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攤牌
隨著裴宣的講述,老者還好點,畢竟有些事情經歷過,小姐卻是聽得心驚動魄,每每不由自主地捏緊了小拳頭。
「殿下,這些年你去了哪裡?」小姐怯生生的問道。
「耽羅王子高烈『夭折』了,大宋境內卻多了一個裴姓少年……」裴宣幽幽一嘆,隨即又把這些年在大宋的經歷又講了一遍。
如何費盡心力輾轉踏上了大宋的地界;又是怎麼打通關節製造假身份;如何苦讀參加科舉當了一名小吏;又是因何一怒之下反上了山樑作了山大王……
裴宣一直隱藏得很好,五年前,最後一位知道內幕的護衛也去世后,大宋境內再沒人知道他這一段隱秘。
裴宣上了梁山後,心裡一直有所計較。相比別人來說,他很清楚,賊就是賊,根本不可能和國家機器角力,朝廷真要是下定決心平息匪患,什麼山寨也擋不住正規軍的踐踏。招安嗎?聽起來似乎不錯,事實上真是這樣嗎?大宋是一個猜忌橫行的王朝,文臣惦記武將,君王猜疑大臣,昨日的至交說不定今天就成了對頭,在這種環境下,誰會信任一個曾經的賊寇?一日為賊,終生受累,所謂的招安壓根就是一廂情願的臆想。
梁山聲勢越大,人馬越多,裴宣的心裡越是篤定。果然,宋江等招安派開始慢慢冒頭,原來還算和諧的山寨隱約間劃分為三大塊。
第一塊是以宋江為首的招安派,這一派明確的指出跟國家武力相抗衡是不智,趁著聲勢,想辦法招安,好歹能混個前程。
第二塊是以李逵、阮小七等人為一夥的造反派,堅決反對所謂的招安。這一派成員大多屬於沒腦子、脾氣暴躁的一類,受不了什麼約束,崇尚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開心了賭賭錢,惱了立馬拔刀砍人,天生一幫無法無天的賊坯子。
最後一塊是以林沖等人為首的中立派。這一派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朝廷的底細,對招安后的結果看的很清楚,但又不想一輩子背負賊寇的名聲,兩相衡量之下,誰也說不清該怎麼辦,因而都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走一步看一步。
裴宣冷眼看著山寨矛盾日顯,心裡另有一番計較。招安意味著猜忌、投閑散置,不招安又不是長遠之計,等到矛盾總爆發的那一天,若是有人提議去海外打天下會怎麼樣?
裴宣幾乎能肯定,這是一個三方都能接受的建議。招安派無非為的是前程,打天下打天下,打的就是前程,開國功勛的誘惑相信沒幾個人能抵擋得住;造反派更別說了,一幫殺人狂,有仗打什麼都好說;至於中立派,也許會猶豫,但遠赴海外本身就是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想來也不會受到什麼阻礙。
原本一切都會這般波瀾不驚的走下去,但是,打從石方橫空出世以後,裴宣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了。
首先,裴宣一向看重的梁山實力,扈家莊一仗打下來竟然損失了一多半。裴宣心裡疼得直滴血,這是復國的希望啊!就這麼沒了?
裴宣怒,怒髮衝冠!
裴宣恨,恨比天高!
當他質問為什麼花榮不放冷箭結果了石方時,幾乎所有出征的寨主都對他露出一絲鄙夷的神色。裴宣蒙了,這都怎麼了是?怎麼都沖著我來了?最後,還是臉色不太好看的晁蓋,以一番斬釘截鐵的言論,終止了詭異的氛圍。
「石方,真豪傑也!宵小行徑,我等所不為!」
自此,裴宣記住了一個名字:石方。
後來,幾番周折之下,石方上山了。通過逐漸的了解,裴宣也慢慢開始佩服起這位莊主爺來,別的不說,單人家那份對家人對手下不離不棄的情義,比什麼都來得重要。這年頭,一個個的都把義氣兩字掛在嘴邊,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人家石方做到了!當初宰了梁山那麼多人,可為了家人,為了手下,事到臨頭,仍舊那麼施施然一聲上山就上山了,什麼艱難險阻的在人家眼裡壓根就不存在,這才是真情真義。
石方為了一大幫人義無反顧的步入虎穴,反之,他那幫子手下也都死心塌地的惟他馬首是瞻。什麼叫上山?上山既是落草,就是落了黑戶。人家不!上從莊主下到丁勇,一大票人硬是把梁山當成了消閑的場所。你打劫,他們不參與,你火併,人家冷眼旁觀,你今天打什麼庄明天屠什麼寨,人家照樣該幹什麼幹什麼,最多搖搖頭,丟給你個鄙夷的眼神……一句話,人家那日子過得,滋潤啊!
