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東升
慈寧宮,建文帝和呂太后又在爭吵,這一次是為了常升之死。
呂太后冷冷的瞥了一眼大兒子,「皇上不去陪著寵妃,來哀家這裡作甚?」
建文帝說道:「您又擅自行動,殺了常升。」
呂太后微微吃驚,」常升不是皇上派人殺的?」
母子四目相對,互相看不透。
建文帝說道:「母親不要抵賴了,朕派去秘密調查常升之死的探子發現您的人一直在監視常升。」
呂太后真是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了:「常升餘威尚在,哀家豈敢輕易放過了?但是哀家只是監視,從未下令殺了常升。不信的話,皇上只管去問那些監視的人。」
建文帝淡淡道:「早就和母親說過了,您在宮裡安享晚年便是,外頭的事情自有兒臣安排。他們都是母親的心腹,酷刑折磨到咽氣,也不肯承認謀殺常升。」
呂太后連連後退,「你敢!你居然敢殺哀家的人!」
建文帝說道:「不殺了他們,難道留著繼續破壞朕的安排?朕還要費勁隱瞞常升之死的消息,免得軍中常家的舊部心寒。朕給母親一個月的時間,把外頭所有的耳目爪牙全部召回,無論是常家還是藩王,亦或是文武大臣,朕都自有安排,不用母親操心了。」
呂太后難以置信的看著兒子,「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你坐穩皇位,你卻嫌棄哀家礙手礙腳?要斬斷哀家的耳目?」
建文帝說道:「朕的江山,朕會守護。」
呂太后呵呵冷笑,「說的冠冕堂皇,皇上隱瞞常升之死,其實是為了哄住宮裡的老狐狸精吧。可惜啊,皇上真以為自己瞞得住嗎?只需哀家一句話,常瑾就會和皇上反目成仇,寧可一死,也不願留在宮中當瑾貴妃了。」
建文帝心寒,「母親這是承認殺了常升了。因為殺了常升,就能逼著常瑾死心,將她逼出宮廷。」
呂太后百口莫辯,索性說道:「是啊,是哀家殺了常升,哀家不僅殺了常升,哀家還要除掉所有常家人,哀家今天就告訴常瑾真相,哀家有生之年裡,不做別的,專門折騰常家,活的就讓他們咽氣,連死的也不放過。哪怕她父親開平王常遇春是開國十大功臣,配享太廟,哀家也會想法子玷辱常遇春的名聲,將他的牌位移出太廟,劈了當柴燒。」
建文帝氣的渾身發抖。
見兒子束手無策,呂太后頓時覺得心頭的窩囊氣消失殆盡,哈哈大笑道:「這是哀家的後宮,哀家大半生的心血都在這裡了,豈能被常瑾一個小丫頭佔了先?反過來騎在哀家的頭上?哀家當年屈居側室時尚且不服太子妃常氏,如今貴為太后,豈能容忍另一個常氏挑戰哀家的權威?」
建文帝說道:「常瑾已經進宮了,她在柔儀殿,您在慈寧宮,井水不犯河水。」
呂太后怒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常家的丫頭想繼續留在宮中,就要收回所謂名門貴女的驕傲,學會跪舔哀家的鞋尖,否則哀家和她勢不兩立!」
建文帝深吸一口氣,說道:「母親累了,您先歇一歇,想好了再告訴朕答案。」
建文帝走出慈寧宮,吩咐胡善圍:「太后最近思慮孝康皇帝,傷心過度,得了失心瘋,為了保護太
后安全,從今天起關閉宮門,任何人都不準外出。」
胡善圍應下,慈寧宮宮門轟然合上。
宮門關閉的瞬間,建文帝聽見了呂太后心碎的哭喊聲,心下不忍,腳步一頓,正要回頭,又聽見呂太后大罵道:「不孝的東西!哀家生你養你有何用!被狐狸精迷了心竅……」
建文帝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慈寧宮。
柔儀殿,常瑾在窗下做著針線,是一雙布襪,柔軟的松江三梭布,細密的針腳,襪子已經縫好了,
