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罪孽

羅文問道：「你就是沙之神官？」

那中年人卻否認道：「不，我是火之神官遺珠，沙之神官並不在此。」

羅文微微一怔：「那你也是十二神官之一？」

火之神官傲然道：「沒錯，神下十二人，我居其一！」

羅文微微點頭：「是么？那就好。既然你是十二神官之一，那麼就應該知道你們的神在何處吧？帶我去看看。」

火之神官眉頭一簇，隨即又舒展開來，嘴角自然勾勒出一抹譏諷來：「想要見神？那就請從神仆做起，若你能成為新一任的神官，自然能見到神！」

「神仆？」羅文指了指被束縛成一團的神仆們，「你說的可是他們這樣的？」

「自然。」火之神官嗤笑道，「神為天地之尊，豈是卑賤之人所能見上？唯有先成神仆，在神光洗禮下凈化己身。再等我等神官衰老退位，方有資格競爭神官之人，等成了神官，自然會得到神之接見。」

羅文莞爾道：「那你可曾見過神？」

火之神官傲然道：「那是當然。我自三十年前接替上任神官之位，已成神官三十餘載，總共見神二十八次，每一次都有文史記載。」

羅文不禁笑了：「可我看你已有三百餘歲，分明是從三百年前就活到了現在的長生之人，難道也是從神仆做起的？」

聽羅文提到三百歲時，那火之神官的臉色驟然一變，從一開始的輕蔑迅速變得嚴肅鄭重起來，他看向羅文的目光也驟然變利，彷彿鷹隼一般！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胡說什麼？我名遺珠，乃遺夢城出生，現今五十六歲，繼承神官之位時才二十二歲，是歷史上第二年輕的神官！」

羅文恍然道：「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為自己編造的身份。」

那火之神官見羅文已然認定，頓時臉色陰沉如黑水，目光深沉地掃過羅文等人和那些神仆們。

那一個個神仆被無形之力束縛在一起，毫無反抗之力，他們原本看到神官出手，還以為有救，卻不想火之神官從出來之後就只在與那敵人說話，而且兩人之間的話越說越離譜！

什麼三百餘歲？

什麼編造的身份？

難道眼前的火之神官其實一直是三百年前名留青史的那個原十二神官之一？

難道這歷代的火之神官都是假的，根本就沒有神仆能夠接替神官之位？

身為神仆，他們本不該輕易被這種說法蠱惑，但突然出現的敵人實在太過強大，那種讓人絕望的力量差距讓他們的心靈產生了破綻，這才一時陷入迷茫。

但仔細一想，如果這說法是真，那他們成為神仆的意義又是何在？

火之神官觀望他們表情，就知道今日之事怕是無法善了，他心中殺機陡升，已經在考慮是否要殺人滅口。

因為羅文所說的，全都是真實！

「罷了！」

在這般情況下，火之神官突然呼出一口嘆息，朗聲說道：「今日有魔人乘坐飛龍來襲，塔中神仆英勇抗敵，卻不想魔人妥實強大，神仆為了不讓魔人襲擊城中百姓，不畏犧牲，拖住魔人，為本神官的到來爭取到了必要的時間。最後，本神官以一條胳膊的代價剿滅了魔人，拯救了荒川城的所有生命！但神仆們卻都被魔人感染，壯烈犧牲！」

