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私奔?
他就那麼悄無聲息的站在那裡,身上只著了件簡單的居家服,頎長的身軀,鋒刃般的薄唇微微輕抿,他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可那漆黑深邃的眼眸,其中蘊含的滾滾寒意,卻讓人看了不禁心神俱顫。
這一刻,沈七七第一次發現,原來舅舅那亦如刀割般的完美輪廓,竟也帶有涼薄冷酷的味道。
當看到阮皓晟的瞬間,沈七七便驟然僵住,這自然沒有逃過阮瑩瑩的眼睛,女人奇怪的轉過身子,當看到站在門口的阮皓晟時,她也嚇得不小,雙眼一瞪,哆哆嗦嗦的就開了口:「哥……」
小的時候,阮瑩瑩很喜歡跟在阮皓晟身後叫哥哥,可是這個哥哥的性子從小就冷淡的很,基本上都不愛怎麼搭理她。不過,這並不能妨礙到阮瑩瑩叫哥哥的熱情,可如今,當她把這個字再次當著他的面說出來的時候,她竟然覺得咽喉很緊,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利爪掐住!
男人似乎惘若未聞,臉上依然沒有表露出什麼表情,漆黑的目光淡淡的掠過房內的兩人,並且最終落到沈七七的身上。
女孩兒的身上穿著長袖睡衣,鬆鬆垮垮的套在她的身上,衣服上還扣錯了一個扣子,使得整件衣服顯得扭扭曲曲的。
他邁步走了過去,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阮瑩瑩不自覺地往旁邊移了幾步,像是不敢和阮皓晟距離過近,又似乎只是為了讓開道兒。
而此刻,阮皓晟已經在沈七七跟前站穩,可他什麼都沒有說,彎下腰,動作隨意的替把女孩睡衣上的扣錯的扣子糾正,而後又接過她手裡的水杯,不疾不徐的喝入腹中。
他始終顯得溫文儒雅,似乎他之前什麼都沒有聽到。
沈七七仰頭,看著正在喝水的男人,那漂亮的喉結,正隨著他喝水的動作上下滑動。
廚房裡真的很安靜,安靜到能聽到男人喝水的聲音。
阮瑩瑩的整顆心都懸了起來,她千算萬算,也沒有想過阮皓晟會忽然出現!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她剛才對沈七七所說的那番話,他究竟有沒有聽到?
她有些害怕,畢竟這個哥哥似乎從小就不喜歡她,她根本無法想象,惹惱他的下場,會是什麼?
忽然,『哐』的一聲,阮皓晟把水杯放到了料理台上,他的動作有些重,杯底碰到堅硬的桌面,發出一聲脆響。
沈七七和阮瑩瑩的神思,幾乎同時被拉了回來。
起初,阮瑩瑩以為阮皓晟要和她說什麼話,也許是放放狠話,又或許是撂下什麼威脅。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說,拉著沈七七便兀自走出了廚房,臉龐輪廓始終淡漠冷酷。
一路上,沈七七都邁著小碎步,手腕被男人緊緊的拉著,她只有跟著他的步伐往前走。
他帶著她上了樓,直接回了卧室里。
『嘭——』
當房門被隨手關上,阮皓晟終於把她鬆開,沈七七也連連往後退了兩步,目光倔強而又傷心的看著他。
「是不是你?」她忽然開口,清脆的聲音,在房間里顯得很清晰。
阮皓晟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走到一邊,拖出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
沈七七見狀,愣了幾秒,回神后,霎時就慌了。
「你要去哪裡?」她急急忙忙的往前走了幾步,毫無防備的又走回男人的身邊,似乎忘了就在剛才,她還曾退了幾步,想要遠離他。
男人的回答依舊是冗長的沉默,他速度極快的從衣櫃里挑出幾件衣服,疊好,最後放進箱子里,然後起身,準備往浴室走去。
沈七七卻在這時忽然從後面抱住他,兩隻細細的小手,死死地箍住他的腰。
「你要去哪裡?皓晟……」
每次喊出『皓晟』兩個字的時候,最後一個音節,女孩兒總會不自覺的拖音往上翹,軟軟的,又帶著幾分俏皮和依戀。
這一點,讓他很喜歡!
他低頭,看著交叉在自己腰腹前的一雙小手,白白嫩嫩的,像是美玉精雕而成。
「皓晟,皓晟……」
沈七七看到阮皓晟不回答她,索性又撒了手,轉而跑到他的跟前,仰著小臉,雙眼急迫的看著他:「是不是我冤枉你了?所以你生氣了,可是……可是你也不能說走就走呀,你走了我怎麼辦?」
這話說得……嘿,還正巧就說到咱們首長大人的心坎里。
他走了,她該怎麼辦?
