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節 請罪
韓凌這一天跟著楊氏學了一下午的字。楊氏教得很細心,卻也偶有些心不在焉。
她幾次都看到楊氏的目光略帶有一些悵惘或是期待的遙望向了遠方,她也好奇的跟著向窗外眺望一下,除了看到晚霞將院中的樹林染得一片桔黃,還有雪融化后那寶蓋常青樹展露出的一片墨綠,幾支臘梅迎風輕搖,並沒有見到有什麼特別之處。
她知道楊氏必又是為外祖父的事情操心了,也不知道在她醒來之前,楊氏在外面奔波都做了些什麼,不過是一個內宅婦人而已,如果沒有夫家人的支持,她又有什麼力量可以挽救外祖父於廷獄之中呢?
韓凌記得前世外祖父並不是這一年去世的,也就是說,這件事情還有轉機。
這一下午,她想的卻是姚氏背後的靠山,為什麼前一世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姚氏背後有靠山?她也曾調查過這個女人的背景,除了查得她父親亦在鳳陽府定遠縣做知縣,生母早逝,有一個庶出的弟弟以外,並未查出她與京城裡某達官顯貴之人有過來往,唯一讓她感到奇怪的是,這個女人從來只在一家胭脂鋪里購買胭脂,如果說那胭脂鋪里生意興隆貨美價廉也就罷了,可偏偏那店鋪經常是門可羅雀,前世她雖發現了端倪,卻也並未查出什麼來。
「阿九,如果娘親不和你父親在一起了,你願不願意跟娘親去外祖父家?」在她出神的時候,楊氏忽然蹲身到她面前,輕聲問了一句。
韓凌微微一怔,原來母親心裡是在掙扎著這樣的一件事情,她是想要與父親和離了么?
受了六年多的苦楚,終於還是忍不下去了么?
其實她覺得母親早就該在五年前就提出和離的,若能早下決定離開這個冷酷無情的魔窟,又何致於受到現在這般的待遇?
韓凌故作思忖了一下,驀地眸中晶燦瀅瀅,她忽然緊緊的摟住了楊氏的脖子道:「娘親,不管你去哪兒,都要帶著阿九。」
楊氏心中一痛,又緊緊的將女兒抱進了懷裡。
這些年,她的確也忍夠了,原是為了女兒的將來還從未想過和離,但見韓陌對女兒也如此狠心,叫她怎能不心寒。
給他納了那麼多的妾室,幾乎什麼事情都順著他去做,他還想怎麼樣?竟是要將她逼得如斯地步!
楊氏將眸中的淚光一收,便已下了堅定的決心。
也許只有帶著女兒離開這裡,母女倆才會過上平靜的生活。
楊氏想到這裡,又試著將舊事重提:「那明天,娘親就帶著你去外祖父家好不好?」
誰知,她話還未落音,就見韓凌的表情刷地一下大變。
竟是和上一次提出要帶她回外祖父家的神情一樣,那眼神中充滿了恐懼,整個人都呆若木雞。
「阿九,你怎麼了?」楊氏也愕然的擔憂起來,「是娘親說錯話了么?」
原來這一切竟是無可避免的么?照這樣下去,娘親她遲早是想要回楊家去的!
韓凌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卻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來:「四太太,九小姐,該用晚膳了。」
韓凌一個激靈,猛將目光投向了正掀開帘子朝她走過來的碧桃。
這是碧桃第二次看到韓凌這樣的眼神,那樣的凜冽駭人,明明是十分清澈的目光,卻好似刀子一般割在她身上。
碧桃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猛地向後退了一步。
「九,九小姐……」她顫抖著聲音喚道。
「剛才你一直在外面站著嗎?」問這句話的時候,韓凌的目光仍是緊盯在了她的臉上,好似能看穿她的內心一般。
碧桃臉色一白,終是受不住這樣的目光而垂下了眼睫,她眼珠子滴溜的轉了兩圈之後,還是不敢將已編好的謊話說出口,便只好照實說:「是,奴婢……奴婢見四太太和九小姐正在說話,沒敢進來打擾。」
看來這個碧桃今日已趁她們母女去福康院時又去過姚姨娘那裡,就是不知她從姚姨娘那裡又接到了什麼樣的任務?