他聲音清晰，一句一頓，全部傳入神仆們的耳中，讓那些原本將信將疑的神仆們全都嘩然變色，不禁悲呼道：

「神官大人，你不能這麼做！」

「神官大人，我們什麼都沒做，你不能這樣！」

「神官大人，你這麼做有違神命！」

……

「神命？神若不在，我就是神，你們還不明白嗎？所以才說，你們這群愚昧無知的人啊，全都是死不足惜的螻蟻！」

火之神官猛然大笑，表裡內外再不掩飾，臉上神色變得猙獰而可怖！

在他身後，與天罰之火似乎同質的炎流瘋狂湧出。

他將右臂往外一展，如展披風，背後炎流便向其右臂伸展方向奔涌而去，一瞬間形成了巨大的火幕，將以方尖塔為中心的這片區域整個都包圍了起來！

在焰光照耀下，火之神官獰笑道：「放心吧！你們的家人，我會讓沙之神官給予他們烈士家眷的應有待遇！」

然後他猛地一揮手，一股粗大如柱的炎流就從火幕中射出，但那竟然不是射向羅文等人，而是先射向那群神仆！

「不！」

神仆們在火光前發出哀嚎，他們的身體被羅文束縛住，根本就躲無可躲，大火撲面而來，彷彿一張大口，轉眼間就要將他們吞噬殆盡！

但一陣清風拂過，炎熱之氣便迅速消失，那火焰之光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整個方尖塔的周圍便只剩下一片純白聖光。

神仆們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卻只見得那乘龍而來的敵人正被白光環繞，氣質神聖，純凈無垢。

比之猙獰可怖的火之神官，這邊的所謂魔人反而更像是神！

這一瞬間，神仆們的信仰之心破碎了。

那火之神官突然發現自己的神火消失一空，他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看向塔頂上的羅文，又突然感知到了來源於羅文身上的純粹神性，那一刻的心思複雜到了極點。

他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個字：「神？」

……

在這方異界之中，曾經有過與神相關的文化，但那些文化早已在綿長的歷史中失落。

如果三百年前，那滅世之獸未曾蘇醒，惡念之獸未曾污染世界，他們這些三百年前的神官就只是擁有一些凈化之力的術士而已。

但三百年前，滅世之獸蘇醒，惡念之獸侵蝕了整個世界，他們這些擁有凈化之力的神官才重新獲得了尊重與權勢！

所謂亂世之中方有真神，神的信仰，就在那段時間內以極快的速度復甦，並且成為了殘存人類的心靈支柱。

而後，「真神」真的出現了！

「真神」的強大毋庸置疑，神官們的應變也非常之快，立刻就將他捧為真神，虛構神座，自己等十二人則作為真神之下的輔佐。

只是與傳說中的不同，「真神」並沒能消滅過滅世之獸，即便有十二神官輔助，他們也遠遠不是滅世之獸的對手。

到最後，「真神」犧牲了自己，以神格破碎為代價封印了滅世之獸！

而從碎裂的神格之中，十二神官獲得了「真神」的一小部分力量，火之神官獲得的就是其中的神火！

在他眼中，能消滅神火的，自然也就只能是神！

「第二個神！」

火之神官意識到這一點時，內心中猛然生出一股難以抑制的惶恐！

他非常清楚自己等十二神官在這三百年裡究竟幹了些什麼，其中無論哪一件事都是不可饒恕的！

首先，為了維持對滅世之獸的封印，他們十二神官聯合起來，用碎裂的神格之力對化為封印的「真神」進行了某種程度的改造，然後頒發壽命稅的法制，使用從「真神」的肉身中誕生的神蛭吸取人類的壽命，然後再將部分壽命灌入封印之中，使得隨時間逐漸變弱的封印勉強穩定下來。

神蛭誕生於「真神」的肉身之中，所以滅殺神蛭會引來神罰。

最初，十二神官頒布壽命稅的法制，也確實是為了封印滅世之獸。

但如果有人發現他們到底對「真神」做了怎樣的改造，那麼……

而且在那之後，神官們都逐漸開始將壽命稅使用在其它的地方。

比如維持自己因吸收神格碎片而逐漸不支的身體，並且獲得更加悠長的壽命。

又比如將壽命販賣給高等貴族或者皇室，以獲得金錢權勢和長生！

無論是明裡暗裡的交易都在那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後進行著，為了增長壽命，帝王將相、販夫走卒，全都將內心中的貪婪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為了掩飾自己私用壽命稅的惡行，十二神官甚至偽造了從神仆中篩選神官的制度，讓自己繼承自己的位置，成為一代又一代的神官！

