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把黿魚叫出來看看
甄秀容很喜歡夏初。
夏初也不討厭她,她素來不討厭小孩子,哪怕他們吵鬧、任性、愛哭又煩人。
她一直是喜歡小孩子的。
不過夏初對甄秀容有些特別,因為她很像自己的一個宮中密友。
前世的洛大將軍家的嫡女,洛子謙。
光是聽名字就知道大將軍家的家教如何了,他們家,兒子當軍士養,女兒當兒子養。
子謙從小就長得比一般女孩子來的英武高大,換上自家哥哥的衣衫,她活脫脫就是一個俊俏的少年,說話行事也完全沒有女孩子的溫柔婉約,直來直去快人快語。
當年皇城裡被她罵哭的女孩子何止一打,被她揍的滿地滾的少年更是多不勝數。
按理說,子謙這樣的個性,最看不順眼的就該是她這種一舉一動都透著「虛偽偽善,矯揉造作」的高門貴女。
事實上,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她們兩個便如同水火一般,截然相反,撞到一起便是戰場。
那時,她不喜歡洛子謙,洛子謙也很討厭她。
可偏偏進了宮門,她們兩個慢慢卻成了好友。
「貴妃原來不是很討厭本宮嗎?」
「是啊,皇後娘娘你那時候真的很討人厭。」
「……」
「可是不管你多麼討人厭,從來都只是逞口舌之利,並沒有真正傷害過任何人。」
這話,也只有洛子謙敢說了吧?
甄秀容的長相和洛子謙並無相似之處,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性子也不如子謙大氣沉穩,但只憑著她那份率真,夏初就看她很順眼。
耿直的人在圈子裡總是不好混的。
沒有喝孟婆湯就投了胎的皇後娘娘自認心智是個成熟的大人了,當然不會似從前一般,對和自己性格不同的人生出「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想法。
一開始的討厭不一定是真的討厭,咋然而起的歡喜,也不一定是真的歡喜。
潭拓寺里有一方清池,裡頭養了許多好看的錦鯉,供貴客賞玩。據說池中還養著一隻千年黿魚,只是十分的「深居簡出」,尋常難得一見。
甄秀容吵著要出來就是為了這隻黿魚。
四個小孩子帶著一串丫鬟,直接奔了那「千年池」而去。
這名字起的倒是雅俗易懂,不過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那黿魚到底有沒有千年,卻是未必。
想來多半只是以訛傳訛。
「什麼呀,明明只有錦鯉,哪來什麼黿魚?」甄秀容不顧自家丫鬟的勸阻,扒著池邊認真看了好一會兒,才撅著嘴直起身,沖著夏初抱怨道。
夏初心道,這可不是我說的。
「許是在睡覺?」
「哪有大白天睡覺的!這隻黿魚也太懶了!」小丫頭一跺腳,眼珠子一轉,忽然就瞅見了正在一旁掃落葉的小沙彌,連連叫道:「小和尚你過來!」
甄秀容自己不過是個七歲的女童,卻叉著腰管那比她還高些的沙彌叫「小」和尚。
小沙彌不過**歲,長得倒也眉清目秀。許是年紀小的緣故,頂著點了戒疤的光溜溜的腦袋看著仍有幾分可愛。聽聞這邊無理的召喚也不惱,伶俐地拎著笤帚走了過來,面含微笑的單手施禮:「女施主喚小僧,不知有何要事?」
一本正經的模樣有種反差萌,特別想讓人逗逗他。
小手動了動,白嫩嫩滿頭一樣的十根手指印入眼帘,夏初方才想起如今自己這小身板……
不合適逗孩子,她忍!
「沒什麼要事,」卻聽甄秀容鼓著小臉,揮斥方遒:「你把黿魚叫出來讓我和初姐姐看看就行。」
哈?
這話說得未免太理直氣壯,以至於那小沙彌一怔,不一會便有些面紅耳赤起來。
「可、可是……」
「可是什麼?」
「黿魚乃聖物,並非小僧能召之即來的,且……且它也聽不懂人話呀!」
也是哦……甄秀容頓時一呆,急了:「那怎麼辦?」
這畫面忒有趣。
夏初看得不由莞爾。
雖然很有意思,但她也不想繼續在這件事情上讓他們繼續糾纏下去。
便出言解圍道:「我聽說黿魚很少出現在冬日裡,想來這回是見不著了,不如等天氣和暖了,咱們再來看就是。」
秀容有些不開心,但她是個懂事的孩子,聽得有理,便點點頭,遺憾道:「也只好這樣了。」
小沙彌聞言鬆了口氣,趕緊拎著笤帚走人,步子又急又快,像是生怕再被人叫住。
所幸甄秀容對他也沒什麼興趣,並沒有注意到他這倉惶而逃一般的模樣。
她和夏初逗了一會魚便覺得沒意思了——這會天冷,這些家養的錦鯉性子原本就並不活泛,如今凍得夠嗆,自然更不靈活,哪怕是餵食也只聚了稀稀拉拉的三兩頭,看著很是蕭條。
「甄姐姐、夏姐姐。」甄秀容才抱怨了兩句,便聽雙胞胎里的一個開了口:「聽說潭拓寺除了這千年池外,另有一處梅園也極有名,眼下正是紅梅初綻的好時候,不如……去那裡看看?」
嫩嫩的嗓音,帶著嬌嬌怯怯的試探。
賞梅?倒也有些意思。
沒有看到想看的黿魚,甄秀容看起來有些意興闌珊,不過一時半會也不想再回先前那人滿為患的禪院里去,便道:「好,咱們去看看!」
夏初笑笑表示了贊同,輕輕掃了那穿紅衣服的小女孩一眼。
從剛才跟著她們開始,這對孫家的小雙胞胎就十分的沒有存在感。
她們很安靜……或者說很沉默,從頭到尾都沒發表過任何意見。她們從禪院出來不見得多麼欣喜,但看起來,好像很怕進那個院子似的。
為什麼?
夏初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們是孫家的女兒,上頭並無嫡女。可以說,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們才得以被孫家認回去……就算在家中不受重視,被人冷落,也不至於養的見人都怕吧?
孫夫人既然願意帶她們出來,可見是認同了她們孫家女兒這個身份的,想來平日里最多就是漠視,應該不至於太過為難兩個四五歲的小孩子。
她前面跟著認人的時候見過孫夫人一面,她的面相併非尖酸刻薄之輩……雖說這個做不得准,但人好不好還是能瞧出一二的。
再者,屋裡一群女孩兒,跟她們也沒什麼瓜葛,犯不著欺負到她們頭上去,又何必害怕?
不過五歲的小女孩,就算懂事,也還不太懂得掩飾內心的恐懼。
夏初想起來,不管是在屋中還是在院子里,小姐妹倆的呼吸都有幾分急促。
而走出院子之後,慢慢就好了許多。
臉色也不似先前那般焦灼了。
她掃了一眼跟在孫家姐妹身旁的四個丫鬟兩眼。
她們的目光並沒有放在自家主子身上,眼神不知游弋何處,看起來倒比正主還興奮。
沒有縱容就沒有傷害。
奴大欺主這回事,說到底還是因為上頭主子縱容的緣故。
就不知道那位孫夫人什麼時候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