「好了,阿九練了一天的字,應該也餓了,去吃飯吧!」
楊氏並未看出碧桃的不對勁,拉了韓凌的手來到花廳,正要坐下來吃飯時,春蓮又從外面跑了進來,稟報道:「四太太,九小姐,姚姨娘和十小姐又來了,說是來向四太太負荊請罪的。」
「請罪?」楊氏似乎不能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她來請什麼罪?」
韓凌亦感到意外,如今老夫人已打算將她抬為平妻,她不正樂得春風得意嗎?竟然會來請罪?
這個女人肚子又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正想著的時候,就見姚氏帶著楊嫣已然走進大門,來到了花廳。
和上午的打扮不同,她現在竟然還換了一身極素的月白色長棉衣,簪釵盡除,長發披拂在了兩肩,看上去好似還哭過的樣子,眸中淚光點點,眼圈微紅,又是楚腰細柳之姿,模樣甚是嬌弱楚楚可憐。
她一來到花廳,便朝著楊氏跪了下來,低聲道:「姐姐,對不起,我並不知道老夫人慾將我抬為四爺的平妻之事,妹妹亦不敢奢望能做四爺的平妻,當初若不是姐姐成全,妹妹或許連這個伯府之門都進不成,妹妹知道此事傷了姐姐的心,是妹妹的不對,妹妹求姐姐能夠原諒我。」
「娘親……」楊嫣在一旁攙扶著姚氏,哭得更是梨花帶雨,卻是極難掩飾那眼中的憤懣不甘之色。
楊氏有些錯愕了,她不知道這姚氏唱的又是哪一出。
韓凌亦有些匪夷所思,但她知道姚氏此舉必是來者不善。
「姐姐,如果你心中有氣,打我罵我都成,我絕不會還手,更不會告訴四爺,只求姐姐你不要怨我!如果沒有了姐姐,妹妹還怎麼在這伯府里立足下去?」說罷,她竟是以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看著楊氏,好像真心乞求楊氏的原諒一般。
韓凌疑惑的看著她。
這時,楊氏道了兩個字:「豈敢!」
姚氏一愣,對這兩個字透露出驚訝不解。
「你不是又有身孕了么?我若打你,豈不是要落下一個狠毒善妒、害人子嗣的罵名!」
聽到母親這麼一說,韓凌直在心中叫好,原來這姚氏還想玩這一招,若是母親真打了她,或是罵了她,豈不是又給了韓家人挑她錯處的理由,說不定到時候還要以此為由而將娘親休棄!
姚氏顯然也有些吃驚,哭聲嘎然而止,眼中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神情:「姐姐,您怎麼能這麼說,妹妹是誠心向你認錯,我聽說姐姐的父親涉嫌謀逆弒君之事而入了廷獄,也替姐姐甚感悲凄,若是這個時候還給姐姐心裡添堵,那不就是妹妹不仁不義了嗎?」
提到外祖父之事,楊氏的臉色果然一變,拳手也開始緊握了起來。
「楊將軍之事,妹妹也有耳聞,只因一宮女在廷獄中招供,說楊將軍對皇上削制楊家爵位之事不滿而心存怨懟,故而謀劃了一出宮女弒君之案。起初妹妹聽到這個消息也是一百個不信,昔日的楊家軍是何等的忠良,可惜偏偏指證他的是那刺殺皇上的其中一名宮女,楊將軍便是再冤枉也洗脫不掉嫌疑了,我聽四爺說,現在楊將軍在廷獄中受盡了刑罰,卻始終不肯認罪畫押,現在就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過明天。若是楊將軍一死,楊家被滅滿門,那姐姐豈不就是孤身一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