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同生共死
第八十九章同生共死
到底是刺客首領,惱羞成怒起來,都比普通的殺手更顯得殺氣衝天。沈來寶被匕首割得血肉模糊的手還在滴血,血順著匕首直滴,沾在刀刃上,如水珠滴落。
沈來寶平時精練武藝,但是也甚少受傷,終究是一個富家子弟,更不會像一般人那樣隨便傷筋入骨。他怕等會手疼起來會分散注意力,就往左手換刀。幾乎是在他換刀的瞬間,那人就步動身動,往他衝來。
凜冽一掌橫劈他的腦袋,如果不是沈來寶閃得快,那腦袋就得像冬瓜一樣被劈碎了!
他側身躲開,攬風而過,額上更是有冷汗滲出。不等他劈下第二掌,他便以利刃揮向那人胳膊。
反擊的動作太快,那人微覺驚詫,收回攻勢,往後退步。還沒停住步子,又見他匕首刺來,毫無畏懼。他這才發現這年輕人根本沒有考慮防守,所以只有進攻。
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在跟他對抗,可他根本不必如此,以他的身手,就算不出來,也不會被人發現。卻偏是為了救個女人,傷了手,還做危及性命的事。
一個兩個皆是如此,著實讓他想不通,又非至親,為何能以命來換別人。
沈來寶見他略微分神,攻勢更迅速,他怕血流得太多會意識不清,這人明顯不是能隨便打發走的。
一招一式,兩人都沒給對方留半點餘地。
那邊塵土飛揚,撲了花鈴滿臉,嗆得昏昏沉沉的她一頓咳嗽,頓時清醒過來。
她手裡還抓著一把石子,偏頭往那看去,見兩人死斗,不由緊握,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讓她坐起身來,緊盯前方。只是兩人動作太快,方向又總是變換,根本沒有辦法砸中那刺客首領。她擰了擰眉,乾脆換了一把沙子。
首領雖然武藝高強,但沈來寶到底是年輕,比他體力好了太多,哪怕失血,憑著強大意志,也沒有落下風。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再不將這年輕人殺死,那死的就是他。
但不用盡全力根本殺不了對方,如果拼勁力氣,只怕那小姑娘又要如狼撲來,她生得嬌弱,可是骨子裡,卻硬如精鋼岩石。
花鈴讓他有所忌憚,而對沈來寶來說,卻是哪怕讓他斷了條胳膊也不會退步的支柱。
他不能死,他死了,小花也會有危險。
一個忌憚,一個更是拼上了性命,頓時讓那人節節退後,危機感幾乎溢滿胸腔。
這不要命的打法他還是頭一回見!
終於,他明白如果再顧忌下去,那他真要被殺了。他怒喝一聲,掌中聚了十成功力。
「來寶哥哥蹲下!」
正聚精會神要接招的沈來寶猛然聽見這聲音,幾乎是條件反射,絕無懷疑地「嘶溜」蹲下。隨後他就見頭頂一片飛沙,打在那人臉上。
那人全然沒料到花鈴會在這個時候過來,還朝他扔了一把沙子!
始料不及的他幾乎是以整張臉迎接沙子,刺入眼中,疼得他下意識「啊啊」慘叫,掌力頓散。步子一退,立刻察覺到有風掠來,頓感不好,可是已經來不及,腹部一疼,只見寒光閃過,隨後就見了血。
「啊——」
沈來寶從他腹部抽刀而出,猛地站起身,雙手握匕,直直刺入他的心臟處。不等他退開,就先拔走了刀。
刀離身上,血剎那噴濺,如瀑布瀉下,無可挽救。
沈來寶還要加刺一刀,那人踉蹌兩步,眼因殘留有沙,還赤紅充血。他「咯咯」幾聲,說不出話來。不過片刻,便跪倒在地,爾後癱在地上,再無氣息。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死在——如此卑鄙的手段下!