常瑾拿著小銀剪刀剪去線頭。
建文帝進來說道:「針線費眼神,這些活計自有宮人去做。」
常瑾都沒看他,繼續剪著線頭,「又不是給你做的。」
能讓常瑾親手做女紅的,只能是她親手撫養長大的朱允熥了,建文帝說道:「允熥早已成親生子,有王妃給他做這些貼身的衣服。」
常瑾不耐煩的說道:「我願意。」
建文帝剛剛和母親決裂,心下煩亂,禁不止諷刺道:「你為他付出這麼多,他未必領情,至今都無法接受你進宮的事實。真是可笑,難道眼睜睜看著你一輩子小姑獨處,孤獨終老,老無所依嗎?」
常瑾說道:「我不在乎他領不領情。真正關心愛護一個人,只會覺得自己付出的不夠多,從來不會在意對方有什麼回報。」
原本又要大吵,不歡而散,建文帝聽到常瑾的回答,猶如一股暖流融化了冰峰,夕陽投在常瑾身上,籠罩著一層聖潔溫柔的光輝。
是的,母親生他養他,目的是母憑子貴,獲得權力。一旦不從,生恩和養恩都變成了籌碼和要挾。
而常瑾不是,她從不計較得失。
建文帝握住了常瑾的手,常瑾奪過雙手,「我說的又不是你,激動什麼。」
建文帝驀地將她抱起,動情的說道:「瑾兒,給我生個孩子吧,無論男女,我都喜歡,我都愛他,他也愛我,純粹的父子父女情,無需任何條件,毫無保留的愛。就像你愛我一樣。」
常瑾掙扎著,「我不愛你,我恨你,把我圈在這見不得人的地方。」
床榻上,如彎月般的帳鉤輕輕搖擺著……
天還沒亮,侍女伺候建文帝起床上朝,跪在地上正要給他穿上龍紋襪,建文帝指著昨天常瑾做的那雙襪子說道:「穿這雙。」
清晨,胡善圍給常瑾梳妝,常瑾說道:「告訴燕王,燕王府長史葛誠實為皇上的密探,王府動向,事無巨細都稟告給了朝廷,這個姦細一定要剷除。」
「還有,皇上即將對北平防務動手,任命宋忠去北平屯田為由,把燕王府的精兵調遣去種地。還會把燕王府蒙古騎兵指揮事觀童調到京城。北平所有衛所的指揮使都會換上朝廷的人,連山海關也不例外。」
胡善圍說道:「記住了。」
常瑾說道:「還有一件私事麻煩你幫忙。」
胡善圍問道:「貴妃請講。」
常瑾的右手按在小腹上,「我不想懷孕,速速找來避子葯。」
胡善圍一怔,「那東西能夠避免懷孕,但是也傷身體的。」
常瑾無所謂的說道:「傷身怕什麼?總比將來傷心好。」
盛夏夜,北平城,大報恩寺,占星台。
道衍禪師緩緩撥動著渾天儀,計算星象。徐妙儀對著星空發愣。
「妙儀,你看到沒有?天狼星即將升入紫徽恆了。」
「嗯。」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要下雨收衣服了?」
道衍禪師恨鐵不成鋼的敲了徐妙儀一記,「這些天紫徽斗數白學了!」
徐妙儀捂著疼痛的額頭叫到:「義父!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不好再這樣動手了啊!」
道衍禪師說道:「要是學的不耐煩了,就搬回燕王府,我不會留你。」
徐妙儀抱著測量星象的渾天儀,「不回去,在這裡就挺好的。」
道衍禪師一語中的,「你在逃避燕王。」
徐妙儀說道:「我不想見到他。眼不見,心不煩。」
道衍禪師說道:「我整天見到你愁眉苦臉,心裡也很煩,你快走吧。」
義父下了逐客令,徐妙儀賴著不走,「是不是朱棣要你趕我回去的?」
道衍禪師默認了,「你們才是兩口子,整天和我這個糟老頭在寺廟終究不是辦法。」
徐妙儀低頭說道:「他會傷害我,義父不會。我不再相信他了,我只信義父。」
道衍禪師說道:「燕王也是被先帝欺騙了,這不是他的本意。」
徐妙儀冷諷道:「以三個孩子的性命為代價!我外祖父一家的死、我表哥朱守謙的死,他應該很清楚先帝的不折手段。」