這證明,在沈七七的心裡,首長大人的位置可是絕對的首位!
如此一想,阮皓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垂眸,目光落在攔在他跟前的小丫頭身上。
「你想怎麼辦?」
他總算開口了,卻把問題又拋給了沈七七。
女孩迷糊了一下,抬眼看著他,張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傻乎乎的模樣兒。
「我、我不知道……」
阮皓晟淡淡一笑,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蛋,饒過她,走進浴室里開始收拾一些洗漱用品。
沈七七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沒再跟進去,只是默默地走在床邊坐下,有些垂頭喪氣。
她必須得承認,當她聽到阮瑩瑩所說的那些話時,她很生氣,甚至是感到了惶恐。可就在剛才,當她看到阮皓晟收拾行李準備離開的時候,她更害怕,更惶恐!
以前的時候,沈七七一直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因為她愛上了一個叫阮皓晟的優秀男人,而恰好,那個男人也愛他!
兩情相悅,這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而如今,當兩個人真正在一起之後,漸漸地,沈七七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隔閡。
也許是年齡的差距,又或許是生活在不同的領域,他們的夢想和信仰都不一樣。
去掉家庭背景,她只是一個學生,而他卻是萬人敬仰的少將!
她需要的愛情是逛街看電影,普普通通卻活力四射,可他卻很難隨時做到這一點。
而阮皓晟呢?他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小乖,一個心裡眼裡都只有他的親密愛人!
但這一點,卻又是沈七七難以做到的。這個世界太美麗,她是一隻剛剛破繭而出的花花蝴蝶,她應該自由的飛翔,而不是只做一個永遠只陪在他身邊的小乖!
兩個人都曾做出讓步,阮皓晟同意沈七七追逐夢想,但前提是必須在他眼皮子底下。而沈七七也退了一步,願意呆在他的身邊,聽從他的一切安排……
只是,這終究不是他們想要的。
阮皓晟想把沈七七隨時拴在身邊,而沈七七卻隨時都想飛出去。
不在沉默中滅亡,便在沉默中爆發!
而最後,它們還是滅亡了,因為沈七七忽然被檢查出來的心臟病,很多事情都在無形中改了道兒,順著另外一個方向悄然行駛而去。
沈七七變得愈發的粘人,她不在想要自由的翱翔,只想安安靜靜的待在阮皓晟的身邊。可是,她又很快發現,她的愛很被動很卑微,一哭一笑都被阮皓晟牽著走。
她知道阮皓晟也愛她,可她卻並不喜歡這種被人牽著走的感覺。
他生氣了,她就該哄著他嗎?他的情緒令人捉摸不透,有時候,連她都很害怕。今天阮瑩瑩的那番話,令她不得不思考一番,她愛上的這個男人,除去他溫柔深情的一面,他的另外一面,究竟是什麼樣的?!
沈七七很迷茫,完全理不清頭緒。
直到,一雙手將她的小臉捧起來。
她抬眼,看著出現在她眼前的男人臉龐。
「又在胡思亂想?」
男人低低的開口,湊頭吻了吻那花瓣般的小紅唇。
沈七七抿抿唇,怯生生的看著他,有些幾分可憐勁兒:「你到底要去哪裡?」
阮皓晟看著她,眸色極黑:「帶你私奔!」
「啊!」
沈七七大驚,倏地就從床邊站了起來,阮皓晟順勢一把將人摟進懷裡,習慣性的撫拍著她的後背,又接著道:「我們去海邊怎麼樣?三亞,或者你說個什麼地兒!」
沈七七眨巴眨巴眼,又忽然抬頭看著他,疑惑欣喜不定:「真的要……要私奔?」
「我開玩笑的!」男人低頭看著,很嚴肅。
「……」沈七七窘了一下,這都什麼時候,居然還有閑心和她開玩笑!
