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非禮
暮色四合,戚珏端坐在太子府正廳,他身前的梨木花桌上擺了一把古琴,清冷的琴音從他的指尖流出,聽不出任何一絲一毫的焦灼。
戚玡站在門口眯著眼睛聽了好一會兒這琴聲,確定了戚珏的心境的確是不慌不亂后,才踏進大廳。
「六弟好興緻啊。」戚玡眯著眼睛說道。
「其實我至今都弄不懂,當初你為何一定要置我於死地,更甚至這麼多年一直窮追不捨。」戚珏將最後的尾音奏完,這才抬起眼,看了戚玡一眼。
戚玡有些悵然,道:「原來你不記得了?或者當年你是真的碰巧路過那裡根本什麼都沒看見。」
戚珏蹙眉,仔仔細細回憶當年那一日,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自己路過王府偏廳的時候覺得異常安靜,然後他抬起頭朝著窗戶望了一眼。
可那年他才五歲,就算踮起腳也什麼都看不見。
然後戚玡和戚玳就追了出來,再後來就是一群家丁將他摁在地上,他的這兩位哥哥親手將毒粉揉進了他的眼睛里……
戚珏有些疑惑地問:「所以,當日你們以為我看見了什麼?」
戚玡臉色微變,說道:「難道你真的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
盯著戚珏的臉色好一會兒,戚玡才認識到戚珏當年可能真的沒看見。他勾了勾嘴角,略帶嘲諷地笑了笑,說道:「那一年,烏和進貢了一批先人墨寶,先帝曾將其中一幅墨竹畫賜予父皇,父皇視如珍寶掛於偏廳。我與戚玳十分好奇這一副據說價值連城的墨竹畫,就偷偷跑去觀看。拉扯間將它撕裂了。在我們正在商討如何應對的時候,看見了窗外的你。」
戚珏默了默,問:「就為了一幅畫?」
「沒錯。」戚玡走過去,隨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們本來已經商討好了如何騙過父皇,可是突然看見了你,擔心你將實情說出去。所以我們改了主意。」
戚玡側首盯著戚珏的眼睛,「聽說你母親生前十分喜歡竹子。我們就故意跟父皇說你見了這幅畫忽然發了瘋一樣將它撕碎,更是口出污言謾罵父皇。我們忍受不了你對父皇的謾罵才會對你出手。」
「擔心父皇起疑,我們甚至找了聲音和你很像的孩童假裝你謾罵父皇。」戚玡陰森森地笑起來,「然而你對這些渾然不知,因為毒粉揉進你眼中以後,你幾乎就一直昏迷,每次醒過來要不了多久就重新昏過去,你連個給自己辯白的機會都沒有。」
戚珏忽然覺得心頭一松,困惑了他這麼多年的疑惑終於有了解釋。
他身子後仰倚在藤椅上,臉上竟是一種釋然的神色。
一直盯著戚珏神色的戚玡皺著問道:「你這是什麼表情?」
戚珏輕笑出聲。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戚玡眼中閃過狐疑,他的身子開始緊繃,與戚珏的放鬆狀態形成鮮明的對比。
戚珏笑得越來越忘形,他側首睥著戚玡,十分好笑地說:「原來是這樣,謝謝二哥解了我多年的困惑。」
他目光逐漸轉冷,說道:「這些年我一味退讓只不過是因為疑惑一直未解,二哥該不會認為我真的殺不了你吧?」
戚玡眯起眼睛,說道:「你也應該知道我心狠手辣對於那些被你抓住的女人和孩子並不在意。可是你不一樣,那兩個女人幾乎就是你的軟肋。倘若我不放人你又當如何?」
戚珏輕笑,道:「並非你的女人和孩子在我手中。」
戚玡面露不解。
戚珏略略鄙夷地看著他,淡淡道:「你現在不正是在我手中嗎?」
「你!」戚玡猛地起身。
他又深吸一口氣,高聲質問:「你不管那兩個女人的死活了嗎?」
戚珏笑道:「該是我問二哥,你不管你自己的死活了嗎?」
「好!來人!把那兩個女人帶上來!」戚玡咬牙說道。他剛說完他的兩名手下就壓著兩個女人走進大廳。那兩個女人身上穿的的確是今日沈卻和銀儀出門時穿的衣服,身量也是二人一模一樣,只是此時都用一個白色的面罩遮著臉。
戚珏只是一眼,就隨手一擲,兩支半截小指長短的短箭瞬間射出,準確無誤地刺中那兩個女人的眉心。鮮紅的血沿著雪白的面罩流下來,劃過森森的血跡。
戚玡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戚珏,卻見戚珏的臉色異常冰冷。
「假的,」戚珏一步步靠近戚玡,「是不是你覺得我的耐心的真的可以一直包容著你?」
戚玡咽了口唾沫,簡直不敢想象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戚珏居然一眼就認出那兩個女人是假的!如此,他接下來的計劃幾乎是全部打亂了。
「她們兩個在哪裡。」戚珏的聲音越發冰冷,再無半點笑意。
戚玡竟是覺出一種刺骨的寒意,可是他哪裡知道那兩個女人在哪裡!要不然告訴他那兩個女人自己跑了?不不不……戚珏應該不會相信了,那豈不是更要弄巧成拙?
