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巳正,上房西暖閣里靜悄悄的,溫暖的陽光灑在西間南炕上,傅書言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陣吵嚷聲驚醒。
堂屋裡,被攆出去的丫鬟翠兒的娘,跪在堂屋的地上,求主子,「太太,翠兒在太太跟前有幾年,沒落下什麼不是,無端被攆,翠兒她沒臉不說,讓奴婢這老子娘臉面往哪裡擱,翠兒是冤枉的,不是奴婢護短,翠兒她若真手腳不幹凈,奴婢先就打殺了她,沒臉求太太,奴婢今兒來,是求太太個恩典,讓翠兒回來,翠兒她有什麼不妥,太太打的、罵的,就是別攆出去,太太看在翠兒侍候太太盡心的份上,開恩留下她。」
翠兒娘自有一番打算,翠兒大了,轉眼就要放出去許配人家,太太屋裡的出來的大丫鬟體面,說個好人家,翠兒被太太攆出府,還落下手腳不幹凈的名聲,能尋到什麼好婆家。
蔡媽媽端過茶碗,遞到杜氏手裡,使了個眼色,杜氏接過,掀開茶盅蓋子,輕輕啜了一口茶水,冷笑一聲,「翠兒人大心大,我哪裡使喚得動她,偷東西的事,人臟聚在,說不得我不顧念幾年的主僕情分。」
翠兒娘聽太太話裡有話,怔怔的,叩頭道:「翠兒不和太太的意,太太多包容些個,府里下人們常說太太心善,奴婢總求太□□典。」
杜氏看這個婆子夾纏不清,懶得跟她廢唇舌,放下茶盅,正色道;「別的我不多說,你家去問問你閨女,冤是不冤。」
給下面站立的媳婦婆子使了個眼色,上前一個媳婦,「翠兒娘,攆都攆了,你還是回家問問你閨女,只在這裡糾纏,沒意思。」
翠兒的娘看太太不鬆口,料也沒希望,叩頭,離開了。
傅鴻回府時,已掌燈時分,傅鴻進了內宅,快走到三房,恍惚看見三房院門前台階上坐著兩個丫鬟,正在竊竊私語,聲音不大,還是刮到傅鴻耳朵里。
「翠兒娘今兒來了,求太太別攆翠兒出去,翠兒服侍太太幾年,沒什麼大錯,糊塗油蒙了心,偷太太的東西。」
另一個聲音,壓得很低,「我告訴你,可別說出去,翠兒不是因為偷東西被攆,你記得四太太辦喪,老爺喝多了,下來換衣裳,翠兒……..翠兒心高氣傲,明年就放出去,配小廝,豈能甘心,她是急了,才出此下策。」
傅鴻咳了一聲,兩個正議論主子的丫鬟,唬得忙住嘴,站起身,垂手恭立一旁,「老爺回來了。」
傅鴻看也沒看,從二人身旁經過,兩個人剛鬆了一口氣,沉冷的聲音傳過來,「去二門上領二十板子。」
兩人雙膝一軟,跪倒叩頭,帶著哭腔對著已經走遠的傅鴻,「謝老爺恩典。」
傅鴻看見三房明間里的燈光,紗窗上人影晃動,躊躇下,朝西,進了牆門。
西偏院里,馮姨娘剛從上房回來,聽見門口男人的腳步聲,驚喜,忙掠了下秀髮,走到門口,迎頭傅鴻邁進門檻。
上房,杜氏看鄉下莊子送東西的清單,「今年地里收成怎麼樣?」
農莊管事錢伯恭敬地道;「今年雨水勤,收成不錯。」
慶國公府日常供給靠鄉下農莊提供雞鴨魚肉,菜蔬果品,自給自足。
正說話,聽見小丫鬟門外道,「老爺回來了。」
錢伯略說了兩句閑話,退下去。
杜氏等半天,傅鴻沒進來,對碧螺道;「出去看看,老爺讓誰絆住了。」