「想不想去?」阮皓晟看見她不說話,抱著人一同坐到床邊,臉上笑意淡淡。
沈七七扭頭瞟了她一眼,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皺了皺眉,又遲疑了下,方才道:「其實……其實在廚房裡,我和」
「我不想聽!」女孩兒還沒說完話,阮皓晟突然出聲截斷。
沈七七猛的閉嘴,雙眼大瞪,害怕的看著他。
「沈七七!」看著沈七七這副害怕的模樣,阮皓晟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差,他臉色極度不悅的看著她,就道:「我對你已經夠耐心了,如果你還要因為別人的什麼話而產生質疑,我會對你很失望!」
沈七七聞言,心肝兒一顫,她有些小心翼翼的看著眼前這個處於慍怒中的男人:「我沒有質疑你,只是……只是我不明白……」
「沈正直一家已經更改國籍!」阮皓晟開口,淡道:「現在,他們已經是美國公民。既然不是本國國籍,海關總署自然有資格拒絕他們。」
沈七七僵住,有些不可思議:「什麼?爸爸他們已經……已經更改國籍了?」
說完,她又覺得不對勁,連忙看向阮皓晟,又急急道:「那我呢?我怎麼辦?」
阮皓晟溫柔的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答道:「你的戶口和我在一起!」
聞言,沈七七臉上的神情不禁鬆懈了一下,但很快她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貝齒揪著下唇,微微搖腦袋:「爸爸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情,他們……他們為什麼要更改國籍?甚至……那我怎麼辦呀?爸爸居然不管我了……」
更改國籍這麼大的事情,爸爸居然都沒有告訴她。甚至,連她的戶籍被改到了阮家,她都不知道,始終被蒙在鼓裡……爸爸他、他究竟有沒有考慮過她?!
女孩兒的落寞,阮皓晟默默看在眼裡,他勾起嘴角,神色有些譏諷:「小乖,並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真心託付!」
「我明白……」沈七七垂下腦袋,『啪嗒』一下,一顆淚珠滴在男人手背上。
「哭什麼?」阮皓晟惱怒的捧起她的小臉,看著女孩兒雙眼通紅的樣子,他搖頭,低斥道:「沒出息」
「我就是個沒出息的人,皓晟,我爸爸是不是打算再也不管我了?上次他要帶我回美國,可是我沒聽他的話,他甚至拿著高爾夫球杆想打我,我」
「他動手打你了?」男人聽到這裡,忽然開口,眼神兒霎時瞬息萬變,濃黑幽深,像是駭人的地獄之門。
沈七七低著腦袋,並沒有看到阮皓晟的神情,她微微搖頭,接著道:「他沒捨得打我!」
如此,阮皓晟才鬆了口氣,摟著懷裡的丫頭,愛憐的吻了吻她的發頂。
沈七七窩在他懷裡,就靠在他的胸口處,繼續道:「有的時候,我都在琢磨,如果爸爸和外公、還有你都不喜歡我、都不要我了,我該怎麼辦?我會身無分文,我也不會工作,我甚至連朋友也沒有,那個時候,我究竟該怎麼辦?」
她說到這裡停住,又緩緩地抬起腦袋,很認真,很認真的看著他:「一直以來,我都是仗著你和外公的寵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可如果有一天,你和外公都不喜歡我了,那我就再也沒有資格了,是不是……」
她像是受傷的小獸,嗚咽著、瑟縮著躲在角落裡,她的皮毛上似乎還沾著血跡,她迷茫無助,只有睜著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懇求的看著你……
這一刻,阮皓晟的心都化成了一灘水,痛得很。
「不會有那一天的,小乖永遠是我的寶貝!」他收緊雙臂,緊緊的抱著懷裡的丫頭。
沈七七在他懷裡微微搖頭,苦澀的道:「可是,我都二十歲了,卻一直待在家裡,別的像我同齡的孩子,有的都能上班賺錢了,而我卻還在理所應當的享受你的保護,就像是……像是養在溫室里的花!」
「不會的。」輕輕地拍著女孩兒的後背,阮皓晟在她耳邊安撫道:「我都養了你這麼多年,不介意養一輩子,不要胡思亂想,你太單純,不適合進入社會裡工作。嗯……如果你不喜歡呆在家裡,你可以進大學讀書,多學點東西也好!」
「可人家都說學以致用,我感覺自己就跟玩兒似的,沒意思!」沈七七搖搖腦袋。
阮皓晟看著她,頓時無奈了:「那你想幹什麼?」
沈七七皺皺眉,歪頭想了下,才道:「我想先生個孩子!」
「……」
