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沁瑤剛要接話,四周一陣騷動,東西廂房中裊裊婷婷出來了一行七八位女子,個個簪花疊翠,妝扮富貴,且都生得好顏色,絲毫不比蔣三郎身邊的那位小娘子來得遜色。
沁瑤抬眼一一打量過去,心中暗暗稱奇,這盧國公府不愧是百年望族,光這位三公子的房中人,排場就直逼尋常勛貴家的正頭夫人了。
「可還有留在房中未出來的?」蔣三郎問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嬤嬤。
「回公子的話,咱們竹沁苑的人一個不落,全都在這了。」
蔣三郎轉頭看向沁瑤,挑挑眉道:「還請道長開始吧。」
沁瑤環顧庭院一圈,笑道:「各位小娘子請稍站遠些,免得一會貧道施法,誤傷了各位。」
那幾位侍妾聞言,齊齊轉頭,眼含嬌嗔地看向蔣三郎,行動時帶動了頭上的珠翠,登時滿院叮叮鈴鈴,好不熱鬧。
藺效皺了皺眉。
蔣三郎卻對眾美人的秋波視若無睹,徑直握了阿妙的手,遠遠走到院中一處角落站好,頗有隔岸觀火的意味。
諸美人媚眼白拋,一時無法,只得不情不願地各自散開。
很快院中便騰出一大塊空地。
沁瑤滿意地點點頭,走至院中,找了個妥當的位置,輕喝一聲:「去——」釋出噬魂鈴中的三條火龍。
火龍先在院子上空盤旋一陣,隨即直飛而下,三龍並作一股,立在地上,形成一個一人多高的火環。
沁瑤在眾人驚怖的眼光中指了指將庭院照得亮如白晝的火環,道:「這火龍是當年上清靈寶天尊為辟除人間妖邪所煉,最是通靈,不但能燒滅尋常妖怪的肉身,還能令它們魂魄灰飛煙滅,永世不能轉生,是以有個霸道的名字叫噬魂——」她說著,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將大家的神色一一看在眼裡。
「但所謂噬魂,僅僅針對妖邪而言,對人並無半分害處。即便有人不小心被它的火焰所灼,也不會受到損傷,所以在場諸位一會便按照我所說的,依次從這個火環中走過,以便貧道將被邪祟附身的那位給找出來——「
沁瑤話音未落,眾人就像炸了鍋似的騷動起來,滿院都是低聲交談的嗡嗡聲,人人都驚疑不定:凡人肉胎豈能從烈焰中穿過而毫髮無損?這小道士的話簡直是天方夜譚。
有幾位年紀較小的小丫鬟甚至畏懼地哭了起來。
沁瑤無奈嘆了口氣,率先走至噬魂前,邁開步子就從火環中一穿而過,隨即抖抖道袍,看向院中諸人:「怎麼樣?這回該信貧道了吧?」
眾人依舊瑟縮不前,眼裡抗拒的意思很明顯,你是道士,有法術護身,我們凡夫俗子怎能跟你比?
藺效站在沁瑤身旁,見此情形,索性一手將劍負在身後,利落乾脆地跨過火環。
眾人見藺效身上別說衣裳皮肉,就連一根頭髮絲都不曾受損,終於有了點鬆動的意思,但仍然無人敢上前嘗試。
這時縮在蔣三郎身後的那位絕色小娘子怯怯地一拉蔣三郎的衣襟:「郎君,那火環好生嚇人,妾身著實害怕——」
蔣三郎忙低聲安慰她。
須臾,惱怒地抬頭看向沁瑤:「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嗎,非得這般嚇唬人?」
藺效早就看不慣他那副對沁瑤兇巴巴的樣子了,這會終於沒忍住,出聲道:「那你倒說說,還有什麼法子既不傷及無辜,又能最快地找出邪祟?」
蔣三郎語噎,怒得眼神異常明亮,他臉色本就蒼白憔悴,此時更是詭異地透出一股青灰之色來。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僵。
靜了一會,終於有人開口:「三弟,那妖邪非同小可,你就看在今日父親受了這些罪的份上,好好聽元真道長的安排,莫再任性了。」還是老大蔣徽閔。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近那燒著熊熊火焰的火環,帶著敬畏的神情察看一番,陡然,下定決心似的說道:「照理說我是從院外進來的,不需要用這噬魂火來證明自己,但既然大家都對這噬魂火有些忌諱,我是盧國公府的長子,府中一切事物都責無旁貸,便由我開始,來試試這難得一見的世間神物吧。」
他正正官帽,理了理紫色蟒袍,頗有些壯士慷慨就義的意味,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堅定的、大步地跨過那火環。
沁瑤簡直忍不住要為他叫好,不愧是盧國公教養出來的長子,氣度魄力俱為一流。
蔣老二不甘示弱,也緊跟在老大身後跨過了那火環。
兩位公子都以身試險了,其他人還有什麼推脫的借口?不一會,管事嬤嬤,眾小丫鬟,蔣三郎的姬妾們,都一一跨過火環。
無人受傷。
沁瑤將目光落在院中的最後兩個人。
蔣三郎面色鐵青:「簡直是荒唐之至!就憑一個莫名其妙的火環便能辨認是人是妖?我偏不信這個邪!今日我和阿妙誰都不會去跨這個火環的!」轉身拽著阿妙便要往院外走。
藺效一把攔住蔣三郎:「你瘋了?如今誰是邪佞已經一目了然,你竟然還要維護她?!」
他試著將蔣三郎從阿妙身邊拽回來,蔣三郎力氣卻大得出奇,猛地一把推開藺效,忿然道:「誰說阿妙是邪佞?!我告訴你們,今日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傷害阿妙的!」
他眼神炙熱,神情已接近癲狂。
這一切來得太快,院中所有人,包括蔣徽閔蔣徽閎全都怔住。