戚玡心思百轉,他竟是不知道自己早已是滿頭冷汗。
弦快步疾走進大廳,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兩個女屍,急忙走到戚珏面前,說道:「阿卻和太子妃找到了。」
戚珏看了戚玡一眼,道:「原來她們不在你手中,怪不得……」
戚珏懶得看戚玡,直接走回藤椅里坐下,問道:「哪裡找到她們的?」
弦有些猶疑地看了一眼戚玡,才說:「太子府於皇宮前敲響長冤鼓,正在告御狀。」
「告御狀?」戚珏略略驚訝。
弦稟道:「太子妃狀告二殿下不知禮節非禮侮辱,更是派人將她擄去別院金屋藏嬌。」
「什麼?」戚玡幾乎是跳起來,「胡說!」
戚珏蹙眉凝神想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他看著一臉震驚的戚玡,說道:「二哥,強佔弟媳可非賢兄。」
「這是個陰謀!你們聯起手來污衊我!」戚玡的臉色異常難看。
戚珏的唇畔卻是難掩笑意,看來他原本的計劃也要打亂了。
如此,也好。
他緩緩起來,道:「如此,就押著強佔弟媳的二殿下入宮吧。」
銀儀跪在大殿正中央,哭得梨花帶雨。
「父皇!您要為兒媳做主呀!」銀儀抽了抽鼻子,眼淚又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沈卻在一旁跪著,輕輕拍著她的背,不斷安慰著她,手中卻暗中使勁兒,在銀儀的腿上掐了一下,讓她哭得更凶一些。
「你!你不要血口噴人污衊我二!」薛皇后臉色慘白,指著銀儀的指尖都在發抖。
強佔弟媳向來都是最為令人不齒的惡形,更何況是皇家!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說。」戚王臉色也很不好看,他望著跪在下方的銀儀強忍著心中的怒火。銀儀並非一般的太子妃,她更是烏和王的女兒。更何況如今大戚與烏和盟約剛締,烏和王又剛離大戚沒多久。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傳出苛待銀儀公主的話來!
下方的大臣也垂首立了一片,沒誰敢出了大點的動靜來。
這事兒,不好辦啊!
銀儀伸出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用一種很濃的哭腔說:「回稟父皇,銀儀剛剛來到大戚的時候,二殿下幾次找上來門來邀約,又總是送我東西。可是男女有別,怎能私相授受?銀儀每次都推脫了,可是二殿下還是不停的變著法子往銀儀身邊送東西。還竟是些胭脂水粉、玉石珠釵,總是惹人多思的物件!」
「後來,銀儀嫁了太子殿下,心想這下可以清凈了。可是二殿下還是不肯放手,總是私下派人傳話給我。一會兒說會照顧我的生活,讓我衣食無憂,安心做太子妃,一會兒又說我之所以能做太子妃而不是側妃也是他的功勞……」
銀儀說著口齒越來越清晰,哭腔都弱了。
一旁的沈卻拍了拍她的後背,又悄悄掐了她一下。
銀儀一下子反應過來,又「哇」的一聲哭出來,聽著就讓人心疼。
「可是銀儀心繫太子殿下,更懂得出嫁從夫的道理,就警告二殿下再這樣窮追不捨,兒媳就要告訴太子殿下,或者求父皇做主了!可是沒有想到……嗚嗚嗚……沒有想到二殿下居然派人劫持銀儀!還將我送到別院去,說……說什麼金屋藏嬌!」
大臣的議論聲越來越多,嗡嗡嗡,像蒼蠅一樣。
「你說的可都屬實?」戚王忍著怒火和頭疼,勉強用一種正常的語氣問道。
銀儀伸出三根手指指著頭頂,堅定地說:「銀儀發誓句句屬實,倘若有一句不是真的,就永世得不到太子殿下的愛!永遠懷不上太子殿下的龍脈!」
沈卻低下頭抿著唇,心裡想著銀儀這個毒誓還真是……
大臣的議論聲就更多了,出嫁女兒最看重的不是丈夫就是兒子,銀儀居然敢立下這樣的誓言,那得是多大的冤屈啊!
薛皇后臉色慘白,她站起來指著銀儀,顫聲說:「可、可是……你……你可有證據?」
適時,宦官尖細的嗓音響起:「太子殿下……押著二殿下駕到……」
戚珏走進來,一眼就看見跪在中央的沈卻,他幾不可見的皺眉,大步跨過去,一手扶著銀儀,一手扶著沈卻,將兩個人同時拉起來。
他看著銀儀說:「太子妃這是怎麼了?竟哭成這樣,有什麼冤屈與我說來,定為你做主。」
而他握住沈卻的手卻微微用力,深深握了沈卻的指尖一下。
沈卻垂著眉眼,乖順安靜,而她的指尖卻輕輕撓了一下戚珏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