「你說的很對,人的一生有限,我不該浪費真心,我很愛爸爸,可是他已經有了弟弟,我現在實在是沒有精力了,我就想先生個孩子,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阮皓晟嘆氣:「小乖,相信我,你會長命百歲!」
沈七七看著他,眼神純粹:「皓晟,我一點也不怕,真的!」
「好了,去收拾你自己的衣服,我們去海邊!」阮皓晟忽然不想討論這個話題,鬆手將她放開。
沈七七轉身往屋子外走去,可走了沒幾步,她又忽然停住腳,轉身看著男人又問道:「皓晟,你為什麼敢帶著我出去玩兒?你就不怕我忽然心臟病突發嗎?」
「胡說!」阮皓晟斥責一句,抬眼看著眼眶依舊有些泛紅的女孩兒,他又軟了心,道:「我自有安排!」
「噢……」沈七七沒再說什麼,回到隔壁自己的卧室,默默的開始收拾衣物。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樓的時候,客廳里的電視是開著的,沈七七偷偷伸頭看了眼,發現電視上正播放著動畫版的變形金剛,沈默一個人坐在輪椅上,正對著電視機看得津津有味。
沈七七轉眼環顧了一圈四周,沒有發現阮瑩瑩的影子,又忍不住停住了腳。
「怎麼了?」阮皓晟已經提著行李走到了屋子門口,回頭看見沈七七停在原地,微微皺眉。
「等一下,我還有個東西沒拿!」沈七七答了聲兒,趕緊轉身跑上樓,等著她再次跑下來的時候,手裡又多了個航母模型。
她輕手輕腳的走進客廳里,又悄悄的走到沈默身後,從他後面悄無聲息的將航母遞了過去。
「轟轟,猜猜我是誰!」
沈七七開了口,瓮聲瓮氣的。
沈默被嚇了一下,『啊』的一聲就叫出了聲。
沈七七反倒是被沈默給嚇了一跳,趕緊繞到她跟前,非常關切的看著他:「默默,默默,別怕別怕,我是姐姐!」
她脆生生的開口,又比了比手裡的航母模型,獻寶似的就道:「你看看,這是我送給你的航母模型,很酷哦!」
說著便伸手遞到沈默的跟前,相當殷勤。
沈默歪頭,眨了眨眼睛,一雙烏黑的漂亮眼睛,先是疑惑的看了看沈七七,又慢慢的將目光落到沈七七手裡的航母手上,過了幾秒,他又慢慢的抬起手,細如瘦柴的五指,緩緩的升向沈七七手裡的航母模型。
沈七七見狀,眼中有絲欣喜,趕緊將航母主動遞給他。
然而,就當沈默的五指剛剛觸碰到航母時,旁邊一道女聲驟然插來:「你在幹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沈七七驟然鬆手,『啪』的一下,航母模型落地。
她轉頭,驚恐的看著忽然出現的阮瑩瑩。
「你想幹什麼?」阮瑩瑩大步走來,像是護犢的母雞,一把就將沈七七推到一邊,滿臉心疼的蹲到自己兒子跟前,噓寒問暖:「兒子,兒子你有沒有怎麼樣?沒事吧,沒事吧?」
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沈默身上,緊張得很。
沈七七挺無辜的,彎腰將地上的航母模型撿起來,她很小聲的道:「對不起,這個是我送給弟弟的禮物!」
「他不需要你的禮物!」阮瑩瑩倏地回頭,張嘴還想繼續說幾句,可眼尖的又忽然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阮皓晟,到了嘴裡的話,生生又咽了回去。
「噢,我知道了!」沈七七沮喪的低頭,又看了眼沈默,卻意外的看到沈默正滿眼渴望的看著他手裡的航母模型。
她心裡不禁一喜,但面上並沒有表露出來,轉身就準備離開。
才抬腳,衣擺被人拽住。
沈七七回頭,卻不料竟然是沈默拉住了她。
「姐、姐姐……」又細又嫩的童聲,就這麼緩慢的、僵硬的從沈默嘴中溢出。
阮瑩瑩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又抬頭望了望沈七七,眼神兒里極為複雜。
沈七七卻高興起來,連忙又迴轉過身,彎下腰,正想把自己手裡的航母模型遞過去,可又忽然想到了什麼,抬頭看了眼阮瑩瑩,似乎有些忌諱。
但是,阮瑩瑩什麼反應都沒有。
沈七七一笑,這才放放心心的把航母放到了沈默的懷裡。
小男孩似乎對這東西挺感興趣的,雙手略有費力的捧著它,左右看了看,最後又忍不住抬手,用著枯瘦如柴的手指輕輕的撫過航母模型表面,很著迷。
阮瑩瑩默默地看著,卻忽然紅了眼眶。
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其實,為了孩子,做父母的什麼都能做!
沈正直為了沈七七要和她鬧離婚,所以她恨!
可是這一刻,當看著自己兒子嘴角露出的那絲真心笑意,她又突然不那麼恨沈正直了,至少,他肯把整個沈氏都過戶給沈默名下,心甘情願的凈身出戶!
對於她們母子倆,沈正直算是仁至義盡。
只是,她終究比不過那個已經死了二十年的女人!