碧螺轉身出去,杜氏逗著錦姐和安哥玩,一會兒,碧螺進來,「太太,老爺往馮姨娘屋裡去了。」
馮姨娘望眼欲穿,總算把傅鴻等來了,使出渾身解數,傅鴻跟杜氏在一起可以談談別的,跟小妾一起,純粹就是為解決一下男人正常生理需求,馮姨娘這種貨色,也不是什麼要臉的,杜氏認為下作不屑的,馮姨娘為迎合男人,百依百順。
妻妾職能不同,小妾通房這玩意,就是消遣取樂,兩人地位不平等,一個是主子爺,一個是半奴半主,男人房事上追求個新鮮刺激,沒什麼尊重和顧忌。
馮姨娘是仰著、跪著、趴著,撅著,承著男人的瀉火,馮姨娘感覺男人心裡不痛快,卻不知為何,傅鴻也不憐香惜玉,這時候理智沒了,變成畜生了,把馮姨娘折騰得直接昏過去。
傅鴻方罷休,闔眼,心底有一塊是空的,怎麼也填不滿。
早起,馮姨娘咬牙爬起來,侍候傅鴻出門走了,帶著六姑娘去上房請安。
上房擺飯,馮姨娘侍候太太用飯,腿直打擺子,杜氏吃著飯,餘光早就看見,卻故意不令她回房,馮姨娘可吃了苦頭,太太不發話,她不敢走。
杜氏心裡明鏡似的,馮姨娘昨晚縱慾無度,勉力支撐,蹙眉,厭煩,道;「你下去吧!不用在這裡侍候,我一會帶著幾個姑娘去給老太太請安。」
馮姨娘得一聲大赦,趕緊蹲身告退。
杜氏帶著三房的三個姑娘去老太太屋裡,三房人到時,老太太屋裡炕上,地下站著坐著,一屋子的人。
炕上坐著大姑娘傅書韞,二姑娘娘傅書毓,三姑娘傅書寧,四姑娘姑娘傅書嵐。
傅府女孩里最年長的大房嫡出的大姑娘傅書韞,今年八歲,大房嫡出的二姑娘傅書毓六歲,三姑娘傅書嵐是庶出,生母是大老爺的妾,跟二姑娘同歲,一個年頭一個年尾生。
四姑娘傅書寧比五姑娘傅書琴大兩個月。
「三媳婦來了。」老太太看看兒媳帶著幾個孫女,一群人進門。
杜氏帶著幾個姑娘給老太太請安,又跟大嫂陳氏和二嫂寧氏打招呼,落座。
傅書琴和傅書湄分頭找脾氣投合的姊妹一處坐,傅書言被奶娘放到炕上。
「我聽家下媳婦說,老三一早就出門了。」傅老太太慢條斯理的道。
杜氏臉上一紅,「是。」傅鴻早起沒過上房,從偏院直接走了,當著家裡人,她含糊地應付過去。
「三弟妹,我聽說你屋裡的翠兒丫頭偷東西,攆出府去了。」
大太太陳氏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成心給三太太添堵。
「我丟了一個耳環,在翠兒屋裡翻出來,翠兒年紀大了,賞了她娘賣身契,讓她娘領回去嫁人。」
杜氏勉強解釋道。
「我傅府忠厚傳家,對待下人多恩少罰,你這樣做沒什麼不對。」老太太淡淡地道。
話鋒一轉,「翠兒是我屋裡去的,在我屋裡時,什麼沒見過,不是眼淺的,我把翠兒給了你,原為翠兒這丫頭心細,你管家,能幫把手,好,攆了心靜。」
老太太精明,眼睛里不揉沙子,多半已猜到,當著人沒法明說,這幾句話,三太太坐不住。
杜氏囁嚅道:「媳婦想府里人雜,不發落她,怕別的奴才跟著學樣。」
傅書言嘴裡叼著磨牙棒,耳朵豎著,聽屋裡大人們說什麼,替杜氏著急,杜氏說出的話軟綿綿,沒一點底氣,堂堂國公府當家主母,一個丫鬟冤枉就冤枉了,誰人還敢數落不是,不過背後說一兩句罷了,既然攆都攆了,老太太說兩句,總不能為個奴才,給主子定罪。何故自己心虛,落在別人眼裡。
