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顧衍!
客車已經飛馳到面前,顧衍推開汾喬,自己只來得及跑了兩步,客車就到了跟前,司機一邊剎車,一邊大把打方向,極力繞開他,奈何大客車車身太寬,右側還是不可避免地擦撞到顧衍,把他撞到了馬路右側。
路上的積雪沒有清掃乾淨,太滑,客車又往前駛了五六米才停了下來。
汾喬的心臟幾乎要停跳了,她站在原地,看著顧衍勉強從地上爬起來,竟忘了說話,也忘了動彈。
她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大客車的慣性太大,顧衍身上的大衣外套袖口已經完全擦破了,褲管里的血跡順著小腿汨汨流淌出來,滴落在柏油路未清掃乾淨殘存的積雪裡,血將雪染得格外觸目驚心。
顧衍……
她的唇角動了動,失聲了。只覺得心已經被那大客車碾了千八百遍,碎的不成形,無法思考。
「我沒事,喬喬,」顧衍沒站穩,勉強撐著身體沖她說話,「我沒事兒,先過來扶我一把……」
顧衍……
汾喬的眼睛已經被眼淚模糊得看不清楚了,她的身體本能上前,把顧衍的手搭在她的肩膀,攙扶住他。
找到了依靠,顧衍勉強沖她笑了笑,下一面,身體卻脫力,身體的重量全副壓在了汾喬身上。
顧衍是將近一米九的大個子,分量不輕,汾喬卻只到他的胸膛。這樣的重量,放在平日,汾喬絕對是撐不住的,可這一刻,汾喬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硬是挺直了腰背,好讓顧衍撐得舒服些。
常跟在顧衍身後的幾個黑衣保鏢第一時間跑到跟前,他們個個面色凝重,如同天塌了一般。從汾喬身上接過顧衍,一人聯繫醫生,剩下幾人將顧衍放平,為他檢查傷勢和緊急止血。
「顧先生!能聽到嗎?」那黑衣保鏢附耳去聽他的呼吸。
顧衍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靠意志勉力維持著清醒,他點點頭,又把頭偏向汾喬的方向,動了動口型。
汾喬看出了他未說出口的話,他在說,我沒事,別擔心。
汾喬搖頭,眼眶已經被淚水裝漫了,她緊緊握住顧衍的手,不肯鬆開,「我知道,我不擔心……」
「我一點兒也不擔心……」
醫生不過前後十分鐘便趕到了,汾喬卻第一次天底下竟有這樣漫長的十分鐘。等得她心力憔悴。
顧衍始終保持著微弱的意識,汾喬緊緊抓著他的手,他偶爾微微動彈手指,回應她。
顧衍有專業的醫療團隊,醫務人員把顧衍運上車,汾喬始終抓著他的手不肯鬆開,直到一旁拿著鑷子處理外傷的護士提醒,「小姐,能麻煩您往後站一站嗎?」
汾喬如夢初醒,鬆開了顧衍的手。
直到到達醫院,顧衍被運進手術室,汾喬還在發愣,她凝望著手術門外亮著的那盞提示手術中的紅燈,久久回不了神,只覺得自己又重新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如果她沒有因為爸爸去世的事情遷怒顧衍就好了……他便不會躺在手術室里。要是更早一些,顧衍沒有幫她,也不會被她帶來的各種各樣的麻煩纏身……
為什麼要救她呢?
她是一個壞人,她這樣毫無理由的遷怒,讓顧衍今天躺在了這裡。
手術室外的氣氛壓抑得人喘不過氣,在門外等待的時間越長,汾喬便越偏激絕望一分。
如果……如果顧衍今天出了什麼事……她也一起去死吧。她甚至這樣自暴自棄地想。
身後傳來倉促跑動的腳步聲,是梁特助到了。
汾喬蹲在牆角,垂著臉,沒有抬頭。
梁特助的腳步一步一步慢下來,「汾喬小姐,您還好嗎?」
汾喬沒有抬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一言不發。
她的內心有著無以復加的擔心與內疚,如同巨石懸在她的頭頂,下一刻醫生出來宣布,她便會粉身碎骨。
「汾喬小姐,顧總才進去了十五分鐘,您不用如此緊張……」
汾喬依舊什麼也不說,只定定蹲在原地,眼神發愣,蜷成一團。
梁特助嘗試著說了好幾句,她始終一言不發,也有些急了,「汾喬小姐,顧總決不會有事的,他也一定不想看見您現在這個樣子。」
這句話不知觸到了汾喬身上的哪個機關,汾喬終於有了反應,她眼神發愣,看著梁特助,辨認半晌,終於哇一聲哭出了聲來,「我很好……顧衍、顧衍卻一點兒也不好……」汾喬哭得渾身都開始顫抖,「都是我,都怪我害了他……」
「先生是世界上最堅毅的人,他有最好的外科醫生和醫療團隊,一定不會有事的。」梁特助輕拍她的肩膀,語氣鄭重,是強調,卻又彷彿在自我肯定,「就算您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先生。」
先生還在手術室,汾喬已經哭得開始打嗝,但好歹聽得進人說話了。
梁特助是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男人,雖然也擔心。但始終要比汾喬鎮定一些,他覺得似乎應該和汾喬說點什麼,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汾喬小姐,您知道先生的遺囑內容嗎?」話一出口,梁特助立刻發現自己挑了一個不大好的話題。
果然,下一秒,汾喬的眼淚又開始噼噼啪啪往下掉了,「我永遠都不要知道!」
梁特助本是想安慰汾喬,這下連忙又把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里,不敢再說。
汾喬不知道的是,顧衍的遺囑,梁特助見過。
那是年前顧衍擬好親自送到律師事務所公證的。他見過一面。
顧衍的遺囑上寫明,在他死後所持有的顧氏股份全部交由職業經理人打理,而他名下其他所有的房產、存款、投資和基金全部由汾喬繼承,汾喬若出了意外,這些財產將全部捐給慈善協會。
汾喬性軟,少算計,顧氏的股份會給她帶來禍端,大筆的財產雖然會招人覬覦,但后一條卻保證汾喬能夠平平安安活下去。
顧衍竟是一點沒有考慮過他以後的妻子與兒女,這樣為汾喬考慮著。
不想還好,這會想到這一點,梁特助腦中一轉,猛然有了些許猜測。
他見慣了顧衍和汾喬的親密,竟然忘了尋常情侶之間的相處模式……難道……汾喬自然對顧衍滿心依戀,可難道顧總也是愛著汾喬的嗎?
