。」
戚雅定皺眉,問:「這和戚珏的婚事有什麼關係?」
「你父皇這個人是不會再重用沈家的,但是又必須做出點補償的樣子,就沒有比不痛不癢的聯姻更合適的了。」羅皇后微微皺眉,有些後悔自己的失言。
「等等!」戚雅定站起來,「母后你說的這些大道理先放放!就算是聯姻,為什麼是她?一個庶女,還是個剛剛鬧了大丑的!母后,您是對戚珏有成見嗎?」
羅皇后就正色起來,她看著戚雅定,說:「雅定,別為你那個小侄子鳴不平,這婚事是鎮廣王妃昨兒個親自過來求的。你母后我不過是順手推舟罷了。本宮知道因為前幾年的那事兒,你偏心你那小侄子,可是孩子,你那小侄子可一直都是遊離皇室之外的。這些年他可有一官半職?就連祭祖也是不夠格去的!」
戚雅定微愣,小聲念叨:「可是他畢竟有著咱們皇室的血脈……」
羅皇后看著戚雅定的眼睛,嚴肅地說:「聘則為妻奔為妾。戚珏那孩子是生在外頭的,就是個不清不楚的小野.種的出身。當年為了他母親的事兒,鎮廣王府成了什麼樣子,你沒見過也該聽說過了!」
「又是個不討父親喜歡,且有眼疾的孩子。」羅皇后嘆了口氣,「他若一直乖乖留在鄂南便罷了,可他偏偏執意回了肅北繼承他祖父的家業。士農工商,從了最下等的商。這一切早就淹沒了他那一丁點子的皇室血脈!」
「既然瞧不上他,為什麼還要拿他當一枚棋子!拿這麼一樁婚事埋汰他!」戚雅定頂嘴。
「任何人都可以成為棋子,只不過有的人有用一些,有的人只是隨便打發了。」羅皇後站起來,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轉了個圈,十分滿意這一身新宮裝。
「母后……」戚雅定抓了羅皇后的手,使勁兒搖著,「有沒有可能推了這門婚事啊?」
羅皇后臉色就沉了下來,她甩開戚雅定的手,厭厭地說:「合著本宮這一早是對牛彈琴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說完,羅皇后托著曳地的裙擺施施然出了棲鳳宮。十二個眉清目秀的小宮女乖巧地低著頭跟上。
戚雅定杵在屋子裡,她覺得自己快被羅皇后洗腦了。
「不成,我得找戚珏去!」她使勁兒搖了搖頭,拽著裙擺,一路小跑出了宮。
沈家。
沈卻站在老宅的堂屋裡,低頭瞅著自己的腳尖,覺得身子發沉,險些站不住。一屋子女眷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細碎的話傳進她耳朵里,聽得心煩。
所有人都在談論沈緋的婚事。
沈緋坐在沈老夫人身邊,三分羞澀,三分嬌嗔,三分不滿,還有一分驕傲。
「老祖宗,您瞧劉家的婚事今日是不是該推了?」白姨娘站在下首,小心翼翼地問。作為一個妾,她本不該來的,但是今兒個因為沈緋的婚事破例過來了。
沈老夫人的眉頭一直揪著,道:「緋丫頭畢竟是有婚約的,這門婚事實在是不妥。」
沈緋身子瞬間僵住,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沈老夫人,小聲說:「祖母,孫女也不喜歡嫁給那個瞎眼的戚珏呀,可是……可是畢竟是皇後娘娘親自指的婚,如果不依的話……」
沈緋流露出猶豫為難的模樣。
沈卻緩緩抬頭看著沈緋,就那麼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殷爭和魏佳茗的相依偎的身影,可他們兩個人的模樣總是不由換上沈緋和戚珏。
沈卻緊緊抿著唇,忍著胸口的那一份噁心感。
「母親大人,依您的意思這婚事該怎麼辦?按理說,宮裡來的旨意,咱們是不能抗旨的。可緋丫頭畢竟有婚約,要不要今日親自去劉家把婚事給退了?再備一份厚禮來補償?」何氏說。
二房夫人劉氏搖頭,不贊成地說:「就這麼退了劉家的婚事,豈不是壞了兩家的交情?」
二房夫人劉氏和劉家還有點親戚關係。
三房夫人米氏說:「我聽說劉志遠那孩子好像也個不省心的,莫不要因為退了這婚事造得兩家有了間隙。二爺還是在劉家大爺手下做事的吧?」