道衍禪師說道:「燕王會上當,是因他心中還留有一絲父子情。你當年毅然衝破重重考驗,選擇嫁給他,也是因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妙儀,其實你和燕王是一樣的人,當年你母親被刺殺,你也曾經懷疑父親徐達是兇手,可是捫心自問,當年你內心深處,是不是希望徐達不是兇手,希望兇手另有其人?」
徐妙儀辯道:「沒錯,可是我會那麼想,是因為小時候父親對我很好,一直都寵著我。」
道衍禪師說道:「先帝對兒時的朱棣就一定不好嗎?先帝是亂世梟雄,他不可能像其他父親那樣教導兒子們,可也絕對不會是漠不關心。哪怕只有一點點溫情,也會刻在燕王的腦海中。」
徐妙儀嘲笑道:「義父以後不當和尚了,乾脆改行當媒婆去吧!」
話音剛落,一群燕王府侍衛跑到了占星台,太監馬三保急的大汗淋漓,「王妃,燕王巡邊時遭遇北元刺客偷襲!傷勢嚴重!請王妃回去主持大局!」
徐妙儀大驚,「燕王身在何處?」
馬三保說道:「山海關。」
徐妙儀披星戴月趕到山海關,長城城樓之上,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烽火台下。
徐妙儀轉身就走。
「妙儀!你站住!」
徐妙儀繼續往回走,看也不看身後之人,「一把年紀了,不要玩這種烽火戲諸侯的幼稚遊戲!」
身後那人說道:「我是想說,你下不去了。」
徐妙儀低頭一看,腳底踏空:好傢夥!剛才上樓的梯子已經撤了!馬三保等侍衛像晨間的露水一樣,無影無蹤!
城樓只有他和她。
身後那人說道:「妙儀,你回頭,看看我。」
徐妙儀大叫道:「馬三保!你給我滾出來!我數三聲,你要是不把梯子搬過來,我就往下跳!」
「一、二——」
一個深吻堵住了「三」字。
徐妙儀羞怒交加,一掌拍過去,將朱棣拍在了牆頭。
朱棣拿出了一把形似狼牙的匕首。
徐妙儀冷笑,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劍,「找我是來打架的吧?」
朱棣將匕首擱在磚牆上,開始脫衣服……
徐妙儀一楞,「無恥!」
朱棣置若罔聞,光著上半身,前胸後背全是各種傷疤,尤其是後背,密密麻麻爬著無數道蜈蚣般的傷痕。
徐妙儀頓時怔住了,這是當年朱棣堅持要娶自己,被先帝鞭打的舊傷。
朱棣反手拿著匕首,對準了自己的胸膛,「妙儀,我已經準備了起兵出征。不過三個孩子都在京城為人質,我需要一個不容拒絕的理由將他們召回。」
徐妙儀手中的佩劍落地,「你……遇刺是假,自殘是真,你要裝作病重,請求見孩子們最後一面。」
朱棣點頭說道:「據京城傳來的情報,燕王府長史葛誠是建文帝派來的姦細,不過建文帝疑心病很重,即使葛誠寫密信告訴我被刺殺是真的,他也可能派太醫來檢查我的傷口,是否真的遇刺病重,否則的話,他不會放孩子們回北平的。」
「妙儀,所以我必須假戲真做,捅自己一刀,你當過大夫,知道該如何療傷,儘可能保住我的性命。」
徐妙儀跑過去奪過匕首,強忍住淚水,「這是唯一有把握救回孩子們的機會,不過不該由你一人承擔。這一刀我親自來捅!我是大夫,我知道那裡可以避過要害。」
徐妙儀握著匕首,刀尖微微顫抖,在朱棣結實的腹肌上找著合適的位置,停下。
徐妙儀緩緩抬頭,幾個月來頭一次正眼看著朱棣,朱棣笑了,「妙儀,你終於肯原諒我了。」
徐妙儀緊緊握著匕首,說道:「我愛你。」
朱棣笑,輕輕撫著她的臉頰,「我知道。」
徐妙儀又道:「我愛你。」
朱棣說道:「我也愛你。」
徐妙儀再次說道:「我愛你。」
言罷,不等朱棣回答,徐妙儀一刀捅過去,深沒刀柄。
朱棣痛得睜圓了眼睛,卻低頭溫柔的吻住了徐妙儀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