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身碎骨
徐妙儀以為小八要將她們母女在掩體里滅口呢,她上臂綁著袖箭暗器,只要小八稍有微動,她就按下機關對準小八,脅迫侍衛們逃走,可沒想到小八居然要以身為餌,救她們母女。
這不是在做夢吧?
永安郡主瞪大眼睛:「大叔,你真的要救我們?」
小八將自己的佩刀解下來扔給永安郡主,「你是大姑娘了,不能總是在母親的羽翼下生存,你母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
永安郡主緊接著話頭,「嫁給我父王了。」
小八無奈的聳了聳肩,「朽木不可雕也,隨便你吧。」
小八轉身正要離開,突然一把摟住了徐妙儀的腰身,抱著她輕輕一吻,徐妙儀身形一僵,沒有反抗,正要以袖箭為要挾,挾持小八時,小八推開了她,哈哈一笑:「此生無憾矣!」
小八走出掩體,堆上偽裝的樹枝地苔等物,率領殘部和幾頭倖存的狼沖向了瓦剌部的包圍圈。
看見天元帝明黃的旗幟,瓦剌部拍馬緊跟其上,也不知過了多久,震天響的馬蹄聲漸漸平息,徐妙儀走出掩體,對空中放出一朵火紅的煙花,此時已到黎明時分,草原皆是烏壓壓的一片青黑,只有東方處透出一絲光亮。
永安郡主站在母親身邊,回首看著小八消失的方向,正是西邊青黑處,「娘,也不知大叔逃出去沒有。」
徐妙儀說道:「即使逃得過瓦剌部落,也逃不出韃靼部落的手掌心,因為他的援軍已經被我切斷了,必死無疑。」
永安郡主用眼角的餘光的打量著母親的神色,「我知道他是壞人,綁架過母親、害死了外祖父、還害得表舅舅墮落,丟了爵位,削為庶人,還厚顏無恥綁架我威脅母親,可是……我明明知道他會死,也希望他死,為外祖父他們報仇,讓燕地不再被北元軍隊滋擾。但心裡卻有些難受。大叔並不是從骨子裡的壞,他救過我的命,如果他不是黃金家族的後裔,如果這世道和平,大叔或許會是我的朋友。」
徐妙儀沉默片刻,說道:「我們身處一個沒有如果的世界,我還想過如果我母親沒死該多好,只是沒有如果。」
話音剛落,從東方一絲曙光里出現一桿旗幟,隨後是一人一馬,再然後是千軍萬馬如潮水般涌過來,曙光似乎追隨著旗幟慢慢喚醒著大地,天越來越亮,永安郡主跳腳拍手尖叫道:「是『燕』字旗!我們的人!啊!那個人好像是父王!娘,真的是父王!」
「父王!我是你的寶貝大女兒啊!」永安郡主像個小瘋子似的朝著最前方那人跑去,朱棣寵溺一笑,俯身拉著女兒上了馬背,永安郡主嘻嘻笑著,坐在父親身後,小臉貼在父親寬闊的背上,驕傲的說道:「父王一定是打了勝仗回來了!」
親爹得勝歸來,沒心沒肺的永安郡主瞬間將小八之死的莫名惆悵甩在了腦後。
「是啊,納哈出投降了,燕地東北邊境從此安寧。」朱棣摸了摸女兒的頭,驅馬而上,趕到徐妙儀身邊,也伸出手來,「上來,我們一起回家。」
徐妙儀拉著丈夫的手飛身而上,坐在馬鞍的最前方,草原晨曦下,屍橫遍野,刀劍如叢,一家三口共乘一騎,踏著尚未乾涸的鮮血結伴而歸……
與此同時,曙光姍姍來遲的草原西邊,依然籠罩在青黑的夜色之中,北元帝買的里八刺苦戰到只剩下他一人,依然看不見援軍的蹤影。
徐妙儀推測的一點沒錯,他率領精銳衝破了瓦剌部的包圍圈,但是落在了韃靼部落的羅網裡。
韃靼部落首領烏格齊一箭射穿了小八的膝蓋,小八單膝跪地,又咬牙杵著劍柄站起繼續戰鬥。
烏格齊騎馬跑過來,命人包圍包圍小八,暫停攻擊。
烏格齊下馬,扔給小八一卷明黃色的華麗書軸,「請皇上寫下傳位詔書,將皇位禪讓給我,我就封你為太上皇,留你性命。」
小八輕蔑的將傳位詔書扔掉,「我是黃金家族的後裔,可以失敗,可以滅亡,就是不能做任何人的傀儡。」
烏格齊抽刀,刀鋒直指這位末代帝王、黃金家族最後的嫡系後裔,「不留下詔書,那就留下頭顱吧。」
「等一等!」小八抬了抬手。
烏格齊以為他要寫傳位詔書,可沒料到小八從貼身的兜里拿出了一枚普通的白玉指環,二十多年前和徐妙儀離別時,他搶下了她的指環,一直留在身邊。昨晚他將指環還給徐妙儀,以女兒為要挾,命她重新戴上,在方才離別偷吻時,悄悄又從她的手指順下了這枚指環。
指環上似乎依稀還有女主人的味道,小八嗅了嗅,突然將指環塞進了嘴裡,用牙齒咬碎了,還津津有味的嚼了嚼!