「啪——啪」一片寂靜中,有人不合時宜的鼓起掌來,「之前在花園梧桐樹上時,你曾說我不自量力,如今看來,我確實是低估了你。「
沁瑤說著,揮手將火龍召回,笑著看向阿妙道:「先是用美人蠱誘惑阿妙服蠱,再附身到其身上,將一個蔣三郎牢牢操控在手中,又因阿妙肉身的庇護,讓人等閑發現不了你身上的妖氣。事情一旦敗露,蔣三郎自會拚死維護你,你就是魂飛魄散,也能拉一個蔣三郎做墊背——「
她目光落在阿妙手臂上那條淡淡的金線上,似笑非笑:「貧道十分好奇,閣下到底跟盧國公府有著什麼樣的血海深仇,要如此處心積慮地對付他們?「
這話猶如平地一聲雷,將眾人震得神魂一盪,所有人紛紛調轉視線,驚疑不定地看向那柔柔弱弱的嬌俏美人。
「你說什麼?阿妙便是今日在府中作祟的人?」不知什麼時候,盧國公夫人在一群僕從的簇擁下進了院子,恰好將這番話一字不落地聽在耳里。
蔣徽閔蔣徽閎忙上前行禮,盧國公夫人一擺手,快步扶著小丫鬟的手走到沁瑤身前,驚怒交加地問:「道長說的可是真的?」
「正是。」沁瑤目光坦然,語氣篤定。
盧國公夫人大怒,甩開丫鬟的手,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阿妙身前,「啪——」乾脆利落給她一個耳光:「賤婢!枉我不計較你的出身,同意三郎將你納入府中,還看在你一片純孝的份上,囑咐三郎好好待你,沒想到你竟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三郎!!!今日竟連國公爺都算計上了,你好大的狗膽!「
打完之後,不等阿妙作出反應,竟一把拽著蔣三郎,使出一個漂亮的蜻蜓點水,飛快地退離一丈之外。
院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包括被打的阿妙,全都像見了鬼似的看向盧國公夫人。
這深藏不露、輕功一流的身手。
這雷厲風行、說來就來的的脾氣。
這打完就跑、出其不意的機智。
沁瑤頓時對盧國公府人刮目相看,真乃當世奇女子也!
轉機來得如此之快,盧國公夫人這一出手,蔣三郎不再是阿妙手中的籌碼,事情一下子變得好辦多了!
阿妙的臉一寸一寸往下垮,之前時時刻刻能在她臉上看到的柔媚溫婉像被抹布給一把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鶩的神情,明明模樣還是那個模樣,但已經很難叫人把眼前的這個阿妙跟平日那個阿妙聯繫起來了。
蔣三郎拚命掙扎:「阿妙怎麼可能會是邪佞?阿娘,你不要聽這個道士胡說八道,我日日在阿妙待在一處,她是不是邪佞我心裡最清楚!快放開我!阿娘!」
他焦急萬分地看著阿妙,滿心滿眼都是痛惜,可惜這段時日他的內力好端端地消失了一大半,此時估計連尋常人都打不過,如何能從母親鐵鉗般的手中掙脫。
藺效看不下去了,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這哪還是當初那個在一眾長安俊傑中脫穎而出、拔得騎射頭籌的蔣三郎?簡直活脫脫一個色令智昏的糊塗蛋!
他忍不住要上前狠狠教訓蔣三郎一頓,誰知剛一邁步,就被沁瑤一把攔住。沁瑤對他搖搖頭,沒有用,罵不醒的。
但凡中了美人蠱的人,沒有一個不是如此,情深不悔,至死方休。這是美人蠱的詛咒,也是當年那位巫后最無望的盼望。她傾盡畢生所學制出美人蠱,無非為了籠絡那位她得不到的意中人,故事的最後,她到底有沒有得償所願,沒有人知道,然而這蠱毒卻流傳百年,誘惑了一個又一個慾壑難填的女子,禍害了一個又一個無辜中蠱之人。
「呵呵。」一片寂靜中,阿妙忽發出一陣陰測測的笑聲,「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道士,連牙都還沒長齊,便敢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她說著,展開雙臂,雙足輕點,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升至半空:「你處處跟我作對,一再壞我好事,今日我便如你所願,先殺了你,再血洗盧國公府!」
她說著,猛然放出半尺余長的指甲,每一根手指都如尖利如刀,飛速朝沁瑤俯衝下來。
眾人發出一陣驚呼,除了蔣三郎和藺效,人人都四散著逃開去。
沁瑤一動不動地看著阿妙逼近,面上淡定,背上卻緊張得直流冷汗。
邪祟是找出來了,可眼下如何對付它?
使出噬魂鈴?不行。火龍會連同阿妙的肉身一同燒毀,雖達到了驅邪的目的,但卻傷害了無辜,有違道家本義。
祭出無涯鏡?也不行。別說無涯鏡還在她身後的包袱里,一時半會拿不出來,且她拿到無涯鏡該如何使用,她可一點頭緒都沒有。怪只怪當時師父使用無涯鏡時,她不曾仔細觀摩,對用法一無所知,這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漸漸心中雪亮,那妖物之所以如此猖狂,無非是仗著附身在凡人身上,她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要對付她,除非出奇制勝!
她握緊拳,猛地一俯身,趁阿妙衝到眼前的功夫,從她身下滑過,再一轉身,狠狠擊向她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