花鈴要上前去探他鼻息,沈來寶忙攔住她,自己上前,怕他閉氣裝死,還打了他兩拳,終於是確定他死了。
花鈴抱著他的胳膊倚靠,有點站不直,見了死人,倒不那樣害怕了,或許是因為沈來寶就在一旁,所以無可畏懼。
「真可怕。」
花鈴抖了抖,又伸腿踢了那人一腳,見他不會動彈,這才放心。
沈來寶想笑,可臉上有傷,一扯就覺得疼了,「還好你朝他灑了一臉沙子,否則非得打到夕陽西下。」
「他估摸要在閻王面前說我卑鄙。」花鈴撇嘴,「誰在乎。」
沈來寶一笑,臉又疼了,笑顏便歪了。
花鈴稍稍恢復了些精神,覺得自己有力氣下山了,說道,「盤子在來的路上,還等著……」她突然想起來,「你是往那個方向來的,那肯定見到她了。」
「見到了,是他指的路,我才找到了這。」
「那她呢?」
「潘家其他暗衛趕到,已經擊殺殆盡那些刺客,盤子也送到寺廟裡療傷了。到了那,自然會有你二哥看著,不用擔心。」
花鈴點點頭,「那我就放心……」她默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因為想到了盤子。雖然盤子常年束著白布條,但取了白布條,好像並不小來著。
那二哥……再怎麼呆,也不會看不出來吧。
話沒說完,沈來寶卻見她往她的前面看了看,若有所思,倒覺奇怪,「小花,我說盤子,你看自己的……自己的……」
花鈴瞪直了眼,沈來寶生生把話咽了下去,改口道,「下次在深山裡不要亂跑了。」他的面色已然變了,有怪責,有懊惱,「如果不是我發現你不見了,問了人過來找你,你……」
他說著,突然後怕了。
花鈴低頭,撕了自己的裙擺給他綁著受傷的手,「我沒事,你不是及時趕到了么?」
沈來寶身體往前一傾,唇輕輕碰在她的額頭上。花鈴頓了頓,默默給他包紮好手,輕輕握著,許久才抬頭,「我剛才很害怕……也很不痛快。我怕我死了,你身邊會出現別的姑娘。和你拜堂的是她,共枕的是她,生孩子的是她,你的都是她的,你也是她的。」
她咬了咬唇,眼又紅了一圈,「所以我剛才還想,要是我死了,你也死了,就沒遺憾了。可是當你出來抓住匕首的時候,我才明白,我一點都不想你死,一點都不想。」
她探身抱住他,又不敢用力,怕壓了他的傷口。
「我甚至想,為什麼我這麼沒用,讓你深陷險境,我應該好好保護好自己,那你就不會有危險了。」
沈來寶恍惚片刻,這話聽著,怎麼像他的台詞。她果然是他的小花,是他的霸道總裁小花。
花家怎麼就能那麼厲害,教出小花這樣好的女兒來。他抱著她,視線落在她背後,那衣裳幾乎都被青草青藤染綠,還有許多裂痕,好幾處好隱約見血。
天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你很好,小花。」沈來寶捧著她的臉看著,「你甚至比得過男子了,你沒聽見,連刺客首領都想要你做他的手下嗎?今天的事別說你,就算是我或者是你二哥,恐怕都未必會做得比你好。刺客來勢洶洶,如洪水猛獸,絕非一人之力可以抵抗,你做得很好了,小花。」
花鈴怔怔看他,又往他身上一靠,「嗯,以後我也要跟你去校場,爹爹說的沒錯,技多不壓身,我太懶了,二哥拽我學武,我總是偷懶。」
沈來寶微微眨眼,認真學武的小花……有朝一日,會不會變成女俠?