鋒利的玉石碎片摩擦著口腔里的嫩皮嫩肉,瞬間切割了無數道血口子,痛入骨髓!可是小八如同吃著龍肝鳳髓,和著唾沫和血液將指環碎片生生咽了進去……
烏格齊對手下使了個眼色,包圍圈驀地收緊,十幾桿長槍齊齊朝著小八捅去,胸膛全是血洞,小八垂下頭顱,至死都沒有放下佩劍,長槍支撐著他的身體,保持著站立的姿勢,烏格齊上前揮刀。
頭顱落地,在草地上滾了四圈,在一塊巨石前停住,恰好露出正臉:一張眉清目秀、猶如神來之筆畫成、英俊的、釋然的笑臉。
天元帝買的里八刺死於叛亂,尊號烏撒哈爾汗,成吉思汗的黃金家族就此覆滅,結束了對北元的統治。弒君的韃靼部落首領烏格齊宣布結束北元的年號,廢除中央六部,自立為汗,草原不再有帝王,重新恢復了成吉思汗之前各自為陣,部落聯盟的局面。
草原從此大亂,韃靼部落烏格齊短暫的得勢風光后,立刻又被阿魯台殺害,孛兒只斤本雅失里立為大漢,大汗的寶座還沒坐熱呢,瓦剌部落崛起,殺了大漢,頭顱落地,新的可汗上位,周而復始,無窮無盡……
成吉思汗黃金家族輝煌給游牧民族帶來的文明不過幾十年,可惜歷史不是總是前進,它會停滯,倒退,甚至滅亡。它蟄伏在黑暗的地底下,等待復甦。
或者,等待終結。
大明都城金陵,皇宮,東宮。
朱允炆將兩封秘密戰報遞給了母親呂側妃。呂側妃從頭到尾細細看過,脊背出了一層冷汗:「燕王招降納哈出十萬軍隊,燕王妃乾脆滅了天元帝買的里八刺?這對夫妻太可怕了,不行,我們一定要除掉他們!」
朱允炆卻搖頭說道:「母親,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是解決朱允熥的羽翼——皇爺爺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呂側妃冷哼道:「常家這群人只有匹夫之勇,不足為懼,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藍玉謀反的證據,明日就有御史彈劾,鐵證如山,藍玉百口莫辯,再加上皇上晚年習慣疑神疑鬼,藍玉,包括常家都必死無疑!」
朱允炆說道:「母親,你只對付藍玉,常家交給我。」
呂側妃冷冷掃了一眼兒子,「我怕你心軟壞事。」
朱允炆說道:「母親,你對皇爺爺的心並不了解。我自幼就在皇爺爺身邊長大,對他的喜歡了如指掌。皇爺爺只相信兩種人,一種是親兒子,第二種就是死人。」
呂側妃問道:「第一種我知道,皇上搞法古建邦,給了燕王他們各種權力,就是利用藩王節制武將,牢牢將軍隊掌握在皇家手中。可是第二種……此話怎講?」
朱允炆指著錦衣衛詔獄方向說道:「皇爺爺這幾年大興詔獄,將許多老臣老將打入詔獄,抄家滅族,可是從未對兩家軍中最有權威的人動手。一個是開平王府常家,另一個就是魏國公徐家。」
「原因其實很簡單,常遇春和徐達死的太早了。他們死在皇爺爺疑神疑鬼之前,在皇爺爺心裡,這兩位大將軍都是完美無缺的,常家和徐家永遠對皇家忠誠,不會有異心,所以無論皇上殺了多少曾經的功臣,官場血流成河,常家和徐家都會屹立不倒。」
呂側妃心弦一緊,「你說有幾分道理。我們這次費了那麼多心計栽培常升身邊的趙指揮使,使得他故意譯錯了蒙古語,慫恿常升這個匹夫砍殺剛剛投降的納哈出。若不是燕王朱棣太可惡,從中阻止,我們就能藉機除掉常升。多年的布局算計,功虧一簣,唉。」
朱允炆卻說道:「雖然燕王力挽狂瀾,慶功宴沒有變成我們預料的鴻門宴。但是皇爺已經下旨重罰常升,奪了開國公的爵位,將他關進了兵部的監獄。可見皇爺爺的確惱了常升,不過氣惱歸氣惱,皇爺爺沒打算殺他。既然皇爺爺不想這麼做,我們就該順著皇爺爺的意思,反過來替常升求情才對。」
呂側妃說道:「我懂的你意思,你只需扮好人,做好事,保持你皇太孫慈悲和善的形象,落井下石這種事情我來安排別人做,不會髒了你的手。」
朱允炆點頭說道:「母親要利用藍玉謀反案,將支持常家的人和不服氣我們東宮的人統統卷進去除
掉。連同常家也是這樣,一旦藍玉案牽連甚廣了,常遇春這個死人以前再好,也禁不起皇上一次次對常家失望猜忌啊。只是如何對付常家這個度要由我把控,我會按照皇爺爺的臉色行事。」
呂側妃答應了,「好,就聽你的。對了,這一次藍玉謀反案,要不要把徐妙儀的娘家徐家也——」
「萬萬不可!」朱允炆忙打斷道:「過猶不及啊!徐家畢竟出了三個王妃,我們如果對徐家動手,就太明目張胆了,恐怕會惹得皇爺爺起疑心。再說了,其實對付燕王,未必要對徐家動手啊,現成的一個活靶子在眼前呢。」
呂側妃問道:「誰?」
朱允炆說道:「宋國公馮勝。他女兒馮氏是五皇叔周王朱橚的王妃。我們把馮勝卷進藍玉案,馮氏必然著急,會求周王、燕王兄弟一起救馮家。如果他們為馮勝說話,就會惹怒皇爺爺。如果他們袖手旁觀,馮氏必然心生怨恨,到時候……」
呂側妃眼睛一亮,「對,馮氏我們對付燕王周王兄弟最好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