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劃過梁特助心頭,他突然意識到,顧總那樣冷情冷心的人,卻一次次因為汾喬退讓底線,汾喬對他來說本就是特別的,若不是愛,又怎能做到這些?而他居然如此遲鈍,今天才發現這些……
半個小時,手術中的紅燈終於滅了。
汾喬一直盯著看,最先發現燈滅。
可燈一滅,她反倒往後退了幾步……怎麼辦……
若是醫生說的是她接受不了的消息……
梁特助此刻卻反而鎮定下來,他先前已經聽過一群保鏢的報備,客車的大車燈被撞擊碎裂,划傷了顧衍的淺靜脈血管,先前的意識模糊大概是失血過多。
靜脈縫合不是一個多大的手術,只是因為對象是顧衍,為顯鄭重,這些醫生才磨磨唧唧磨了半個小時。
現在顧衍身上大概連個米粒大小的划傷都已經被過消毒,渾身的小擦傷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他偏頭悄悄看了看一旁悲痛欲絕的汾喬,決定壞心眼地不告訴她,就讓她多擔心一會兒好了。
梁特助想起這十多天來,因為顧衍心情不佳自己受到的非人壓迫,感覺瞬間清爽了不少。
看汾喬下次還敢不敢隨便跟顧總鬧彆扭。他們鬧彆扭苦的可不止是他們自己,還殃及了一大波池魚。從汾喬搬離顧宅那天起,他和整個秘書室就已經開始提心弔膽了。
外科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環視一圈,「汾喬小姐!」
汾喬已經退到了最後面,聽聞有人叫她,身上都忍不住顫了顫……
外科醫生沖她招招手,「汾喬小姐,您過來一下,你看看顧先生。」
「顧衍他怎麼了……」汾喬的聲音也是顫抖的,一顆心緊緊提了起來,醫生為什麼什麼都不說?為什麼只讓她過去?為什麼讓她看看顧先生?
這是最後一面嗎?
她一步一步朝手術室前邁,只覺得每一步重逾萬斤,眼淚斷了線般往地上滴,心越來越沉,聲音里的哭腔再也抑制不住,「為什麼說讓我看看他?你不是最好的外科醫生嗎?你救不好他嗎?」
「呃——汾喬小姐,」外科醫生摘下口罩,兩眼茫然,「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是顧先生讓我通知您進去的,顧先生想見你……」
什麼?
汾喬錯愕,眼淚停留在半空,傻了眼,「顧衍……他已經醒了嗎?」
「是的,」外科醫生點頭,「麻醉對人腦有著不可逆的損傷,我們有經驗最豐富的麻醉師,可先生不願用,我們也沒辦法。」
所以顧衍是咬著牙讓人把血管縫完的嗎?
梁特助一聽,身上已經毛骨悚然。這一聽就知道有多疼了……他齜著牙倒吸一口冷氣,沒等他反應過來,汾喬已經沖了進去。
輸過血,顧衍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他虛弱地躺在床上,意識些許混亂,但還是清醒的,在一起生活這麼久,汾喬第一次看見顧衍這個樣子。
顧衍應該是刀槍不入的高高在上的神祗,他怎麼能這樣躺在病床上呢。
「顧衍……」
汾喬輕輕喚了他一聲,抑制不住的哭腔。
「我在。」顧衍答她,稍微撐起身來,好讓視線清晰一些。
若是她能早些意識到就好了,顧衍對她來說早已不是無關痛癢的人。她一廂情願覺得自己可以離開顧衍,像個笑話一般……
此刻,她只恨自己不能代替顧衍躺在床上。
「顧衍……」汾喬又喚了一聲。
「我在。」他極有耐性地又答她,面色蒼白,卻還是擠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