只怕會……更霸道總裁了。
想到這,他笑笑,倒也好。
知道安全的兩人都幾近沒了力氣,彼此倚靠,許久才恢復了氣力,這才互相攙扶著回寺廟。
路上花鈴不無擔憂,「一批刺客奇襲不成,那隻怕還會有第二批,潘家的暗衛再怎麼厲害,也是敵不過宮中侍衛的。」
沈來寶微頓,「那些人是朝廷的人,還是侍衛?」
花鈴估摸除了不能將盤子是姑娘的事告訴他,其餘的說了也無妨,便將事情說給他聽。
沈來寶聽完,才知道為何會有人突然來殺盤子,他嘆道,「潘相一死,朝廷格局要變,盤子的去路只怕也要被堵死了。」
花鈴真想告訴他盤子還有一線生機,可她要忍住,這種事情,終究是要為盤子保密的。不是怕他會故意泄露,而是朝廷中人法子多,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迷藥,能讓人說真話。
想到迷藥,花鈴又想到了譚心。
盤子有事,譚心只怕……
凶多吉少了。
只是她心思歹毒,還想毀她清譽,花鈴倒沒有過多同情。如果當初不是她惡名遠揚,盤子又哪裡會盯上她,拿她來為她隱藏身份,成了犧牲品。
沈來寶見她心事重重,以為她是擔心盤子,安慰幾句,卻不見她回答,總覺得……她好像有事瞞著自己。
只是他知道她會說的事就一定會跟他說,不能說的事一定是不能說,也不方便說,他便沒有問。
從原路返回寺廟,一路都見死屍,沒有死屍,也能從草叢中看見一灘一灘的血,觸目驚心。
路過那潭靈泉,池水仍舊清澈,剛才從盤子手中掉落的竹筒,還埋在土裡。
「簌簌。」
似有人從背後過來,兩人同時生了警惕,轉身往那看去,幾乎瞬間就在心裡拉起了警戒線。
一側林中,忽然跳下個人來,身上沾著綠葉,略有些狼狽。他的目光和兩人一對,皆是歡喜。
「鈴鈴!」
「二哥。」
花朗幾步上前,將自家妹妹打量一番,見她渾身都是傷,神情頓時沉落,卻還是安慰道,「沒事了,鈴鈴。」
「二哥你怎麼會在這?」
「那些暗衛把盤子送回寺廟,我聽說這裡出事了,趕緊過來。可是沒有看見你,唉。」他欣慰地嘆了口氣,見她沒受重傷,已然覺得高興。只因方才一路過去,見了太多死人,心中害怕。
花鈴展顏安慰他,「我沒事。倒是盤子,她怎麼樣了?」
「昏迷不醒,但已經上了葯,血止住了,應該不會有事。」
花鈴忙問道,「誰給她上的葯?」
「當時寺廟一片混亂,我也不知道,等我找到了地方,住持大師說已經止住了血。」花朗又道,「寺廟的人都跑光了,倒是你的姐妹不願走,要來尋你,讓僧侶給攔住,送她們下山了。」
花鈴心覺安慰,那些姐妹們生死不棄,並不是只有深閨交情的。
三人折身回去,沉默良久,花朗才道,「潘岩死了。」
「嗯。」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見路上的屍體了。能和潘家護衛廝殺到這種地步的,恐怕他們是從宮裡出來的人。」
花鈴意外自己的二哥竟然能看破這點,平日總覺二哥太過刻板,遇事不通,雖然一身武藝,卻讓人擔心真上了戰場會吃虧。如今她才覺得,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二哥在家不變通,不過是覺得事事都好,不用多想什麼,便順其自然了。
可真到了戰場,或許又是另一番模樣。
她忽然覺得秋後朝廷徵兵,二哥當真去得軍營,也不會吃虧。
「那盤子……」花朗將話堵在嘴裡,此時跟他們說,不是給他們添堵么。
兩人都知道他要說什麼,因為他要說的話,正是他們也擔心的。
朝廷的人殺氣騰騰,哪怕是潘家暗藏的護衛能夠每次抵抗,護他周全,但誰不想正大光明地活著,而要一生躲藏。
沈來寶希望盤子能逃過一劫,花鈴希望盤子能順利瞞天過海。
唯有花朗,心緒雜亂,想為他找個安然脫身的辦法,卻心覺自己渺小無用。
想到方才血淋淋的盤子,花朗就覺心緒更亂。
回寺廟的路似乎走了很久才到,沈來寶和花鈴都疲憊不堪,可仍想先去看看盤子。快到門前,門口站著的一人,正是潘家管家。
他負手而立,見了兩人,手才從背後露出,微微彎身,「我們小少爺想見您。」
三人方向一致,不知他說的是誰。
管家又道,「花家二公子。」
花朗微覺意外,管家此時緩緩直起腰身,面上皺紋似有溝壑,蒼老了十歲有餘,「是,小少爺要見您。大概……是熬不過今日了。」
三人心頭猛地咯噔,似掉落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