何氏皺眉,沈仁的確是得了劉家大爺的提攜才謀了如今的差事。
「好了,都下去吧。我得琢磨琢磨。」沈老夫人有些疲憊地擺了擺手。
一屋子來請安的人就都告了退。
沈卻有點心神不寧地落到最後才出了屋子。她出了祖宅,剛踏進熙棠街,就瞧見沈緋在前面等著她。
「卻妹妹今日走得可真慢,讓姐姐好等。」沈緋笑著說。
沈卻緩緩抬頭望著她,等待她的下文。
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回話,沈緋臉上的笑就有點僵,她輕咳了一聲握住了沈卻的指尖,小聲說:「姐姐有點事情想要問妹妹,妹妹去我那小院坐坐?」
沈卻緩緩低頭,看著沈緋抓著自己的手。不知道怎麼的,她就開始想象沈緋握住戚珏的樣子。心裡說不出的厭煩,她推開沈緋的手,向後退了一步,說:「有什麼事,在這兒說吧。」
沈緋擠了個笑臉,略微討好地說:「阿卻啊,你那先生……是個怎樣的人啊?好相處嗎?我聽說身體有殘疾的人脾氣都會很暴躁。他會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摔東西?還有啊!他真的只是眼睛有問題嗎?身體還有沒有別的什麼隱疾?唔……你知道嘛,以他的年紀早該成家了,咱們二伯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有了三個女兒了……」沈緋的臉上塗了層怪異的潮紅,壓低了聲音說:「我聽碎嘴的婆子說,這世上有很多奇怪的人,他們可能喜歡的是小孩子,還有的人他們居然喜歡的是男人!」
沈卻寒著臉仰頭望著沈緋,然後她抬手,狠狠地甩了沈緋一個巴掌,打得她手心一陣發麻的疼。
清脆的巴掌聲異常響亮。
而沈緋偏著臉,半天沒緩過來,顯然是被打懵了。
各房從祖宅里出來,都還沒有走遠,聽見這響聲,都震驚地停下腳步看過來。
綠蟻白了臉,姐妹間起了爭執本就不是賢德的體現,更何況動手打人!她急忙去拉沈卻的袖子,對她使眼色。
沈卻甩開綠蟻的手,毅然轉身。
整個熙棠街被沈家四個宅子佔據著,而沈卻此時的方向顯然是離開熙棠街,往外頭熱鬧的大街走。
何氏突然反應過來,她站在那裡,握著帕子,怒喊:「沈卻!你給我站住!」
然而沈卻似沒有聽見一樣義無反顧地走出熙棠街。
「姑娘!您今兒可闖了大禍了!」綠蟻追上沈卻,「姑娘,姑娘!您怎麼能打人呢!這下可落得個差名聲了!咱們回去賠禮道歉成不成?哎呦!姑娘您這是要去哪?您不能這麼拋頭露面地跑出去!我的姑娘啊!」
「閉嘴。」沈卻沉著臉。她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拽著裙角小跑起來。
熙棠街距離沉蕭府有著不小的距離,她半走半跑了近兩個時辰才看見熟悉的「沉蕭府」三個大字。
「開門!開門!」沈卻拍著朱紅的大門,「魚童你出來!王管家!」
大門被打開,魚童有些驚訝地看著沈卻,問:「臉色這麼差,誰欺負你了?」
「先、先生在嗎?」
「在。」魚童向一側讓開,他看著沈卻跑進去的背影,喊了一句:「先生在書房。」
沈卻推開書房的門,一屋子陳舊的書味兒瀰漫開。
戚珏正坐在漆黑地案前,手裡拿著一把小巧的刻刀雕著塊方形的木頭。被窗棱切割成網的光灑下來,落在他的身上,給他添了一身微暖的薄光。
他抬眼,微微側耳,問:「阿卻嗎?」
沈卻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她撲過去,藕段般的胳膊從水色的廣袖裡鑽出來,攀上戚珏的脖子。她死死攀在戚珏的身上,眼淚一顆顆砸下來,落在戚珏肩頭。
因為戚珏不喜她哭的緣故,她早就練就了無聲落淚的本事。她緊緊抿著唇,一聲不發,可是眼淚如潮,頃刻打濕了戚珏的肩頭。
戚珏肩頭的濕意出賣了沈卻的眼淚。
戚珏皺眉,他放下手裡的刻刀,寬大的手掌一下一下輕拍沈卻發涼的脊背。
他說:「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