你還不敢得罪!隨便一個小嘍羅都知道,莊主大爺手底下這幫子人不好惹,山寨最能打的主在他們手底下也過不了個一二三。別說得罪了,一個不好,這幫大蟲暴起傷人,山寨不說平了估計也差不多。
這樣的領袖,帶領著這樣的手下,誰不敬佩?誰不羨慕?誰不兩眼望著直冒火?裴宣就曾私下裡暗暗盤算,要是自己帶著這幫人……
那天,石方酒後高歌一曲《美麗的神話》,使平日里冷冰冰的裴宣陡然變了顏色。還記得那兩個打翻了酒碗的傢伙嗎?一個是神醫安道全,另一個胖子就是鐵面孔目裴宣。無他,蓋因三娘唱的那段詞,是用韓語,也就是高麗語演繹的。
再下來,就是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又觸目驚心的異變……
這一番說辭別說小姐了,連老者也聽得是心情跌宕起伏,呼吸時疾時促。
「說實話,我當初存了私心,想利用統領手下的虎狼之眾驅趕高麗狗賊,但事後一番詳談,我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裴宣話音一轉,很是有些感慨的味道。
宋江事件發生后,梁山氣氛陡變,單用緊張兩字來形容還遠遠不夠,雙方就差明刀明槍的廝殺了,但裴宣卻找了個機會,連夜拜見石方。三娘所唱的那一段高麗小曲,始終橫梗在裴宣心頭,不弄明白他怎麼也安心不了。
等裴宣進了門才發現,那個神醫安道全比自己更早,再一交流,兩人境況竟是差堪彷彿,先祖都是遠征高麗的唐將,不同處在於,裴家落戶耽羅,安家紮根的是新羅。
待到石方出來,也沒怎麼隱瞞,幾句話一說,裴宣的心情那叫一個精彩,興奮!激動!間中還夾雜几絲不甘。原來人家早盯上耽羅這塊肥肉了!再等到石方拿出按水藍晶描繪下來的東海海圖,裴宣徹底沒了別的念頭。
在古代,海圖可不是說有就有的,航海更多靠的是嚮導,這海圖一亮相,裴宣連個拿喬的機會都沒了。只能在心底自我安慰:不管怎麼樣,沒便宜高麗人就行……
再下來,就順理成章了,石方下山的時候,裴宣一道跟了下來。等石方找到一個臨時落腳的海島后,裴宣受派潛進耽羅,一來打探情報,熟悉高麗在島上的布置,二來,看有沒有機會聯絡耽羅舊部,好歹也能算是一份力量。於是乎,自大宋歸國的鉅賈裴永登上了前台。
「那石統領果然是一個英雄,只是,殿下就這樣把我耽羅雙手相送?」小姐總覺得有點不能釋懷,再怎麼樣的英雄,也不能說送就送一個國家呀。
裴宣冷冷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但這僅僅維持了一瞬,快到可以忽略不計。「不是送,也談不上送。現在的耽羅,還在我們手中嗎?還屬於我們嗎?」
小姐張了張嘴,卻最終沒說出什麼。的確,現在的耽羅,根本就是一個死局,自己等人朝不保夕,談什麼舉國相送?與其說是送,不如說是人家憑實力自己來拿更合適。即便你認定是送,收禮的人也還是得有實力才能收得下來。
「孩兒不必多言了,不管是不是送,與其便宜了高麗狗賊,我寧願耽羅落到那位石統領手裡。」老者斬釘截鐵的說到,念到高麗兩字的時候,眼睛里露出刻骨的仇恨來。
「殿下,我自幼常聽得殿下英名,但現今觀之,殿下儀錶似乎跟傳言不符……」小姐也似乎意識到了氣氛有些沉重,連忙轉移話題。
「儀錶?嘿嘿……」裴宣發出一陣沁人肺腑的慘笑:「我要是不變成這個模樣,怎能安然離開耽羅?我要是不保持這副模樣,又有誰敢保證宋國沒有高麗的探子?」
「殿下……」小姐似乎被嚇倒了,喏喏輕喚。
「殿下,你吩咐吧,我該怎麼做。」老者斷然抬頭直視裴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