而名義上管理著神殿的教皇，則完全是十二神官的傀儡。

就算是那掌握大權的帝王，也因對壽命的渴望而被他們所支配！

這整個人類世界，都因這壽命稅的出現而腐爛到了根處！

「如果真神知道這個世界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定不會犧牲自己拯救世界吧？」

實在閑極無聊時，火之神官偶然也會這樣想。

但每次這樣想的時候，他都沒有絲毫愧疚，有的只是譏諷與自得。

無論人類的社會變得有多麼混亂與黑暗……

不，還要再混亂一點，再污濁一點，他們這些神官才能永遠站在世界的頂點，永遠永遠！

但前提是，沒有第二個神！

……

火之神官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他沒有得到羅文的正面回應，但那刺眼的白光卻扎穿了他的靈魂，讓他在燃燒的罪孽中感受到了灼熱的痛。

羅文揮手一招，使斷罪之光灑滿天地，之後便任由那些神仆墜落在地，而他則將火之神官抓在了手裡。

僅僅是被斷罪之光照到，火之神官就渾身乏力，他體內那些雜亂的壽命受到刺激，使他整個身體產生了如同要被分裂開來的劇痛。

羅文雙目一眯，察覺到有越來越多的人在往這邊靠近，於是就將火之神官甩在了機械飛龍的龍背上，然後帶上師傅師娘騰空而起。

轉瞬之後，他們便消失在萬丈高空之中。

等離那荒川城遠一些后，羅文才在讓飛龍停下，並隨手一揮，在飛龍的背脊鋪上一層密集而平整的齒輪。

而火之神官和先前的徵稅官，就被他扔到了齒輪平面之上。

看火之神官有了幾分清醒，羅文便道：「說來聽聽吧，有關這世界，有關你們的神！」

但火之神官雖然畏懼到了極點，卻非常明白，一旦自己將所做之事全部說出，最後的下場定然會凄慘到極點，所以他死咬著牙，忍受著恐懼，硬是沒有說出半個字。

羅文卻似早有所料，他沒有過多地審問，就直接走到了火之神官的面前，然後將手按在他的腦袋之上。

「你！你幹什麼？」火之神官顫抖著問道。

羅文卻沒有答他，而是忽然將五指收縮，再往上一抬，頓時一枚火紅色的結晶體就從火之神官的顱頂飛出，然後被他捏在了手中！

「啊！」火之神官發出慘叫，頓時萎頓在地。

他吃力抬頭，看向羅文的手掌，口中悲呼道：「神格，我的神格！」

「神格碎片？」羅文把那枚神格碎片握在手裡細細觀察，忽然問道，「這神格碎片該不會就是你們的真神的吧？看起來不想是他自己分出來的。」

火之神官緊咬著唇，眼中除了憎恨，更多的是恐懼。

羅文便覺得自己的判斷應該沒錯，他將精神力探入這枚神格碎片之中，立刻便從中感知到了與這神格碎片相連的諸多氣息。

「如果你的同伴都有一枚神格碎片的話，我或許已經知道了他們的位置。」

羅文忽然對火之神官笑了一笑，但這笑容在後者眼裡比惡魔還可怕。

但羅文並沒有如他所想那樣去將所有的十二神官都抓來。

他到這異界來不是為了當世界警察的，並沒有想過要將這個世界的所有罪人都抓起來一一處刑。

而既然現在有了這枚神格碎片，他自然也能通過其中的聯繫找到這神格的真正主人了！

「你們的神在哪裡，我大概知道了。」

羅文回頭看向師傅師娘，說道：「距離有些遠，我要加速了，你們坐好一點。」

西門丁和肖秀秀連忙鑽進了羅文專門為他們在龍背上製造出的艙室里。

然後，他們身下的機械飛龍就快速分解，再重組，展演化為一條細長的神龍。

羅文將火之神官和徵稅官再束縛住，就立刻向感知到的方向高速飛去。

這飛行的速度極快，就連風聲都被甩在了腦後，腳下的各種地形更是一閃而逝，轉眼就化為碧藍色的蒼茫大海！

滅世之獸在海底深處被封印，這個世界的神既然化作了封印，自然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