「你倒是考慮周全,三媳婦,你心眼放寬些,就子孫滿堂了。」老太太話裡有話,誰人都聽得出來,暗諷她肚皮不爭氣,沒生男,還不容丈夫納妾。
三太太滿臉通紅,傅老太太不是生氣攆個丫鬟,一個奴才不算什麼,看三媳婦爛泥扶不上牆,大事沒有決斷,事事聽房中媽媽的,心生不滿。
傅書琴鬼精靈,眼睛不時在老太太和母親身上溜來溜去,看見母親窘迫,雖然不是很清楚祖母的話里的意思,知道祖母說話不好聽。
小臉陰了,小胸脯一起一伏,傅書言一直注意她母親和姐姐,知道姐姐是個烈性,看她姐姐小臉緊繃,剛要開口之際,她動作敏捷地一下撲到姐姐身上,傅書琴不過五歲的孩子,猛不丁被胖妹妹一撲,倒在炕上,傅書言趴在她身上,小肉手在她腋下抓撓,傅書琴忍不住咯咯咯笑出聲。
這廂動靜大,引起老太太的注意,傅老太太看兩個孫女笑鬧,胖胖的言姐壓在她小姐姐身上,臉上綳不住,笑了,「言姐,快起來,把你姐姐壓喘不過氣了。」
朝三兒媳杜氏看一眼,杜氏為人糊塗,好歹生下兩個孫女,老太太面色稍霽。
二太太寧氏賠笑說道:「老太太最是通情達理的婆婆,三弟妹管家,有老太太提點著,省了一半的心。」
傅書言翻身從姐姐身上下來,聽二伯母寧氏的話,既討好了老太太,又為母親管家功勞提一嘴,心裡感激這位二伯母。
果然,傅老太太氣消一半,「老三家的,我知道你不容易,一大家人,哪裡操心不到都不行。」
杜氏把方才的怨氣消了,當著人,老太太對她管家的肯定。
老太太回身,招呼傅書言,「七丫頭過來。」
傅書言快速爬到老太太身上,扒著老太太的衣襟,把手裡攥著的磨牙棒,塞進老太太嘴裡,「香香。」
七姑娘硬生生把一個字,用出新高度。
老太太躲閃,傅書言執著往她口裡塞,老太太笑罵道:「好了,拿去自己吃吧!嫌你臟。」
奶娘笑著湊趣道:「七姑娘手裡的東西,誰也要不下來,那日三爺逗了半日,姑娘都沒給,唯有老太太面子大。」
這一鬧,老太太臉開晴,一語雙關道:「我這人老了,越發不著人待見,還是我這七丫頭好,不嫌棄我,願意往我身邊湊。」
杜氏聽了,面露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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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書言兩隻小手扒著窗檯,往窗外看,一片枯萎的落葉粘在窗上,秋風一起,院子里的梧桐樹由綠變黃。
「母親,言妹妹穿這件好看。」一個童稚的聲音,傅書琴手裡抓著一件大紅綉金團花夾襖。
杜氏手裡提著一件軟緞小斗篷,「暮秋了,外面天涼,你妹妹出門穿厚實點。」
「母親,妹妹生日要跟靖安候府衛家的妹妹一起抓周嗎?」傅書琴問。
「靖安候府下帖子請咱們過去,你妹妹趕巧跟衛家的妹妹同一日生,你父親和靖安候的意思是讓她們結拜金蘭,這也是靖安候和夫人想跟咱們家親近之意。」杜氏耐心地跟女兒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